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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在深宮長大，深得景安帝和皇后寵愛，生平所見之人，無不把她捧得象天上的明月一般，生怕喘了一口粗氣便冒犯了她，何曾見過這般粗野無禮的情景，頓時嚇得驚呼一聲，轉過臉去。

裴無忌也逐漸冷靜下來，道：「那依薛閣主之見，又當如何？」

薛忱神情嚴肅地說道：「尤其是很有可能嚇出一種病來，性命攸關，萬萬不可輕視。」

她自裴無忌手上接過信，低下頭，半晌，又抬起頭來叫了聲，「大哥。」

裴無忌狂怒之下吼道：「放開！」可他連使幾回力，卻怎麼也壓不下手腕，一口氣稍有松泄，薛蘅手一抹一帶，便奪過了他手中的鼓槌。裴無忌還沒來得及說話，鼓槌忽然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心中駭然，知道薛蘅在將士們面前給他留了面子。他急促喘了幾口氣，道：「薛閣主有何見教？」

呂青見她擔憂的樣子，走近勸道：「其實也不必太過憂懷。他們回去了，才有可能洗清謝將軍的罪名，不然老在邊疆這麼耗著，也不是長久之策，還極易被人拿來大做文章。再說，向來法不責眾，朝廷不可能將幾萬驍勇善戰的神銳軍就這麼全滅了，還得靠他們守衛邊疆呢，頂多裴將軍削職、當日鬧事之人吃些皮肉之苦就完了。」

「滾！小心大哥割了你的……」裴紅菱總算顧著薛蘅等人，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裴無忌點點頭，「閣主所慮甚是。」他轉身進了營房，寫了封信，蓋了將印出來，猶豫片刻，大聲叫道：「裴紅菱！」

抱琴氣得張口欲罵，薛蘅走過來，淡淡道：「不早了，咱們出發吧。」

他們何嘗不知，裴無忌拉著神銳軍上大峨谷，不惜背負「謀反作亂」之罪名，全是為了保住他們的性命。他們中有些人的親眷還留在殷國，即使親眷拉來了大峨www.hetubook.com.com谷的，在這苦寒之地，過得也甚是艱難。誰都想洗清罪名、回到殷國，誰也不想背上一個「不忠不義」的罪名埋骨他鄉。

「誰說的？！」裴紅菱叉著腰道：「我從小到大，已被大哥嚇出了很多病，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

抱琴忙上前撫慰她，又抬頭怒道：「大胆！」

裴紅菱大聲道：「末將遵命！」

裴紅菱頓時大聲道：「瞧瞧！薛神醫也是這麼說，我沒說錯吧。」

進營房時，啞叔先下馬，再將薛忱抱下來。啞叔身形高大，比裴無忌還高出半個頭，薛忱在他懷中，象個瘦弱文靜的少年。裴紅菱覺得奇怪，跟在旁邊看著，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在薛忱的雙腿之上。裴無忌正引著薛蘅進屋，見狀喝道：「裴紅菱！不得對薛神醫無禮！」

神銳軍將士見慣了她這樣子，不以為異。薛忱卻不禁莞爾一笑，連忙以手抵住鼻子咳嗽了一聲。裴紅菱沒有理會，兀自滿面嚴肅地看著裴無忌。

裴紅菱這回是真正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衝上去，薛蘅已從房中箭步躍出。她一個縱身便縱上將台，在鼓槌就要落下的一瞬間，架住了裴無忌的手。

等她想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之時，忽聽營房內傳出裴無忌如猛虎下山般的怒吼聲，「怎麼會這樣？！」

柔嘉如遭雷殛，她抬起頭，慢慢地看向正在一邊凝神思考的薛蘅。只見她一襲水藍色的衣裙，頭髮略挽成雙飛燕的式樣，分明就是個秀麗的年輕女子，哪還是印象中那個穿著深藍色粗布衣裳、腳踏藤靴、梳個道姑髮髻的天清閣掌門人？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與神情，令薛蘅湧上幾分熟悉的感覺，不由一陣恍惚，她沒有再說，轉身默然下了將台。

