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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是四月十五，謝朗惦著帶薛蘅去吃青雲寺有名的齋點，早早地便起來。

卻聽旁邊有人低聲罵道：「原來是個瘋子！」

謝朗這才高興起來，四顧一番，笑道：「現在沒別人吧？」

薛蘅蹲下來，細心地替他系著衣帶，低聲道：「二哥，他們不在，你就應當喚我才對。」

姚奐氣得直跳腳，揪住他的耳朵道：「那我表姨嫁給你表叔公，這筆帳如何算？」

「第四是結識了張兄那樣的英雄豪傑。」謝朗違心說道。

薛蘅側過頭去，雙肩微動。

薛蘅眉頭微皺了一下，策馬前行。謝朗偷偷向少年們揮了揮手，在眾人的擠眉弄眼中得意跟上。

薛蘅瞪了他一眼，卻還是隨著他奔入塔內。兩人湊到正對著湖心小島的塔洞前，謝朗悄聲說，「難道真是它們？可小柱子每晚喂的肉都吃完了啊，它們又來追鳥做什麼？」

薛蘅不以為然地道：「你這裏沒人侍候，我怎麼還能去吃齋點？」

薛蘅望著他，誠懇道：「此次護書進京，我沒有事先對你說明以身為餌之計，害你遭遇重重磨難，還累得你雙臂受傷，我…」

謝朗哈哈大笑，又躍到她面前，展開雙臂，道：「蘅姐你看，我的手已完好如初，還換來這麼多好處，當然得感謝你。」

謝朗嚇了一跳，忙道：「蘅姐，怎麼了？」

薛蘅止住笑，認真道：「可你畢竟是傷了骨頭，萬一要是…」

薛蘅看得呆了，忽聽到身邊有古怪的聲音，側頭一看，謝朗正攀著塔洞笑得東倒西歪，他笑得喘不過氣來，只能從喉中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因為順著風，薛蘅將這些話隱隱約約地收入耳中，不由秀眉微蹙。

謝朗微笑道：「蘅姐，我們走吧。」

那大嬸啐了一口，「謝將軍那隻雕保家衛國，豈會是這隻瘋子鳥，天天嚇鶴鳥玩！再說，謝將軍啥時又養了只黑鳥？」

小黑得意地「哇哇」大叫，以極優美的姿態飛到大白身邊。大白用喙嘴討好地為它梳理羽毛，小黑則用頭蹭了蹭大白，再仰頭叫了一聲，狀極愜意。

薛蘅在樹下盤膝坐定，閉上眼睛，淡淡道：「吃不上就吃不上，有什麼要緊的。」

「我本就是你師叔，有什麼不行？」薛蘅急道。

薛蘅與謝朗相顧愕然。薛蘅就要仰頭呼哨，謝朗一把將她拉住，輕聲道：「咱們m.hetubook.com.com先躲起來看看，捉賊也要捉個現形才好。」

廊下鐵架子上，大白聽到開門聲，猛然拍翅。謝朗忙噓了聲，大白慢慢平靜，但仍瞪著黑溜溜的眼珠，看住謝朗。

薛蘅本待發怒，見他滿面倔強的神情，心中某處，莫名地軟了一下，默然片刻，和聲道：「你若真的不願意，沒別人的時候，還是可以叫我『蘅姐』。但有別人在的時候，還是按回輩份叫吧。」

