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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寒聲不作聲，片刻后，蕭瀟察覺他把手探進了被子里，精準的摸到了她的指尖，極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傅寒聲沒有問她疼不疼，想必就算是問了，依她倔強的性子，也定是不會說實話，所以傅寒聲不問。

她睡意朦朧的跟他說著話：「C市下過雪嗎？」

這個問題，傅寒聲不會回答，也許他終其一生也不會回答。懂得人遲早會懂，不懂的人何必著急訴說。

「沒有。」C市今天格外的冷，天氣也是陰測測的，下雨是一定的，無非是取決於時間早晚罷了。

2007年入夏南京，他在病房裡見到了蕭暮雨，他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綠意盎然的樹木，聲音很低，似是輕嘆：「柏拉圖說：我以為小鳥飛不過滄海，是因為小鳥沒有飛過滄海的勇氣，十年以後我才發現，不是小鳥飛不過去，而是滄海的那一頭，早已沒有了等待。」說到這裏，他轉身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蕭暮雨，目光暮涼，他問：「這種無望，你懂么？」

初醒，她看著傅寒聲有些迷糊，似是分不清他是誰，也分不清她究竟身處在哪個空間里，她這樣的眼神，傅寒聲不喜，但他的眸子是柔和的：「瀟瀟壓著被子了，我們換個位置再睡。」

戴完手套，他拍了拍她的肩，話語簡潔：「去吧！」

他在床邊坐下，拉過被子重新幫她蓋上，她沒睜眼，卻低低的啟唇問ｈttｐs://m.ｈetｕbｏok•com•coｍ他：「外面下雨了嗎？」

此時，他已抱起她，蕭瀟「嗯」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對於蕭瀟來說，她不願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蕭暮雨，甚至苛刻的責令自己不要想起蕭暮雨，不是逃避。有誰能讀懂她的內心？她從不舍蕭暮雨離開她，到最後笑著求他離開她，有關於蕭暮雨的一生，完全是一出絞殺她血肉的人間悲劇。

4歲的蕭暮雨離開了，23歲的蕭暮雨卻一步步走進了孤兒院，他笑，笑的淚流滿面：「瀟瀟，我一生的命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19年前，爸爸把我帶離孤兒院，當時我在想，我們三個人是可以一起廝守到老的。我的生命累了，你別難過，也別傷心，我在來生等你。人若是有靈魂，我的靈魂會在佛前長跪不起，只願佛祖能夠給我一個健康的身體，我不再只陪你19年，我們會有第二個19年，第三個19年……我以前覺得，有些東西銘刻在了靈魂里，終其一生也無法割捨，可我現在想對你說：是我拋棄你的，所以你可以忘了我，重新再愛第二次。」

蕭靖軒臨死前那一刻，他想起了蕭瀟，想起了蕭暮雨，想起了未曾再見一面的方之涵，最後他想起了唐瑛，他想說：「我的人生到頭了，也實在是走不動了，不過沒關係，天堂那裡有我，假以時日，我和-圖-書們會再重逢，那裡沒有怨恨，沒有憎惡，只有微笑和溫暖。」

「近幾十年沒有下過雪。」頓了一下，傅寒聲問：「喜歡下雪天？」

手套是他為她戴上的，蕭瀟在車裡坐著，他在車外站著，彎腰探進後車廂，很自然的幫她一一戴上，再看他的表情，如常平靜，垂落的眉眼間透著專註。

「你走吧，只要她翅膀還在，我在滄海那頭等她。」

那是一隻做工考究的手拐，是傅寒聲為她準備的，沒有輪椅隨行，他用一隻手拐成全了她的尊嚴，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她不良於行。

那聲「嗯」，聲音很低，也很模糊，更像是夢中呢喃，以至於傅寒聲幫她調整好睡姿時，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柔軟。

蕭靖軒生前說：「平平淡淡才是福，世人從零開始，也終將回歸零。每個人的開頭和結尾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過程，所以過程很重要。」

曾瑜若是這時候跟著蕭瀟進出學校，C市那池水估計會被她給攪亂吧！曝光這事，不宜大範圍，小範圍獲知，便也足夠，那麼從哪裡先曝光呢？

傅寒聲唇角微勾，C大獲知此事第一人是邢濤，緊接著該是蕭瀟舍友了，若是心思沉下來，她們理應覺察出端倪……

沒有人知道，2005年，傅寒聲奔波南京，他從念念不忘，逐漸奔赴無望；從情難自製，再到放手捨棄，心路歷程充滿了動蕩和自嘲變遷。hetubook.com.com

對於傅寒聲來說，有關於他的過往香艷緋聞，他未曾對蕭瀟提及半句，縱使蕭瀟會看到，他也不會提，不是刻意迴避，而是沒有訴說的慾望。

傅寒聲抿了抿唇，沒有回應曾瑜的話，只是背著手進屋了。崴傷腳第三天就讓她下地走路，他知道她會痛，但他看不見，所以她可以忍著痛走一走，至於曾瑜……

他像是一個局外人，靜靜的站在一旁，嘴角有著最輕微的笑意，他看4歲的他，他看2歲的蕭瀟：那是在南京，孤兒院里，蕭靖軒左臂彎里抱著蕭瀟，右手牽著4歲的他一步步離開孤兒院。

