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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萬福

作者: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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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台

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台

慈慶宮裡, 杜若垂手侍奉在一邊,眉目緊鎖。
楊太后愕然,程瑜瑾看著她,緩慢說道:「雪崩之時,太后莫非以為,只是一人之力嗎?每一個在後面推了一把的人,每一個袖手旁觀的人,都想讓楊家倒台,都想讓公道大白人間。」
楊太后突然驚懼,心臟緊緊收縮,一時疼的都說不出話來。那是她唯一的兒子啊,她在世上真正血脈相連的人。要不是兒子枉死,楊太后何至於召李桓進京,將手裡的皇位拱手讓人。要不是獨子死了,楊太后這些年,為什麼要一個勁地扶持楊家,那些資源,本來都是留給她親子的。
靠皇帝報仇?程瑜瑾完全不看好,皇帝若是有心,當初鍾皇后難產的時候,他就應該有所疑心並往下追查了,但是皇帝沒有,並且好好和楊皇后做了十來年夫妻。
程瑜瑾基本確定,老宮女及她拿出來的證據,一定是李承璟安排的。只不過原本計劃的時間,未必是現在。楊孝鈺被勒死一事太過突然,眾人始料未及,李承乾也很是驚訝,但是時機稍縱即逝,李承璟當機立斷,立刻將鍾皇后這張底牌一起甩出來。
杜若當然是向著東宮和太子妃的, 不說東宮的立場,僅憑楊夫人在鍾皇后臨產的時候動手腳這一事,杜若就很難對楊家生出好感來。女子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生產的時候疼的根本無暇注意其他,可謂毫無自保之力。在這種時候害人,還買通產婆故意耽擱時間,真的太惡毒太陰損了,杜若同為女子,本能唾棄這種行為。
程瑜瑾知道李承璟不想讓她為外面的事擔心,她也抓緊時間恢復身體。但是不摻和並不代表不知道,程瑜瑾在白天間隙,還是會聽一聽後宮外朝的動靜。
此刻卧殿里十分清凈,沒見著幾個宮人。楊太后發出響動后,過了一會,帘子才被掀開。程瑜瑾站在床簾外,對著楊太后頷首一笑:「太后,您醒了。您感覺怎麼樣了?」
最近楊家遍地開花, 楊家孫子殺人及被殺一事還沒有了結,楊首輔的夫人就被拖下水了。謀害前皇后,這個罪名,可和死了一個平民不可同日而語。
楊皇后得知楊甫成被無限期停職后立刻去乾清宮求情,但是皇帝避而不見,楊皇后在外面跪了兩個時辰,皇帝都始終沒出來看哪怕一眼。
「呵。」楊太后不屑,「哀家縱橫後宮的時候,你甚至都沒有出生。現在,你一個區區小兒,也敢在哀家面前大放厥詞?」
楊太后聽到後半句,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程瑜瑾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倒在床上的太后。她掃了一眼,一揮袖朝外走去:「來人,太后犯病了。喂太後娘娘喝安神助眠和*圖*書的葯。」
會在多年後追查鍾皇后的事情,會多方搜羅人證物證,並且保存證據多年,在合適的時機公告于天下,會這樣做的人,有能力這樣做的人,不過一人而已。
鼻間聞著熟悉的味道,眼前那個素淡的影子來回晃動,恍惚中,楊太後幾乎以為貴妃又活了。她從阿鼻地獄爬回來,來找楊太后報仇了。
靠的是太子。
宮女給程瑜瑾搬來了圓凳,程瑜瑾坐在楊太后床邊,笑問:「太後娘娘,葯煎好了,您是現在用還是待會再用?」
楊孝鈺死了,楊世隆已經年近四十,這把年紀再生一個兒子並不現實。就算沒有程瑜瑾和李承璟在背後推,楊家坍塌,也是遲早的事。楊太后心裏恨毒了那個害死楊孝鈺的民女,簡直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飲其血,將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但是外面的人竟然還稱其為烈女,嚷嚷著要為她平冤昭雪。
貴妃看著她笑,說:「偶然聽到一個故人的消息,妾身為故人悲傷,不忍穿的鮮亮。」
「太后總說別人不祥,對太子殿下是這樣,對我的孩子也是這樣。或許對太後來說,確實不祥吧。你所有的子孫都死了,而我們會好好活著,比你命長,比你好千倍萬倍的,活著。」
慈寧宮的苦藥味日夜不散,楊太后從並不算安穩的夢境中醒來,鼻尖聞到的便是陰潮綿長的苦味。
此刻殿里沒人,杜若忍不住問起來:「太子妃, 那個老宮女的話……您說是真的嗎?」
「太后這話恕我不能認同。」程瑜瑾理了理長袖,抬頭對楊太后頷首一笑,「恨楊家的不是我們,想讓楊家倒台的,更遠不止是我們。」
現在宮裡沒有其他人,楊太后也懶得和程瑜瑾打機鋒,直接問道:「這一切是誰在推動?」
她親生兒子,枉死的那一天。
這確實是李承璟和楊甫成的戰爭,太子和首輔,東宮和后族,兩個龐然大物正面對抗,小官小族根本不敢靠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十日之內有人始終觀望著不敢站隊,也有一個接一個家族表態下場。雖然危險,但一旦成了,就是從龍之功。
有能力推動這麼大的輿論趨勢,有能耐讓朝中許多臣子接連表態,向皇帝和楊家施壓,還會在手裡長年累月留著鍾皇后的證據的人,會有誰?