謝朗秘密去取《寰宇志》，極少有人知道，外間只知他奉聖命去南邊巡視軍情。此時，聽衛尚思這麼一說，一眾少年好奇心大起，拉著他要一聽究竟。

他回到自己屋中，見小柱子和小武子還在橫七豎八地躺著，氣得一腳踢了過去，罵道：「還不起來練功！只會睡懶覺！」

路邊一小販叫苦道：「是啊，這兩隻瘋鳥，簡直是黑白雙煞，若將白鶴都嚇跑了，這北塔沒遊客來，我的生意還怎麼做啊！」

薛蘅也不敢確定，道：「若真是，肯定是大白的主意。」

薛蘅與謝朗將馬拴在山下的石柱上，拾級而上。謝朗心中說不出的愉悅歡喜，更覺一身似是有使不完的勁，總是連踏數級，躍上去后再轉過身，笑著看薛蘅慢悠悠走上來。

另一人道：「得想辦法讓銳武營的大爺們來把這兩隻鳥射殺了才行，這樣下去，北塔山的白鶴會被嚇得一隻都不見。」

又低笑道：「你們既然聯手幹壞事，總得有難同當才是。」

謝朗沒憋住，笑出聲來，其餘少年公子聽見，也是擠眉弄眼地竊笑。

她說話時神態認真，謝朗看得呆了，口中只會下意識地一個勁念道：「沒關係，真沒關係，沒關係…」

他俊臉騰地一紅，尷尬萬分地將扁擔還給那賣桃的農夫，和薛蘅落荒而逃。

見謝朗還欲反駁，她認真喚道：「明遠。」

「算了算了，以後都別再開這樣的玩笑。說起來，我們都不是什麼天清閣的弟子，也不用這麼計較什麼輩份。你們看，小謝不也稱閣主一聲『蘅姐』嗎？本就差不多的年紀。」

薛蘅抬頭間看見這笑容，忽想起他雙臂受傷那日，倒在青松下，陽光也是這樣照在他臉上。她停住腳步，輕聲道：「明遠。」

謝朗兀自舞著扁擔，舞到興起處，一聲勁喝，扁擔脫手而出，直射樹梢，www.hetubook.com.com將樹葉震得簌簌而落。他再騰身而起，接住扁擔，威風凜凜地落回石階上，雙目炯炯，望向薛蘅。

小黑側頭看著他，喉中「咕嚕咕嚕」，似在嘲笑，又似是同情。

謝朗忙道：「今天就別練了吧。青雲寺的齋點辰時初開始發放，因為太過出名，排隊等的人很多，去得晚咱們就吃不上了。」

兩人一頓勁跑，跑上數百級台階，待人群漸漸稀少，才停下腳步。謝朗已笑得直喘氣，薛蘅也是忍俊不禁。

薛蘅面色微變，推開房門，見薛忱正披了外衫，從床上支起身子，努力往輪椅上移。她急忙奔了過去，俯身抱上他的雙肋，口中道：「小坎他們呢？臭小子！」

正笑時，有人從山上下來，罵道：「哪裡來的大鳥，真是發瘋了！」

薛蘅哭笑不得，他已連聲叫道：「蘅姐！蘅姐！」一邊叫，一邊大笑著策馬跑開。

薛蘅抹了把頭上的汗珠，還劍入鞘，道：「我還要練氣。」

「還有沒有？」薛蘅微笑問道。

「第四是什麼？」

二人嚇得爬起來，謝朗已進了裡間。他握起長槍，衝到院中，銀光閃爍，待一路槍法練完，院中碎葉滿地，他才泄了些氣，至於氣的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小柱子和小武子在廊下探頭探腦，見謝朗拄著長槍愣愣發獃的樣子，小柱子輕聲道：「少爺怎麼了？」

這日天空似晴非晴，從樹蔭里透進些陽光，碎碎斑斑，閃在青石台階，也閃在謝朗的笑容上。

「好了好了，開玩笑的。」蔡繹連忙求饒。

紫衣公子如聞大赦，灰溜溜站起來，和一眾少年公子牽著馬，站于路旁，讓薛謝二人先過。

薛蘅淡淡道：「都起來吧。你們雖有長輩為天清閣弟子，但都不是我乾字系的，我也不是你們的什麼正牌長輩。以後見了我，不必行此大禮。」

謝朗叫屈道：「蘅姐，我看八成是小黑那小子的壞主意。」

「什麼幾個月『生死與共』？快說一說。」

謝朗嘿嘿笑著摸了摸頭，忽見小黑不知從哪處閃了出來。它攔在一群正倉惶逃離的白鶴面前，「哇哇」大叫兩聲，嚇得那群白鶴再度驚恐鳴唳，四散竄逃，更有一隻似是被嚇破了膽，跌回岸邊，哀哀戚鳴。