抱琴看了看柔嘉，又看向薛蘅，也和-圖-書逐漸露出警惕之色。

「我從小就膽大，不勞妹妹提醒。」裴紅菱得意洋洋地笑道。

「漁州紅翎之名，我聽明遠說起過。」薛蘅輕聲說道，特別在「明遠」二字咬得重了一點。

裴紅菱再出軍營時，始終低著頭，直至馳出大峨谷，馳向寧朔軍營，她仍死死地低著頭。

神銳軍將士哄然大笑，有的人還拍著胸膛叫道：「紅菱妹子，哥哥我可臭得不同，你要不要聞一聞？」

便有人高聲應喝。薛蘅見局面有點失控，正要說話，裴無忌已緩緩搖頭，道：「不。我兄弟，他有難處，他是為了咱們才把這罪名扛下來的，咱們不能陷他于不忠不義的境地。雖然那幫狗娘養的給咱們潑髒水，可咱們自己，絕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人，絕不做對不起國家百姓之事！」

裴紅菱丟下馬韁，跑了過去。裴無忌看了她片刻，伸手撫了撫她的秀髮，什麼也沒說，轉身進了軍營。

薛蘅望著他，緩緩道：「我去天牢見明遠時，他說了一句話。」

數萬人馬一動，雪塵遍起。薛蘅知再勸無益，便想起了后策。她思忖一番，走到裴無忌身邊道：「裴將軍，眼下寧朔軍還在嚴防死守，你這幾萬人馬一動，只怕他們會誤解，以為你們要攻打過去，邊境難免出亂子。」

薛蘅還待再勸，裴無忌轉身望著她，一字一句道：「薛閣主，男子漢大丈夫，有些事，即使知道是一死，那也是必須去做的！」

薛蘅想起謝朗那首詞中含著的暗語，總覺心頭有一團疑雲，她並不急著離開，將裴無忌請到室內，二人長談一番，出來后，裴無忌又命參与「嘩變」的將士重演當日情形。薛蘅看著，似是發現了什麼，低低地「啊」了一聲，凝神思考。

柔嘉一聽不高興了，哼了一聲，道：「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偏hｔｔps://www.hetuboｏｋ•coｍ.coｍ不告訴你，氣死你。還有，你罵誰臭小子？」

裴紅菱一下子興奮起來，笑道：「薛閣主認識我？」

「還是由我們先去寧朔軍見孫恩，說明原委，得到他的配合后，你們再分批過邊境。」

「什麼病？」裴紅菱忙湊到他面前，認真問道。

士兵們笑得更起勁了，有的還吹起了口哨，更有人將先前那人按住，作勢要脫下他的軍褲。

「是！」上萬人齊聲應喝，震得北風狂舞、亂雪飄飛。

神銳軍將士大驚，「嗡」地一聲議論開來。副將鍾飛與謝朗素來交好，立馬上前，怒道：「將軍，咱們殺進京城，剝了那幫狗崽子的皮！把謝將軍救出來！」

柔嘉一聽，又胡思亂想起來：若是當時我在明遠哥哥身邊，他會不會告訴我呢？在他心中，到底是我重要還是軍國機密更重要？

裴紅菱象野兔子般躥過來，昂首挺胸，雙足一磕，大聲道：「末將在！」

薛蘅默默地點了點頭。

薛蘅在馬上提韁拱手，「裴將軍！」又轉向他身邊那位紅衣女子拱手，含笑道：「裴姑娘！」

「告訴你就有用了？」裴紅裴不知柔嘉身份，以她的性子，即使知道了那也是憋不住話的，立馬還擊，「謝朗和我一起去丹國境內打狍子的時候，你在哪裡？他打丹賊的時候，經常不洗澡，一身臭哄哄的，我叫他臭小子有什麼不對？再說了，他不告訴我，那肯定是重要的軍國機密，也自有他的考慮，我才不氣呢。只是好奇罷了。」

自里末兒走後，裴紅菱便再沒有人可以鬥嘴，好不容易來了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怎肯放過。她眼珠一轉，指著神銳軍士兵笑道：「要說臭小子，咱們這裏可有幾萬個臭小子！咱們可都是互相叫『臭小子』的！」

裴無忌繼續大聲說道：「謝將軍一旦冤死，咱和*圖*書們的罪名就永遠無法洗清！現在只有咱們回去投案自首，說清當日的情形，請朝廷查明真相，才能救出謝將軍！也才能給咱們自己一條活路！弟兄們！你們願意回國的，跟著我走！不願意的，留在這裏！我絕不強求。」