同時,老宮女鳴冤一事,也交給大理寺核查。負責此事的人,還是太子。
楊太后被狠狠噎住,是啊,無論她放話有多凶,曾經多麼輝煌,都不能否認現在,楊家已是牆倒眾人推。就連楊太后也垂垂老矣,在後宮頂端搖搖欲墜,連曾經壓根不看在眼裡的宮女下人也號令不動了。屬於楊家的時代已經結束,即便楊太和圖書后是兩朝為後,即便楊家巔峰時權傾朝野,風光無二,都抵不過現在眾叛親離,三代單傳死於非命,香火即將斷絕。
尤其是這其中涉及了皇后難產。鍾皇后當初懷孕時胎像就不穩, 提早發動后,太子一出生就體弱,鍾皇后也因此留下病根, 纏綿病榻兩年後離世。據那個老宮女說, 鍾皇后本來並不會早產,用了一道粥后突然發動。生產那日, 一開始很順利,後來是穩婆故意耽擱,才害的鍾皇後生產不順, 元氣大傷。
程瑜瑾手指翻動,刺破錦面, 右手握著針在空中輕輕轉了個彎:「她敢站在明面上說出來, 並且將證據攤在眾人面前,必然是真的。只不過過去了這麼多年,即便是真實的證據, 再複查也不容易。真正要看的,其實是皇帝的態度而已。」
「這些就不勞太后操心了。」程瑜瑾不為所動,說,「太子和陛下之間,無論如何都是家事。太后和首輔畢竟姓楊,殿下和我的孩兒卻都姓李,您說是不是?」
程瑜瑾沒有回答,而是挑了下眉,笑著反問:「太后以為會是誰?」
皇后膝蓋受損,自然是沒法去侍疾了,程瑜瑾理所應當地頂替了楊皇后的職責,去侍奉病重的楊太后。楊太后猛地聽到楊家獨苗慘死、楊氏香火即將不繼的時候,急火衝心,當即就吐了一口黑血。吐血之後,楊太后的病情明顯急轉直下,越發嚴重了。
宮女領命退下,楊太后看著眼前這一切,冷冷笑了一聲。
這句話可謂戳到了楊太后痛處,楊太后臉上冷硬的表情都維持不住,冷冷啐了一聲:「不過是一個不祥之人罷了,生在五月,即便能長大,一輩子也是孤寡凄獨的命理。當年他剛出生的時候,哀家就不該心軟。」
楊太后一早就在心裏有了答案,現在看到程瑜瑾壓根不否認,心裏已經完全透亮了。楊太后扯動一邊唇角,皮笑肉不笑:「果然是你們。也是,除了你們,還有誰會恨楊家至死,巴不得楊家倒台。」
裊裊香氣中,面前的程瑜瑾隱約和當年的貴妃重合。楊太后心中劇痛,她手指向程瑜瑾,手指不斷哆嗦:「你……你為何知道這身衣服?」
楊太后心裏極為凄愴,早知如此,她這些年勞心勞力是為了什麼,她這些年苦心孤詣為楊家鋪路,又為了什麼?就算有家纏萬貫,有傾天之權,但是,留給誰呢?