「明遠……」薛蘅見他這樣子，將面色緩和了些，道：「咱們現在和*圖*書已經回到京城了，以後，你還是叫回我師叔吧。」

薛蘅覺他這話說得太過莫名其妙，抬頭怒道：「誰這麼說了？！」

北塔在京城偏西北角，塔高七層，建在湖邊的小山上。若登塔遠望，京城風光盡收眼中。而湖心亦有小島，綠樹蔭蔭，每日均引來成千上萬隻鶴鳥來島上憩息，故北塔山歷來遊人如織、商販雲集。

謝朗撫了撫它的頭頂，低聲道：「你再忍兩天，小黑還在關禁閉，總得等它的禁閉滿了，才能放你出去。」

謝朗微愣，竟莫名地臉一紅，吶吶道：「什麼對不起？」

又有一人猶豫著道：「我怎麼瞧著那隻長得象大雕的白鳥，那麼象謝將軍麾下那個威勇白郎將啊？」

薛忱低頭把薛蘅散在自己膝上的黑髮掠到她耳後，輕聲道：「知道了。」他見謝朗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忙道：「你們不是要去吃齋點嗎？趕緊去吧。」

謝朗一樣樣算道：「多虧有蘅姐的妙計，我首先完成了陛下交給我的任務，其次居然和蘅姐聯手殺掉了羽青這個平生勁敵，再者見識到了穆燕山手下大將的實力。第四…」

薛蘅微微搖頭，凝目注視著他。謝朗漸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蘅姐…」

「我當不了師叔祖，當回小姚的師叔也不錯！」蔡繹來了精神。

薛蘅氣得將熱巾甩在盆里，薛忱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沖薛忱微微一笑，又重新擰了熱巾，彎下腰替他輕柔地擦臉。

他這數聲叫喚震得薛蘅薛忱齊齊抬頭，也震破了謝府清晨的寧靜。管家嚇得衣衫都沒系好便趕了過來，連聲道：「少爺，有何吩咐？」

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等到薛蘅還氣入谷，謝朗喜得跳了起來，「蘅姐，能走了吧？」

薛蘅面帶薄怒，「我家小黑是姑娘，怎麼可能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謝朗恨不得將她拖起來，卻只敢蹲在她身旁，勸道：「蘅姐，一天不練功有什麼要緊的，青雲寺的齋點可一個月只放一次！」

謝朗側頭看著正為薛忱擰來熱巾擦臉的薛蘅，大聲道：「從今天起，給二師叔配四個小子，穿衣洗臉，諸事用心侍候！」他頓了頓，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免得人家說我們謝府沒有規矩，不會招待貴客！」

謝朗見薛蘅正目光溫柔地望著薛忱，大叫一聲，「不去了！有什麼和_圖_書好吃的？！回去睡覺！」甩門而去。

「嘿嘿，不過，這小謝也忒殷勤了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的新相……」這人話音未落，馬上被眾人的「噓」聲打斷。

那大嬸拍手頓足，道：「也不知哪裡來的兩隻瘋鳥，這幾天每天來追趕湖心島上的白鶴。它們追了也不為吃，就嚇著玩。嚇得那些白鶴跑了很多，不敢再飛回來。」

「啊。」謝朗一聽她這樣喚自己便莫名地說不出話，只會愣愣應著。

「謝我做什麼？」

「不行就不行。」謝朗硬梆梆道。

「明遠，對不起。」

謝朗一步躍下數級石階，跳到她身邊，笑道：「蘅姐，口渴不？」

薛忱借她這一抱之力，在輪椅上坐定，微笑道：「昨天那藥丸，要用卯時的露水來配，他們去園子里收露水了。」

管家對薛謝二人三年前的舊仇宿怨知道得頗清楚，眼見謝朗的臉色青得似暴風雨前的天空，急忙將他往門外哄，「少爺，您不是說今天要去青雲寺吃齋嗎？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謝朗哼了一聲，道：「有些人嘴裏沒說，可心裏不一定沒說。」

