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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如意笑著將襁褓揭開一點，看了看正此刻睜著兩隻眼睛的嬰兒。沈自酌手裡的另一個也睜開了眼睛，正緩緩揮動著小拳頭。清透的晨光下，他黑亮的眼睛彷彿凈透的琉璃，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喧鬧繁華的煙火世界。

沈自酌看她一眼，又低頭看著手邊的綠色硬殼筆記本，一時沒答話。

末了垂著頭，雙手緊握，似在等待沈自酌的宣判，「這就是當時我扔掉以後，又被裴寧撿回來的本子，現在……都交給你了。」

沈自酌動作一頓，「……吃剩菜不好。」靜了一會兒，又說，「我今天聯繫了家政，從明天起會有人來幫忙做飯。」

夏嵐搖了搖頭，手捏著勺子輕輕攪拌著碗里的粥，似是突然沒了胃口，「其實……這幾天我前夫一直在聯繫，他想復婚。」

夏嵐歪坐在椅子上，慢慢吃著。吃了一會兒，自嘲一笑：「離婚了才發現，還是有個人在跟前的好，起碼生病了好歹有人照顧。」

丁大姐麻利地從籠子里捉了只肥碩的土雞，「哦！那恭喜啊！——這隻怎麼樣？」

進屋以後，夏嵐先是給兩人到了杯水，而後靠著一側的牆壁，看著沙發上坐著的譚如意，「如意，對不起……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為此，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沈自酌再次發火。準備晚飯的時候，也豎起一隻耳朵，時刻注意著門口的動向。

「我知道，」譚吉打斷她，「你要說的話，夏嵐已經跟我說過一千遍了。我沒打算讓她現在就跟我好，我一無所有，也不想讓她跟著我受委屈，可是……」他聲音低下去，「好歹得給我一個機會。」

再說眼前迫切需要她去解決，是晚上怎麼同沈自酌坦白裴寧的事。

譚如意靜了片刻，一五一十將當年和最近的事講了出來。她說得很慢，本以為會覺得難堪，然而講述的過程除了幾分惝恍，並無其他感覺。大約是沈自酌目光沉靜，而這些舊事已如隔世，隔了層薄霧一般。

譚如意手指緊握，沒有說話。

「你瞎說什麼！」夏嵐低喝一聲，看著譚如意，急忙解釋起來，「如意，這事兒是我不厚道。但也不是你想得這樣，我跟譚吉什麼事都沒有……」

將門關上以後，譚如意背靠著門板嘆了口氣，十分懊惱，仍是不知道怎麼同夏嵐開這個口。站了一會兒，朝電梯走去。

譚如意趕忙搖頭，「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夏嵐一頓，「滿就滿唄。」

沈自酌動作停了下來，轉頭看她，「ｍ.ｈetｕbｏｏｋ.cｏm•com怎麼了？」

「我……你洗完之後來書房，我有話跟你說。」

三個人尷尬地站了一瞬，夏嵐忽長嘆一口氣，對姐弟兩人說：「進來吧。」

頭頂明亮的白光投在兩人身上，在書桌和地板上照出兩道淺灰色倒影，緊緊相依。

譚如意便又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靜了片刻，又問她：「有人追你嗎？有沒有合適的？」

譚如意拎著雞的翅膀看了看，「行，就這隻吧。」

她按了樓層鍵，電梯門正要合上的時候，對面上來的電梯恰好在這時停了下來。譚如意無意識朝對面瞥了一眼，立時怔住，抬手使勁去開門鍵。

譚如意將炒好的菜端出來，六道菜加上一個湯，鋪了大半張桌子。她盛好飯，等沈自酌走過來時，替他拉開了椅子。

夏嵐別過身去，另一隻手遮住臉，「我不知道……」

夏嵐笑起來，作勢要掐她，「不帶你這麼占我便宜的啊。」

沈自酌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接過拖鞋換上，而後徑直走去卧室換衣服。

而三叔沈知常同三嬸的複合，也是頗費了一番周折。

譚如意一愣。

譚如意頓時一怔，緊盯著他臉上的表情。他神色平淡，瞧不出究竟生沒生氣。一頓飯惴惴地吃完了，沈自酌收拾碗筷。菜炒多了，還剩一大半。譚如意見他都倒進了垃圾桶里，便走過去說：「其實……香腸還能留著再吃一頓的。」