楊太后眼睛瞪大,氣急道:「你……」
楊太后沒有多想,隨便收拾了收拾就去長春宮赴約。那天貴妃穿了一身淺淡的白色衣裙,楊太后見了,還奇怪地問:「貴妃為何穿的如此素淡?」
有些時候,嗅覺的記憶比視覺更加長久。這股香味和圖書太過久遠,楊太后怔鬆了一下,即便刻意讓自己遺忘,但是悲痛還是立刻將她帶回那一天。
在女子生產的時候動手腳, 這無異於謀殺。如果老宮女的話是真的,那楊夫人要面對的可不只是牢獄之災了。
楊太后在心裏嗤了一聲,就沒有多問。誰能知道她茶水才喝到一半,忽然接到太監傳來的噩耗,皇長子發生意外,當場死亡了。楊太后唯一的兒子,被貴妃的兒子榮王,害死了。
人影幢幢,視線錯亂,楊太后猛地發現,程瑜瑾今天也穿了一身白色的素淡衣服,只在袖口處綉了碎花。
「勞苦功高?」程瑜瑾聽到也輕輕笑了一下,說,「太后竟然覺得自己多年來十分辛苦。這樣說倒也不錯,只不過勞是對楊家,功是對自己,太後娘娘踩在雲端,生殺予奪,怎麼會看到你腳下的累累屍骨,又怎麼會在意那些為了你的一己私心,而無辜犧牲掉的人呢?」
「好。」程瑜瑾應諾點頭,回頭吩咐,「把葯爐的火看好,讓葯一直溫著,萬不能變涼。如果時間太長有損藥效,那就全部倒了,重新煎一爐。」
楊太後記得分明,那天貴妃在長春宮裡點的香料,正是這個味道。
程瑜瑾給兩個孩子綉好了外衣,杜若立刻接過,仔細疊起來。程瑜瑾揉了揉手腕,長嘆道:「這是殿下和楊首輔之間的對決,我們等著就好了。」
楊太后皮笑肉不笑,渾濁的眼睛中滿是寒芒:「太子妃好威風,連哀家宮裡的人也要聽你號令。」
楊太后並不是傻子,相反,她能走到今日,沒人能小看她的狠辣和絕情。輿論如此一邊倒,諸事環環相扣,從一粒雪滾成雪球之勢,背後若沒有人操縱,楊太后第一個不信。
楊太后費力掙扎,看樣子想要爬起來,程瑜瑾還是站著不動,只是使了個眼色,就有宮女扶楊太后坐起來。所謂親自侍疾,不過是宮人代勞罷了,可別指望程瑜瑾自己動手。
又喝葯,楊太后就算過了小孩子怕苦那個年紀,一醒來就喝葯也實在不是什麼美好體驗。楊太后陰沉著臉,說:「再等等吧。」
之前楊太后無論說什麼,程瑜瑾都維持著微笑,語氣始終和和氣氣的。但是聽到楊太后這樣說李承璟,程瑜瑾心頭猛地泛起一股無名之火。
她的兒子曾經也是太子。那一天,兒子照例和楊太后請了安,去外面赴約。那個時候楊太后還是皇后,她在坤寧宮裡準備了新鮮蔬果,等兒子赴宴歸來。可是下午的時候,楊太后還沒等到獨子的消息,卻接到下人說,貴妃娘娘有請。
程瑜瑾笑容不由收斂,她眼神清亮,笑的時候宛如畫卷,不笑才顯出那雙眼睛的冷峭冰霜來:「太後hetubook.com•com娘娘仗著祖母輩分,示意點評別人的命運。殿下剛出生時被你說不祥,我的孩子未出來時,也被你說不祥。太后你看,你惡事做多了,果然給自己招來惡果。楊家已經絕種了,太后您也是。」
從楊太后的角度,程瑜瑾離開的背影,尤其像她的死對頭,仁宗貴妃。
杜若福至心靈,知道了程瑜瑾未言的後半句話。
這就是楊太后心裏永遠的痛,這些年無一人敢提起貴妃和榮王,更不敢提懷憫太子。時間長了,楊太後幾乎忘記了這些事,但是熟悉的味道頓時將她帶回喪子之痛中,幾乎讓楊太后疼到無法呼吸。
「你們都退下。」楊太后扯了扯嘴角,陰沉沉說,「哀家有話和太子妃說。」
這就是楊太后心裏碰不得的痛,多年來後宮無人敢提起此事,就連楊皇后也處處避諱,此刻卻被程瑜瑾挑開了,將所有傷口攤平置於陽光之下。楊太后急怒攻心,氣得直咳嗽。她嗬嗬咳了很久,終於緩過來的時候,鼻尖隱約聞到一股香味。
死在女人床上,也算是因果有報,終有輪迴。
尤其是最近楊甫成被停職,楊夫人捲入命案風波,楊皇后被變相禁足,傳來消息一個比一個差,楊太后的病情能好轉了才怪。
程瑜瑾唇邊含笑,說:「娘娘這是說什麼話,我為您侍疾,合該穿的素淡,不忍著鮮亮之衣。」
而且,楊家大勢已去。楊家多年故步自封,積重難返,但是太子卻正在上升趨勢,一個散盡人心一個眾望所歸,一個搖搖欲墜一個進勢凌然,等李承璟使出鍾皇后這道殺手鐧后,果然打的楊家招架不住。