二人身後，笑鬧喧嚷聲響成一片。衛尚思過來向姚奐笑眯眯道：「小姚，原來你還比我低兩輩啊，快，叫聲師叔祖來聽聽！」

小黑看著謝朗進秋梧院，蔫蔫地叫了一聲，又去啄腳上的細鐵鏈子。薛蘅正在院中練劍，謝朗喚了聲，「蘅姐！」

薛蘅睜開雙眼，盯著他看了一眼，道：「今日要吃齋點，明日要去會客，若天天這樣給自己找借口，又怎能練成本領？」

薛蘅被逼得退下兩級石階，蹙眉道：「好了好了！」

話到此，二人都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謝朗尷尬一陣，忽然笑道：「如此算來，我還要多謝蘅姐。」

薛蘅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聽薛忱房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還有什麼東西傾倒在地。

謝朗忙道：「真沒事，不信你看！」他環顧四周，縱到路邊一名賣桃子的農夫身邊，拿過農夫用來挑擔的扁擔，再跳回石階上，將扁擔舞得勁風四朔。

薛蘅嘀咕了句，「果然是大白這小子！」

「你要記住，憑一時的興趣是不能長久的，要想真的練成本領，除興趣之外，還要加上十分的努力。特別是你，在戰場上面對的是真刀真槍，豈能憑著興趣、一味貪圖好玩？需知練武一事hetubook.com.com，不進則退。你的對手日日勤練，而你若耽於嬉玩，與他的差距便會越拉越大，真的上了戰場，動輒便是性命之憂。」薛蘅這一大段話講下來，竟象考慮了很久似的，毫無停頓之處。

謝朗面色微變，忽然大叫數聲，「管家！管家！管家！！！」

姚奐認了真，怒道：「以後他媽的誰和我算天清閣的輩份，我就和誰急！」

「不知道。」小武子低聲道：「今天咱們小心些，看來不對勁。」

謝朗忽噓了聲，薛蘅止住話語。二人同時擠到塔洞前，只見空中一道白影如閃電般俯衝下來，只一晃眼便衝到了湖心小島上。

謝朗裝作想了許久，才一本正經地繃著臉道：「最後，咱們還滿足了南梁國使臣大人的夙願，好好地請他吃了一頓嚮往已久的拳頭！」

薛蘅心中一動，攔住一名中年大嬸問道：「請問大嬸，你們所說的兩隻大鳥發瘋，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謝朗心中嘀咕得翻了天，可看著她誠懇關切的神態，忽覺心頭一熱，再有千萬句話也說不出口，只得百無聊賴地坐在小黑旁邊，看著薛蘅練氣。

謝朗卻沒怎麼留意，兀自指著道邊的風景，一一介紹，正說得起勁時，薛蘅忽然勒住了馬，肅容道：「師侄。」

唳聲震天，白羽齊飛，成群的白鶴被這隻從天而降的大白雕嚇得紛紛拍翅逃離。

薛蘅把一路劍式再練了數遍才收招，謝朗笑道：「蘅姐，走吧，再不去就吃不上青雲寺的齋點了。」

薛蘅仍在翻騰挪轉，劍氣沛然，並不理他。謝朗等了很久，眼見東方發白，急得再叫了聲，「蘅姐！」

謝朗呆了半晌，悶悶道：「不行，我叫不出。」

謝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才終於能說出話，指著薛蘅斷斷續續道：「蘅姐，你家小黑、真不賴，哈哈，居然還會、會圍堵包抄的戰術！」

謝朗轉頭，這才發現路旁邊的行人和商販們正都對著自己指指點點，有人搖頭道：「這年頭，不但鳥瘋了，人也瘋了！」

天尚未發白，小武子和小柱子還在外間睡得鼾聲震天，他也不想讓他們隨行，便躡手躡腳打開門，溜到廊下。

衛尚思看著薛謝二人的背影，笑得賊兮兮，道：「你們不知道內情，那是小謝和薛閣主這幾個月『生死與共』的情誼。否則，依傳說中薛閣主的性子，小謝這麼叫她，她不得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