此時，神銳軍的將士們聽到動靜紛紛趕了過來，裴無忌索性轉過身來，在將台上大聲道：「眾將士聽著！」

她想得柔腸百轉，怔怔出神。

過得一陣，她再看向裴紅菱，見也是個明麗爽利的少女，想起她罵謝朗「臭小子」時的語氣，忽覺心頭一片茫然，曾經以為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明遠哥哥」，原來竟是這麼多人口中的「臭小子」。

裴無忌環視了一眼眾將士，大聲道：「我的結義兄弟，你們的驍衛大將軍謝朗，為了幫我們洗清『嘩變』的罪名，被小人誣陷他策動兵變，殺害了御史，現在已經被下在了天牢之中，兩個月後便要問斬！」

裴紅菱正搜腸刮肚地想著「眼珠子病」是什麼病，眾人已憋住笑，進了營房。

裴紅菱見柔嘉睫毛上掛著的淚珠馬上就要掉下來，一撇嘴，「說不贏就哭，沒勁！」

「胡未滅，戰依舊！」薛蘅一字一頓。

裴無忌正訝異天清閣閣主怎會到訪大峨谷，一聽便知事有蹊蹺，又聽空中傳來數聲雕鳴，抬頭一看，見大白正與一隻黑鷂並肩齊飛。他心中一咯噔，面上卻不露出異樣，笑道：「薛閣主，請！」

裴無忌愣了片刻，右拳猛然向後一擊，擊得戰鼓「嗡嗡」巨響，伴著他的一聲狂吼，「不行！」

薛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轉過頭，拉長了聲音，悠悠道：「眼——珠子病。」

「人若驚嚇過度，嚇出病來，也是有的。」一邊的薛忱忽然出聲。

「什麼話？」

她將那日清晨謝朗對薛蘅的神態顛來倒去地回想，一時心亂如麻，再也作聲不和*圖*書得。

裴無忌看著她，眼神逐漸柔和，話卻仍是硬梆梆的，「你拿著這封信，隨薛閣主去見孫恩。孫恩若不相信，你就要他將你綁了，說我神銳軍但有異動，讓他將你砍了祭旗！」

抱琴氣得柳眉一豎，可她也看出裴紅菱是頑野慣了的，和她鬥嘴只怕占不了便宜，好不容易想起她的一個錯處，便冷笑道：「我可不敢有你這樣的姐姐。但你別忘了，薛閣主天下景仰，輩份又高，可不是你能叫一聲『閣主姐姐』的！」

「有什麼不行？」裴紅菱大喇喇道：「薛閣主這麼年輕漂亮，難道讓我叫她『大嬸』不成？再說了，謝朗也叫她『蘅姐』呢。那天他和大哥喝醉了酒，說起護書的經歷，一口一個『蘅姐』，叫得不知多親切。他叫得，我為什麼叫不得？輩份？我又不是天清閣的弟子，為什麼要講這個勞什子輩份？」

她還沒來得及衝進營房，裴無忌已大踏步出來，額頭青筋直暴，連聲喝道：「集合全部人馬！所有的人，統統集合！奶奶個熊！不把這幫狗崽子剝了皮，我就不姓裴！」說著一腳將守戰鼓的士兵踢開，拿起鼓槌，便要敲響戰鼓。

「你膽子大，嚇一嚇也沒事。」旁邊的副將鍾飛笑道。

他這番話說下來，神銳軍的將士們，特別是當日參与「嘩變」之人，都不自禁地黯然低下了頭。

裴紅菱嚇了一跳，跺腳道：「大哥！你這麼大聲，會把我嚇出病來的！」

裴無忌也是半天才「嗯」了一聲，沒有再看她，大步走向神銳軍將士，口中大聲喝道：「快點快點！行動都給我快一點！」

柔嘉忙轉過身，悄悄地拭去淚水。眾人到軍營門口牽了馬，忽又聽到裴無忌的叫聲，「裴紅菱！」

裴紅菱忙湊近問道：「閣主姐姐，到底發現了什麼？當時謝朗好象也發現了什麼似的。那臭小子，我問他，他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