楊皇后在堅硬的漢白玉地上跪了兩個時辰,回去后膝蓋就不行了,連走路都不能。皇帝因此讓楊皇后好生在坤寧宮養病,無事,便不要在外走動了。這個旨意看似體恤楊皇后,其實是變相的,給楊皇后禁了足。
楊太后長久沉默,良久后,哂然一笑:「我自認為多年來慎審莊重,勞苦功高,原來,外面竟有這麼多人看不慣哀家,看不慣楊家嗎?」
「不敢。」程瑜瑾脊背挺直坐于圓凳上,兩手交疊,寬大的裙褶如孔雀一般散開在地上,道,「兒臣不過是和太後娘娘學了三分罷了。」
外界的政治鬥爭血腥殘酷,殺人不見血,但是東宮裡還是一片祥和。程瑜瑾安心休養身體,照顧兩個孩子,因生產而損傷的元氣一點一點修復回來,李承璟晚上回來,也只是陪她照顧孩子、聊天說話,很少提外面的風風雨雨。
楊太后陷入驚厥,徹底昏了過去。
「兒臣自然不敢。」程瑜瑾唇邊端著柔和的笑,輕啟朱唇道,「兒臣不過是順應天命,替眾人實現他們期望了多年的事情罷了和圖書。」
當年人在跟前時都指望不上,何況死了二十年後呢?程瑜瑾又刺下一針,手指轉動,將線頭和最後一針同時壓好:「屬於先皇后的公道一定會到來,但是,卻不是靠陛下。」
如果這是真的,那現在一切大白于天下,楊夫人沒道理不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杜若皺眉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忐忑難安:「太子妃,那您說,陛下會為先皇后做主,懲治楊夫人,為先皇后報仇嗎?」
皇帝看到這個結果對楊家極為失望,在早朝上當眾斥責楊首輔治家不力。原本說好楊甫成只是暫時停職,等大理寺查案結束后就官複原職,但是現在,楊甫成被無限期停職,起複之日遙遙無期。
她並不是忘了,她只是不敢讓自己想起來。
宮人都抬頭去看程瑜瑾,程瑜瑾舉了下手,她們才次第後退。
楊太后的病久久不見好轉,甚至有惡化的勢頭。程瑜瑾對此十分著急,各種葯像不要錢一樣給楊太後送,各個太醫開的藥方無論什麼,全部煎一貼試試。
概是因為她的兒子死了,楊太后無根可依,只能拚命補貼弟弟,想拉扯弟弟和侄兒為自己的依靠。
楊家的口碑可謂在幾天內迅速敗壞,現在人人走過楊家大門,都敢明著罵奸人隻手遮天,喪盡天良。十天過後,大理寺拿出結果,楊首輔之孫楊孝鈺強搶民女,當街打死對方哥哥,事後還強|奸此女,此女懷恨在心,借楊孝鈺睡著之機,用腰帶勒死了他。
真是諷刺。楊太后心裏其實有些後悔,但是在程瑜瑾面前,她還是做出一副強硬模樣,冷嘲道:「太子妃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你以為推倒了楊家,你們就能得了好?快省省吧,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楊家倒了,下一個就是你們。」
結果在十日之中,突然又爆出鍾皇后的事。此刻楊家本來就在風口浪尖上,忽然又爆出涉嫌謀害前皇后的事,引得宮闈內外議論紛紛。鍾皇后一事一旦屬實,楊夫人必難逃其咎,這無異於在楊家頭上狠狠砸了一鎚子,三足鼎立的局勢頃刻翻轉。此消彼長,楊家勢力大為削弱,最終的定案結果是什麼樣的,就很可以期待了。
「是。」
往常十分清凈的慈寧宮,此刻如同被打通了耳目一樣,楊家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往裡遞。太醫本來囑咐讓太后靜養,千萬不能操心,程瑜瑾當時點頭記下,一轉身,楊家有丁點風吹草動都會傳到楊太后耳邊。
而且,老宮女鳴冤的時機也很巧,正好在大理寺調查楊孝鈺一案的第五天。楊孝鈺一案並不難查,真正難的是背後的關係,皇帝、太子、首輔三方勢力膠著,另有中間派四處站隊,大理寺的查案結果,可謂十分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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