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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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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絕地

第一百零五章 絕地

堡門軋軋關上,尚族長在最初的驚駭后,逐漸鎮定下來,指揮族人搬來大石,擋住堡門。
此時南北的官道上,還不斷有丹軍騎兵,如潮水般涌至。
丹王在親兵的簇擁下後退十餘步,又說了幾句話。他身邊的大將們先後開口,因為隔得遠,薛蘅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能判斷出他們正為了什麼事情而猶疑不決。
正分配人手之時,堡外號角大作,一直在望樓上觀察敵情的呂青失聲道:「閣主快來看!」
就連那一直默不作聲的丹族少年,吃了半邊魚后,眼中也露出強烈的讚賞之色。
丹王遲遲不作決定,摩罕忽然大聲說了兩句話。夜風中,薛蘅隱隱約約聽他提到「王子」二字,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薛蘅無比震驚,此處出現的明顯是丹軍主力,難道燕雲關已經失守?平王他們此時又在何處?
便有人應喝道:「是!反正也逃不脫了,不如和他們拼了!」
丹王和眾將領又商量了許久,將手一揮,兩支千人分隊下馬,奔向左家堡南北兩面的山丘。
眾人一聽便來了精神,歡呼著泅過了白沙河。
唯有左家堡這處的烽火台,因為地處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客商很多,有商賈在此處依著原有的烽火台擴建,用作客棧和集貿之地,慢慢地便形成了一座城堡。
尚族長沉默著,目光自族人面容上一一掠過。他們都是他的子侄、孫輩,甚至曾孫輩;他們這些年來尊稱他一聲「族長」;他帶著他們南下數百里,為的是求一條活路,可又眼睜睜看著其中的一些人埋和*圖*書骨異鄉。此時,他們又都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等著他決定全族人的命運。
夕陽慘淡,左家堡用黃土夯就的外牆在暮靄中看上去猙獰而陰森,黑色的堡門半開著,由下面望進去,象野獸張開著的血盆大口。薛蘅正生出一種心驚肉跳的不祥之感,已有十多名男人奔入了左家堡。
她又從剩下的男丁中挑出兩百人,道:「你們和我一起守正門。」
入夜風急,著了火的箭矢一大半射中丹兵,一小半落在山坡上。山坡上長滿了草,火借風勢,濃煙滾滾,丹兵中箭之人變成滾坡葫蘆,累得後面的人也無法再往上沖,只得又退回到山坡下。
薛蘅快步過去,只見堡前的數萬丹軍如波浪般向兩邊分開,高舉起手中戈矛,聲震四野,「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箭,如同一把烈火,將尚氏族人壓抑多年的仇恨「嘭」地點燃。他們紛紛擁上前,箭如雨發,丹軍前排的先鋒軍中箭失蹄,陣形開始散亂。
薛蘅凝神想了片刻,雙眉逐漸舒展開來。她轉過身,盯著那名丹族少年看了片刻,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微笑,緩緩道:「要不要和您的父王說幾句話,頡——可——王——子?」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仰頭看著望樓,說了幾句話。羽蒼便馳到城堡下,喝道:「裏面的人聽著!速速出來投降,王必會饒爾等性命!」
眾人愣了片刻,齊聲歡呼。更有人跳入河中,拚命地在水裡撲騰。
她再奔上二層的望台,只見堡下的丹軍正如蝗蟻一般聚集,密密麻和圖書麻,而北面大道上,還不斷有鐵甲騎兵馳來。
薛蘅將手中的少年交給呂青,道:「呂公子,勞煩你看著他。」說罷在堡內上上下下急速查看了一遍。所幸底層的數間房屋內還有弓矢槍箭鎧甲之物,她找到地室,地室中也還有一些糧食,雖然不多,但夠他們維持數日。
薛蘅帶著眾人跋涉在白沙河邊的荊莽叢林之間。
身後,傳來丹兵的驚呼之聲。
其時齊國與柔然多年交戰,齊武帝修建了燕雲關,又沿白沙河每隔數里修建了烽火台。齊國滅亡之後,殷太祖將國境擴充到了赤水原,燕雲關以南的烽火台便都荒廢了。
遙遙望見左家堡後面山丘上的烽火台,薛蘅和呂青均鬆了一口氣。只是走了這麼幾日,沒有趕上柔嘉,二人又都有些擔心。
應聲之人越來越多,到最後,連女子們都高聲叫道:「是!落在他們手裡生不如死,還不如戰死在這裏!」
男人們從河中摸了幾十條大魚上來,擊石取火,將魚烤熟。白沙河的魚肉嫩味鮮,雖然沒有油鹽,但經過這些漁民之手烤出來,呂青差點將自己的手指頭都吞了進去。
她正琢磨,眾人已紛紛奔入了左家堡。她正想也跟進去一探究竟,忽聽北面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便停住了腳步。
丹軍越馳越近,當先一人是名千夫長,他看到薛蘅等人,勒馬大叫一聲,嘴張了半天,又緊緊閉上。
男人們便都拿起了弓弩。尚氏一族世代居於赤水原的伏剎海邊,伏剎海雖名「海」,卻只是一個方圓數百里的湖泊。他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湖邊居住,下湖捕魚,上山狩獵,箭術比經過訓練的士兵差不了多少。
左家堡在兩百多年前並不是一座城堡。
千夫長一停,他身後的丹兵也紛紛勒住馬韁。後面的不知發生了何事,便有哨兵策馬上來,大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箭如連珠發出,猶如奔雷閃電,瞬間便到了羽蒼面前。羽蒼在馬上仰身,箭翎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去,貫入他身後丹兵胸中。
尚族長點了點頭,振作起精神,道:「薛閣主說得是。老漢我活了七十多年,這七十多年中,先是柔然人和我們打,接著是柔然人和丹人打,現在又是丹人和我們打。可不管打得再凶,咱們老百姓,總還是要活下去的不是?」
待穿出一片樹林,到得左家堡前,只見眼前一片狼藉,泥濘中無數靴印蹄印,似乎剛有大軍由此通過。薛蘅心中生疑:是平王將大軍往北調還是往南撤?
