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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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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總有烏雲翳明月

第八十七章 總有烏雲翳明月

薛忱看看薛蘅,又看看謝朗,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嘆了口氣,道:「你先去歇著吧,我來守著她就好。」
他在床上躺下來,將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色,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平王並不喝酒,將身軀靠上軟軟的羅墊,吐出胸臆中的一口氣,闔上眼,淡淡道:「現在看來,他是父皇的人。」
他頓了頓,聲音慢慢低沉下去,「若沒了蘅姐,縱然彪炳千秋,又有何意思?」
那樣的春光下,十六歲少年意氣風發的誓言,穿透順和宮東暖閣的窗戶,和著春風扶搖直上……
平王聞言一怔,慢慢地抬眸看向秋珍珠。她望著他嫵媚而笑,但眉梢眼角卻流動著淡淡的、象霧一樣朦朧的傷懷與酸楚。
「他到底是哪方的人?」
謝朗聽著覺得有點象姚奐的聲音,忙將門打開,迎面卻是平王沉肅的面容。謝朗嚇了一跳,本能下要關門,平王將門重重一推,邁進院中,冷笑一聲,「外面鬧翻了天,你倒自在!」
二月十五的月光,水銀瀉地般鋪灑在窗前。謝朗慢慢地坐起來,凝望著窗外的月色,心中的疑念象月宮中桂樹的陰影,越來越濃。天邊的一團烏雲,悄悄地遮住了月亮的光華。
平王忽然想起幾年前,當左長歌將秋珍珠帶到他的面前,那是怎樣一個靈秀的女子,而現在,她美艷的面容后,有著掩飾不住的風霜之色。
謝朗心中愧疚,但仍不肯讓開半步,倔犟地道:「不管怎樣,你們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娶柔嘉的。」
「走吧。」平王揚了揚下巴。
寒霧輕涌,平王最終斂了目中的精光,笑著搖了搖頭,拍拍謝朗的肩膀,「薛先生可好?」說著要往屋裡走。
平王不語,只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兩人一時無語。
擺在長案上的是一張輿圖,天下山川河https://m.hetubook•com.com流,莫不詳盡。
篤篤篤!門上的鎏金銅環被人輕輕扣響。
香車向前、流蘇輕搖,秋珍珠看著平王恍惚的神色,忽然掩口一笑,「也只有小謝那種性子,才說得出那種話。」
平王問道:「薛先生呢?」
一干少年血脈賁張,齊聲道:「是!」
謝朗覺他說得有理,既然已經被找到了,也不可能躲上一輩子,何況蘅姐一直未醒,真得請薛忱看一看才好。他進屋子背上薛蘅,隨平王出了院子。
秋珍珠忙起身走到他身後,用手指輕輕地揉按著他的太陽穴,柔聲道:「又頭疼了嗎?」
秋珍珠看著手中的瑪瑙杯,掠了掠鬢髮,淺笑道:「看來陛下挺在意小謝的,還讓呂三公子盯著他。」
「啊——」謝朗驚喜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哈——」平王忍不住仰頭一笑,又惱怒地嗤笑道:「你真當我妹子嫁不出去嗎?巴巴地往你們謝家塞?!你今日做下這等事,置柔嘉的顏面於何地?!也不知柔嘉上輩子欠了你什麼,這輩子要這樣受你的羞辱!」
謝朗打斷了平王的話,「王爺,我和蘅姐之事,與當日誓言又有何相干?!當日誓言,謝朗沒敢一日或忘,只是……」
從昨日午時逃出地窖,趕往姚府,當眾說出對薛蘅的一番心意,與眾人爭辯論戰,趁亂帶走薛蘅,再到這一刻在王府內安靜地休憩,他直如做了一場驚心動魄、一波三折的夢。
