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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蘅微笑著握起劍鞘，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景安帝自故皇後去世后，便開始信奉老黃之說，並在宮外的西北面辟了塊地，修建太清宮，作為他靜修、聽道及煉丹之處。

薛蘅於他騰空時也防了這招，身形後仰，木棍架在胸前，正架住他這記「回馬槍」。

謝朗慢慢轉頭，望著她漆黑深邃的眼神，輕聲道：「在霜陽府，我一時激憤，用大白戲弄那周算盤，你卻沒有罵我，還安慰我說沒事。」

謝朗長槍壓住她的木棍，笑著轉過身來，慢慢將她往下壓。

薛蘅被他這聲「小薛先生」觸動，想起薛季蘭，再看著放于景安帝身旁那一大堆書冊，心中一酸，低聲道：「陛下風采如昔，微臣欣喜萬分。」

謝朗恨不得這笑容永遠停留在她的臉上，又學起了南梁使臣屁滾尿流的樣子。薛蘅笑了一陣，道：「好了，別鬧了，趕緊上路吧，再趕兩天就可以到京城了。」

小武子摸不著頭腦，但仍應了而去。

謝朗大喜，又裝模作樣跑了一回草叢，才奔回薛蘅身邊坐下。

他喝了口茶，眼神微閃，盯著薛蘅看了許久，微笑道：「朕很好奇，不知薛先生是如何參破天機，找到《寰宇志》的？」

景安帝沉默了一會，遞出手中那本書，緩緩道：「那這本書，不知薛先生參透了多少？」

薛蘅忙離座，景安帝又道：「這次薛先生定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妙計，又不畏生死，以身為餌，引開奪書之人，掩護薛忱將《寰宇志》安全送到京城，真乃大智大勇也。」

「後來我再將你一路上的舉動細細地想了一下，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路上屢次遇險激斗，你都不太顧及背後的鐵盒，如果鐵盒裡真有《寰宇志》，你應當以鐵盒為重才是。還有，蘅姐，你記得嗎？後來那大鬍子給你運功療傷時，我還將包袱解下來了，你當時並未昏過去，卻沒有一點在乎的意思。」

薛和*圖*書蘅目光柔和，道：「說不定我真的只是安慰你呢？」

謝朗笑道：「蘅姐，見了陛下后，你是不是要去六福客棧看二師叔？」

薛蘅一愣，所幸她此時躬著腰，景安帝未注意到她的神色。

薛蘅接過，微微一笑，卻不出槍，只將木棍拄地，稍稍低頭。

「小謝！」「少爺！」

謝朗笑嘻嘻道：「那豈不正好？你若象師叔祖一樣強，我怎敢和你比試？」

薛蘅此時身形後仰，使不出十分的力氣，便吃了幾分虧。眼見謝朗的笑容越來越近，他灼熱的眼神也越來越清楚，她心中忽然一陣慌亂，真氣一岔，腰一軟，仰倒在地。

老太監無聲地笑了笑，又如鬼魅般隱去。待他不見，太清宮內所有的太監宮女也都悄然退出，宮內，沉寂而靜穆。

「當然。」

陸元貞跳下馬，衝到謝朗面前，握住他雙肩上下打量一眼，用力捶上他胸前，笑罵道：「你個臭小子，怎麼走得這麼慢，害我們等了好幾天了。」

薛蘅忙掩飾道：「看來我內傷還沒完全好。」

小柱子興奮得直跳，又回頭向小武子道：「快快快！回去告訴老祖宗和各位夫人，少爺無恙，趕緊準備香湯艾葉！」

薛蘅告罪坐下，景安帝道：「當年故薛先生推薦小薛先生接替閣主一職，朕還頗有微詞，怕小薛先生終究年輕，難當重任，現在看來，倒是朕錯了。」

薛蘅似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別開頭。謝朗有些失望，忽道：「蘅姐，橫豎無事，咱們切磋槍法吧。」