陸陸續續站出來兩百人,薛蘅道:「你們帶上桐油,去守南端和北端的角樓,丹軍必會試圖從那兩面的山坡攻上來。」
那千夫長低聲說了幾句話,哨兵露出震驚之色,看了看薛蘅這邊,急速撥轉馬頭,疾馳而去。
尚氏族人急忙按薛蘅之前的吩咐,跑到南北角樓就位,在箭尖上蘸上桐油。待丹軍爬到山坡一半時,他們將箭尖點燃,射向丹兵。
火光照映下,上千鐵騎疾馳至堡下,眾騎簇擁著的正是丹王。
尚族長忙帶著剩下的一百餘人奔入堡內,薛蘅斷後,忽見那名丹族少年正偷偷往一邊溜,https://m•hetubook.com.com她心中一動,躍將過去,將他拎入了左家堡。
她心中一痛,看向尚族長,輕聲道:「族長,您的意思呢?」
當第一騎從大道拐彎處轉出來,薛蘅看清馬上之人身上的丹兵服飾,與呂青相顧失色。此時大多數的人都進了左家堡,她要進去將他們叫出來逃命,已經來不及了。
薛蘅思忖片刻,道:「箭術最好的兩百人,站出來!」
天色漸黑,丹軍燃起火把,左家堡被這火光照得亮如白晝。尚氏族人聚攏在薛蘅身邊,默默地看著她。
眼見堡下丹軍越聚越多,呂青皺眉道:「閣主,你發現沒有?丹軍攻上來的都未帶弓弩,而且他們遲遲不發動總攻,好象有什麼顧忌似的。」
自四年前丹軍攻至燕雲關,平王便將左家堡徵用,將它作為傳遞軍情的中轉站以及屯積軍糧的地方。
薛蘅下意識看了看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坦途,眾人若是往南逃,只怕逃不出百步便會被丹軍騎兵追上,眼下只有一條路:全體躲進左家堡。
薛蘅認出這幾名女子正是上次丹王夜宴時被逼著跳舞唱曲之人,她們那幾日自是受盡了凌|辱,其中一人臉上的傷痕猶赫赫在目。
方圓數里都被火光照亮,更添殺伐之氣。
他站起來,蒼老的聲音悠長而響亮,「孩子們,打起精神!到了左家堡,咱們再吃一頓飽的!」
有婦人低泣出聲,她的男人怒叱道:「哭什麼哭?!反正活不成了,和這些丹狗拼了!拼一個算一個!為爹報仇!」
兩天之後,薛呂二人和身強體壯的男人尚能支撐得住,婦孺老幼已不www.hetubook.com.com堪勞累飢餓。雖然男人們想辦法在山間尋了些吃的,仍滿足不了這上千人的需要。加上眾人自南下逃難便飽受驚嚇和困苦,走到第三日,有體弱多病之人和幼兒相繼死去。
丹王大聲呵斥,命令將領攻之人斬了,丹兵再度吶喊著攻上山坡。可他們幾番攻擊,都被尚氏族人的箭矢逼了回去。
再走三日,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尚氏族人看著親人一個個倒下,已麻木得沒有了悲傷,他們平靜地將親人掩埋,默默地離開。但每個人眸子里求生的光芒,越來越濃烈。
沒有多久,他們又跑了出來,滿面疑惑之色,叫道:「裏面沒人!」
薛蘅尚未答話,她身後一名十七八歲的尚氏少年忽然衝上前,端步拉弓,如抱滿月,喝道:「狗賊!還我大哥命來!」
薛蘅安慰道:「這裏渡過河,再走十余里便是左家堡,總算到了安全之地,只要大家還活著,便是不幸中之萬幸。」
趁著丹兵沒有擁上來,她喝道:「都進去!」
薛蘅大感不解,她聽謝朗說過,當年的商賈在此處建了地室,可以儲藏大量的糧食,平王將這裏作為一個秘密的儲糧要地,怎麼會無人看守?
這日穿出叢林,前方豁然開朗。白沙河到了這處,水流由急變緩,河灘上正悠閑踱步的長腳鶴見叢林中冒出許多人頭,紛紛拍翅而飛,落下一地白羽。
堡外傳來號角之聲,尚族長一聲長嘆,古褐色的臉上露出堅毅之色,道:「出去也是死路一條。薛閣主,請您指揮,和他們拼了!」
老族長清點了一下人數,只剩八百餘人,不禁一聲長嘆,黯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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