謝朗對柔嘉深懷歉意,聽言不禁低下了頭,訥訥道:「王爺,是我對不起柔嘉。我只有這條命,以後都是王爺的。」
「小謝,你看呢?」
平王反剪雙手看著他,眼神如刀鋒般銳利,緩緩道:「謝朗,那一年在順和宮的東暖閣下,你應承過我什麼?」
薛忱盯了他一眼,便去看床上的和圖書薛蘅。見他把完脈後面色沉重,謝朗的心緊拎了一下,急問道:「怎樣?!」
雕輪綉幃的香車裡,秋珍珠蛾眉婉轉、皓腕輕抬,給平王注滿一杯,微笑道:「剛才見到呂三公子在這附近飲酒。」
這一刻,他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才慢慢地放鬆下來。他將這大半天的事情細細回想了一遍,既興奮又不禁有一絲憂慮。過得片刻,他又想道,管他呢,大不了便和蘅姐一起私奔,天大地大,總不會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家裡是暫時不能回去了,但只要過了這陣,太奶奶和各位姨娘肯定還是會原諒自己的。最好,那時候蘅姐已經有了身孕,看在孩子的份上,爹爹也不好說什麼了吧。這麼一想,他又決定要將對前路的憂慮重重地拋開了。一想到孩子,謝朗也不禁臉紅耳赤起來。
謝朗下意識地甩了甩頭,鑽回被子里,強迫自己閉上了雙眼。可他如何睡得著,翻來覆去,思緒紛紜,直到窗外的天空露出淡淡的蟹青色,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去哪?」謝朗忙問,又連連擺手,「我不回家。」
平王恨不得衝著他揍上一拳,「薛先生這般病著,你總要請大夫看一看吧。還有,要買葯買菜的,難道你親自上街?」
「哦?」平王俊眉一挑,沉思片刻,道:「不妨事。」
謝朗再度將他攔住。平王不禁嘆道:「小謝,你可知你今天捅了多大的馬蜂窩?謝大人現在還跪在玄貞門外請罪。」
徐烈點頭,「不錯,也正是因為有了濟江,劍南的反賊要攻過來,並非三年五載能夠辦到。反觀丹賊鐵騎,時不時侵擾我朝邊境,處處掣肘,若不是忙著和丹軍交鋒,國庫何至如何空虛?不將丹賊趕回阿克善草原,永難安寧!」
他扯過錦被替薛蘅蓋上,見她面上淚痕宛在,心中大生憐意,便想著去燒點熱m•hetubook•com•com水。他一瘸一拐走出西廂房,足底似有千根針在刺著,剛推開廚房的門,忽然雙眉一動,彎著腰溜到大門后。
平王望向負手立於一旁的謝朗,他正看著輿圖上的朱紅標記,眸子里閃著難言的興奮。
平王怔住,默然地凝視著他。二人就這樣在夜色中、寒風裡靜靜地對望,謝朗的眼神平靜如常,但始終沒有半分退讓。
平王看了他片刻,道:「回頭你去謝一謝方先生吧,若不是他進宮勸了父皇,現在來找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羽林軍了。還有德郡王,方先生在替你們求情的時候,他也沒少說好話。不過你記住,你現在是卧病在床,所以暫時不能和柔嘉成親,二月十八的婚禮取消。」
眼見平王要往屋中走,謝朗一個起落躍到他面前,將雙臂一張,面上的神色甚是堅定,「王爺。」
薛忱上下掃了他一眼,道:「她一直沒醒過?」
他嘆了口氣,只覺得眼前之事大是頭疼,忽然眼前發黑,禁不住又是一陣暈眩。
謝朗低了低頭,再抬頭直視平王,「謝朗答應過王爺的事,從未有片刻忘懷。」
平王因為在北疆帶兵三年,尚未大婚,平王府並不鋪張華麗。風桑一事後,平王將王府內的人認真清理了一遍。他將謝朗帶到竹月小築,裏面安排的幾位侍女皆是心腹之人,而薛忱也早在竹月小築里等候。
謝朗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被關在地窖時的那身黑色衣裳,腳上有被鐵鏈拴著時留下的傷痕,一雙黑緞靴子血跡斑斑,頭髮也是凌亂不堪。再一想,才想起自己大半天都未進水糧,他只得戀戀不捨地看了薛蘅一眼,轉身去了隔壁屋子。
謝朗不敢吱聲。