謝朗不敢輕視，腳步重於山石，緩緩逼近，薛蘅卻仍一動不動。

謝朗無精打采地策著馬，薛蘅也任座騎隨著他的馬慢慢走。有時馬兒走岔了路，兩人過了很遠才醒覺，再慢騰騰地將馬拉回官道。

薛蘅看了他兩眼，打馬而去。

他輕輕撫摸著身側的書籍，嘆道：「可嘆各方高手拚死爭奪，大家都以為是一本ｗｗw.ｈｅｔuｂｏok.cｏｍ•com天書，卻不知，《寰宇志》是多達上百冊珍籍的統稱！」

薛蘅回頭，道：「怎麼了？」

陸元貞又向薛蘅道：「陛下有旨意，閣主一進京，請即入宮，覲見陛下。」

誰知薛蘅還是一動不動，謝朗真氣便稍有紊亂，薛蘅覷准他槍尖微抖，手中木棍如風火輪般攪上他長槍，數十個急旋，將謝朗逼得長槍險些脫手。

陸元貞追上來，看了看謝朗，又看了看薛蘅的背影，問道：「小謝，我耳朵沒毛病吧。」

薛蘅板起臉道：「我打的是肩膀，你捂鼻子做什麼？」

薛蘅靜靜地看著他，在心頭盤桓多時的話就要衝口而出，卻聽馬蹄急響，十余騎從離亭方向疾奔而來。

薛蘅道：「是，陛下，這些書涵蓋天文、地理、數理、兵法、醫學、星相、方術、音樂、水利、工器各方面，祖師爺在其中一冊上批註雲：若能究其真相，則寰宇皆明也。所以他老人家當年才給這些書取名為《寰宇志》。」

薛蘅垂目，不知在沉思什麼，恍恍惚惚介面，「是啊，走得真快。」

謝朗提起長槍，耍了個花式，肅容道：「涑陽小謝，向天清閣閣主薛女俠請教！」

五天後，謝朗坐在馬上，遙望前方距京城西門僅十余里的離亭，聲音飽含惆悵，「咱們走得真快！」

景安帝微微點頭，道，「這既是兩代薛先生不懈的努力，也是天佑我大殷。」

景安帝竟親自斟了茶，道：「現在朕得叫你薛先生了。薛先生請坐。」

薛蘅微笑著搖頭，謝朗已猝然出槍。

景安帝目光中充滿讚許，和聲道：「這麼多書，要明著運進京，還真是一件難事。多虧薛先生想出奇招，自己背個空鐵盒上路，引開各方高手，卻將這些書藏在薛忱的輪椅和藥箱中，平安進京。」

景安帝連連點頭，道：「薛先生此言，甚合朕意。朕正有意組織一個寰宇書院，專門研究這些書籍。薛先生hetubook.com.com悲天憫人，不以一閣一己為念，不但將《寰宇志》當年丟失的那部分書籍找到，還將另外那幾本閣內珍藏的秘本也貢獻出來，朕心感動，欣慰啊！」

謝朗馬上介面，道：「二師叔腿腳不便，怎麼能住客棧？！」

薛蘅剛踏出兩步，心中一凜，回頭躬身拜下，「晚學後輩薛蘅，拜見左總管。」

謝朗一笑，「蘅姐，到時我來找你。」

薛蘅仰面而倒，謝朗槍尖倏然挑起她的長劍，他左手探出，握住長劍，縱身而起，砍下一根粗樹枝來。他三兩下將叉葉削乾淨，將木棍舞得虎虎生風，再擲給薛蘅，「蘅姐！」

陸元貞震得頭昏腦脹，他已哈哈大笑，策馬馳向京城。

小武子迴轉，道：「少爺，還有啥要準備的？」

「回陛下，時間有限，臣只稍稍研究並參透了其中的幾本書。實是慚愧。」

薛蘅躬身道：「是。」

謝朗恍然，又趕緊去捂肩膀，薛蘅忍不住再大笑出聲。

謝朗忽靈機一動，趁著這急旋之勢鬆開手，讓長槍飛上半空。他身子一個輕巧地騰躍，躍過薛蘅頭頂，再於空中接住長槍，飄然落於薛蘅身後，頭也不回，長槍從腰間疾出，使了個「回馬槍」。

謝朗宛如做了一場極美的夢，耳中聽到窗外雄雞的啼鳴，卻還依戀在夢中不願意醒來。忽聽薛蘅低聲問了句，「明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猜到的？」

薛蘅被引至太清宮時，已近黃昏。太清宮宮牆高巍，夕陽竟透不進來，牆根處的松柏便顯得越發的森然冷穆。

「都好都好！」景安帝高興地大笑。

薛蘅微微點頭，道：「我二哥呢？」

這樣走走停停，黃昏時，眼見離最近的城鎮還有數十里路，謝朗心情大好，笑眯眯道：「蘅姐，反正趕不到城裡了，不如咱們今晚在這山裡歇一晚，明天再趕路吧。」

謝朗敲了他一記板栗，怒道：「備你個頭！」又輕咳一聲，沉聲道：「你回去給各位長和-圖-書輩報個平安就是，不用大驚小怪的，更不用大張旗鼓。」

薛蘅輕輕地「嗯」了一聲。

謝朗慘叫數聲，連退十幾步，仰倒在地。他再爬起來，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指著薛蘅道：「你你你、你真敢打？」