這個億萬富翁，他的內心是寂寞的，並且寂寞了很多年。

被窩裡，蕭瀟的手很溫暖，傅寒聲能夠深切的感受到這種溫暖，這隻能說明他的手是涼的，打算抽手出來時，蕭瀟的手動了動，緊了緊他的手：「再暖一會兒。」

傅寒聲呼吸窒了窒，短短五個字，讓他眼眸有些濕了，是誰說他妻子冷血無心？身為小女人最能打動人心的就是溫柔，不動聲色的溫柔，落落大方，不嬌柔做作，被窩裡的纖纖玉手，無聲理解著他的晚歸，洞察著他的疲憊，她只需這麼輕輕一握，不僅詮釋了她的知冷知熱，更加撫慰了他的滿心觸動。

凌晨，蕭瀟睡著了，她沒有夢見任何人，反倒是傅寒聲，他夢到了蕭暮雨。

是的，孩童。

蕭暮雨不舍蕭瀟，心力和圖書交瘁的存活著，對蕭瀟以後的「生」，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蕭暮雨意識終結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蕭靖軒，看到了短短的23年人生路，像放電影一樣快速的退著走，最後定格在了他和蕭瀟初見的那天。

外公坐在庭院搖椅里，那把搖椅一晃一晃的，他舉高手中的老花鏡，隔著鏡片看太陽，眸光新奇，嘴角笑容溫軟，那模樣竟和孩童那般相似。

庭院里，曾瑜見汽車漸漸消失，轉眸看著傅寒聲，遲疑道：「要不我也去學校吧！太太右腳走路，怎麼受得了？」

被手套包裹的手指是溫暖的，汽車駛離，她透過車鏡看著站在原地，越來越遠的他，不易察覺的握緊了那隻手拐。

他動作輕，但她還是醒了。

清晨時分，太陽從東方升起，它在暗夜中會再次悄無聲息的回到東方去，這一夜的「行走」，何嘗不是正在歷經風霜？

回到山水居臨近深夜12點，那個時間段，蕭瀟正在睡夢中，室溫調得比較高，興是覺得有些熱，所以大半被子被她壓在了身下，腫脹的右腳就那麼暴露在了被子外頦。

2006年，人生剛剛邁進30歲大關的他，正值聲名顯赫時，私底下卻悄然立了遺囑，他經歷了太多太多的風雨事，一顆心磨練的無堅不摧，但在他看來，除了賺錢，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樂趣，也許在他的內心裡面：精神上的寂寞，最能殺死一個人。

每個人都有www.hetubook.com.com自己的不願訴說，也有自己的彷徨和寂寞，傅寒聲歷經風霜，蕭瀟歷經風霜，難道太陽就沒有歷經風霜嗎？

周二，蕭瀟下午要回C大講課，送她去學校的人是張海生，傅寒聲很忙，一上午手機不斷，吃罷午飯，把她抱上車之後，似是想起了什麼，讓車暫停一下，返身回去，片刻后再出來，手裡已多了一雙手套。

塵世生活，夫妻本該如此吧？

「好。」

還沒結婚的時候，傅寒聲跟溫月華提過蕭瀟，溫月華長久沉默，最後她問兒子：「你愛瀟瀟嗎？」

唐奎仁生前是金融界的泰斗人物，臨死前一月，蕭瀟端茶給他喝，卻在庭院拱形門廊處止步，她靠在那裡，含笑看著她的外公，像是正在看一個調皮的孩童。

蕭暮雨生前說：「在商場打拚，任你圓滑世故，也會有被人算計的時候。受傷不可怕，人只有受了傷，才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無法割捨。」

蕭瀟淡淡的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C市下雪了，偏巧你回來，所以隨口問問。夥」

她言語寡淡，不甚與人親近，能如此，已是意外。

他的手指有些涼，蕭瀟任他握著，眼睛雖閉著，但睡意卻沖淡了不少，過了一會兒，這才聽他再次開口：「熱療效果還好嗎？」

傅寒聲站在床畔，先是查看了一下她的右腳，這才掀開被子，彎腰把她抱起來，總不能讓她壓著被子睡上一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