江山萬里、逶迤畫卷,只可惜北面戎狄鐵騎肆虐,南方叛軍烽火正熾。
「劍南隔著天險濟江,要想收復劍南,不但https://m.hetubook.com.com要組建一支強大的水師,而且需要有極熟悉當地地形地勢的人做內應,甚至還要提前數年派人潛入劍南,進行刺探、策反。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陸元貞抱著雙肘,侃侃而談。
他望著圖上用朱紅勾勒出的地形,眸色深深,嗓音低沉地問,「你們說,是先安漠北,還是先定劍南?」
巷口有兩駕馬車靜靜地等候,謝朗背著薛蘅上了前一輛,平王則登上了後面一輛馬車。
平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秋珍珠卻不再看他,挑了帘子,往外瞥了一眼,淡淡道:「前面就是王府了,王爺,我可只能送到這裏。」
朦朧的月影透過樹枝在青磚上極緩慢地移動,似一條小小的毒蛇盤旋著向上爬。
平王默默地點頭。謝朗向他抱拳,朗聲道:「我等願為王爺驅策,定朔邊、守疆土,助王爺有朝一日成就大業!」
薛蘅直到夜半時分才完全平靜,謝朗捨不得放開她,但曲起來的雙腿實在麻得太難受,他只得將她輕輕地放在榻上,剛站起來,便跌坐在地。
「所以——」秋珍珠橫過來一眼秋波,「王爺真不打算逼小謝娶柔嘉了?」
「她還沒醒。」
剛在床上翻了個身,他忽然想起長老大會上的薛蘅,在驗明守宮砂一事上,抗拒的舉止頗為異常。
謝朗見到薛忱,頗為心虛地咽了口唾沫,一聲「二師叔」再也不好意思叫出口來。
平王選派來的侍女訓練有素,服侍他吃了點東西、沐浴更衣,就悄無聲息地退下。
秋珍珠柔聲道:「王爺,你也別操心太多了。有些事,該放手就放手吧,各人自有各人的緣分。」
平王俯視著這輿圖,雙手撐在案上,似要將圖上的大好山川盡數攬入懷中。
「沒有。」謝朗忙道:「但也一直睡得不踏實,象被什麼噩夢魘住了一樣。」
「小謝!」門外之人壓低聲音喚和-圖-書著。
「你就打算和薛先生在這裏躲一輩子?」
謝朗不肯離開。薛忱忽然怒了,斥道:「你看看你的樣子!你守在這裏,她就能夠醒來嗎?!她現在需要的是不受任何驚擾!」
這時,街道方向遙遙傳來梆鼓之聲,謝朗用心聽了聽,竟已是四更初點。
「那你今日……」
謝朗抬起頭來,揚眉一笑,「王爺,阿克善草原本來就是我們的,只不過被柔然人、丹賊佔領了這麼多年,是時候在王爺手上收回來了。殺我百姓、占我疆土者,雖遠至千里,亦必誅殺之!」
秋珍珠再注滿一杯,遞到平王面前,忽然幽幽地問道:「王爺,若您是小謝,您會有他那樣的勇氣嗎?」
平王恨恨道:「他這樣鬧開了,還怎麼逼他?柔嘉的臉面還要不要?這小子闖這麼大禍,還硬得象塊石頭。現在就是拿刀子逼著他,他也不會和柔嘉成親了。」
他坐正了,沉吟道:「父皇和薛先生之間,必定有個十分重要的秘密。瞧父皇的樣子,根本就不想把薛先生逼到這一步。」
剛邁出大門,便有人遞上連著風帽的黑袍。謝朗知平王不欲讓人知道自己和薛蘅藏在王府,便接過黑袍,連人帶頭都包住了。
「不。」平王睜開眼,取過秋珍珠手中的瑪瑙杯,一飲而盡,道:「父皇在意的是薛先生。」
平王苦笑一聲,道:「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時不時就犯一下暈,估計是這段時日太累了點。小謝個不爭氣的,讓人太不省心了。」
總算他反應快,怕驚到薛蘅,愣生生將到嘴裏的呼痛聲咽了回去,只是疼得好一會才能呲牙咧嘴地站起來。
東暖閣外,天空是三月陽春的那種蔚藍,油光碧綠的樹葉間開出各色的花朵,春光透入東暖閣,讓少年們的眼神都熠熠生輝。
見謝朗還不動,他厲聲道:「去我王府!薛二先生在等著!」說完一拂袖,轉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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