陸元貞和謝朗再笑鬧幾句，看見一邊的薛蘅，忙肅容整衣，帶著平王府的人過來行禮，恭聲道：「陸元貞拜見閣主！」

她策馬向前，謝朗卻大呼著追了上來，「蘅姐！蘅姐！」

「薛先生請說。」

景安帝翻著身側的書籍，拿起其中一本，躊躇了一下，終於問道：「薛先生，這些書你找到后，不知參透了多少？」

薛蘅低頭答道：「回陛下，臣是在孤山後山，一個歷代閣主面壁靜修的石洞內找到的。臣經常思念亡母，便常去那石洞內悼念，見亡母在石洞上寫下的字，便去撫摸，無意中觸動機關，這才發現洞中另有一秘洞，從而找到了這些書。」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此次護書進京，臣之二哥薛忱責任最重。還有謝將軍等人，更是屢遭危難，他們才是真正有功之人。」

「閣主放心，薛二叔很好。他是三月初十進的京，除了遇到個別毛賊攔路打劫，一路走得極順利。王爺當天就引薛二叔進宮，將《寰宇志》呈獻給陛下。陛下龍顏大悅，讓薛二叔在宮中住。薛二叔住不慣宮中，百般請辭，現在住到六福客棧去了。」

謝朗嚇得急忙收槍，撲過來將她扶起，「蘅姐！」

薛蘅笑容慢慢斂去，低聲道：「是啊，只要兩天就可以到了。」

他縱身下馬，大笑著奔向陸元貞和小柱子等人。

太清宮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煙霧。薛蘅細心聞了聞，心中微嘆：景安帝對煉丹愈發痴迷了。

可「傷」總有好的一天，這世上，也沒有走不完的路。

「全賴陛下聖德，蒼天保佑，這些書才得以重見天日，併為民所用。」薛蘅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薛蘅微有遲疑，謝朗已「唉呀」和*圖*書一聲，翻身下馬，捧著肚子往路邊草叢跑，再回來時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哼哼道：「蘅姐，五臟廟鬧事，我真走不動了。」

薛蘅輕罵道：「原來你欺軟怕硬！」

謝朗深吸口氣，掄起長槍，腰一挫，長槍刺向薛蘅胸前，他打定主意要讓槍尖在她胸口前三分處停下，便暗中收了三分力。

薛蘅抬頭，道：「我長於劍法，槍法不及娘。」

謝朗嘟囔了一句，「少爺我又沒死，這麼激動做什麼。」

「這些書，絕大部分有利於民生國策，但也有一些奇淫巧技、荒誕不經之說，臣請陛下去蕪存精，善加利用。再者，這其中許多書博奧精深，甚至還有上古的文字，以祖師爺的智慧，也只能學會其中三成。陛下可能需要組織全國的智士們共同參詳，方能將其中奧妙一一破解。」

「我怎麼知道你耳朵有沒有毛病。」謝朗瞪眼道，忽然探頭在陸元貞耳邊大叫一聲，「小六子！」

薛蘅今日得見宮中三大侍衛總管中最神秘的左寒山，實是意外，她將他離去時的身法回想了一遍，竟不寒而慄，怔了好一會兒才踏入殿內。

景安帝看著她在身前拜下，呵呵笑道：「小薛先生快快請起。」

用過乾糧，二人圍著火堆靜坐，柴火噼啪，將薛蘅的臉映得通紅。謝朗不時偷眼覷看，只覺得她越看越順眼，都想不起以前那個古板孤僻的師叔究竟長什麼模樣了。

她在殿腳處等了一陣，一名似是老得直不起腰、鬚髮全白的老太監出來，躬身道：「閣主，陛下請您進去。」

謝朗「啊」了一聲，茫然道：「這麼快？」

謝朗瞟了一眼遠處靜靜策馬而立的薛蘅，喝道：「回來！」

謝朗恨不得抽自己一記耳光，扶著她在火堆邊坐下，道：「蘅姐，你好好休息，等傷完全好了，咱們再上路。」

薛蘅便道：「那就在這裏歇息吧。」

「你打啊！怎麼，沒膽打了，本使臣現在求著你打，打啊！」謝朗擠眉弄眼，往薛蘅跟前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