話說了半截，突兀地斷了。

「我……我倒是挺想怪你的，可是怪不起來。你幫了我這麼多，要不是因為你，我現在恐怕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夏嵐點了點頭。

早上的菜場熱鬧喧囂，剛剛摘下來的黃瓜還帶著刺兒和花，沾著晶瑩的露水。很快便將今日要用的食材賣得七七八八，算來還差一條魚一隻雞。

譚如意清了清嗓，指了指書桌對面的椅子，「坐。」

譚如意笑起來，「你能不能不取笑我。」

譚如意便去了以往常去的那個攤子，沒想到仍是原來的那位丁大姐。

譚如意張了張口，臉靜靜悄悄地漲紅了，「……老公。」

譚如意一驚，抬頭看她，「那你的意思是？」

「那又怎麼了？姐，你該不會覺得離過婚的女人就低人一等吧？」

譚如意心裏一時間閃過萬千的念頭，將各式各樣的結果都仔細考慮過了一遍，轉而輕鬆下來。這事兒沒確認之前，總讓她寢食難安，此刻真得到了證實，反不如她想象得那樣可怕。她緩緩走到和圖書夏嵐跟前，伸手將她發涼的手握住，低聲問她，「你是怎麼想的？」

「所以，這本子還是交給你自己處置。」

一時都沉默下去，還是譚如意先開口，「我……我先下去了，你們兩個人慢慢聊。」說著瞥了譚吉一眼，緩緩走出去，將門合上。

「我知道你生氣，可是連飯都不要我做了嗎？」

譚如意在她旁邊坐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靜了數秒方問：「那你……現在在談戀愛嗎？」

紙張沾過雪水，皺了起來，側面污跡斑駁，便如那一段往事本身，過了半晌，他忽將本子往桌上一扣，推還給譚如意，看著她沉聲開口：「你留著吧，這是你的回憶。」

譚如意趕緊笑說：「菜買多了。」

話里全沒有譚吉的影子。

沈自酌笑起來，伸手捏著她的下頷，湊上去親了一下，低聲說：「很好，以後都這麼喊。」

「她大你六歲，還離過婚。」譚如意艱澀開口，眼角餘光瞥見夏嵐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攥緊了。

閑聊了一會兒，粥煮熟了。譚如意替她盛了半碗，擱到餐桌上，「小心點，燙。」

「你以前沒生孩子我就覺得你這人特別賢惠，如今生完孩子，簡直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譚如意這一下嚇得不輕，呆愣地站在廚房門口，直到水聲響起來了方回過神，忐忑走過去，十分委屈地喊了一聲：「沈先生……」

上個月的時候，譚如意和沈自酌的孩子滿月，而譚衛國的一審判決也下來了：有期徒刑十年。商量以後，決定不再上訴。

剛打過針，吃別的恐怕刺|激腸胃，譚如意便幫她熬了一鍋粥，丟了點切碎的雞絲進去。等粥熟的時候，夏嵐向她問起裴寧的事，「我當時看裴寧的簡歷，是覺得他畢業的學校有點眼熟，但壓根沒往這方面去想。」又想起來上回譚如意給她送飯的事，「這麼大一樁新聞，就發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然絲毫沒注意到。」

送走了裴寧，譚如意緊接著上樓去找夏嵐。她正在廚房燒水，水壺裡咕嚕咕嚕響著。譚如意問她餓不餓，她點了點頭，「早飯中飯都沒吃。」

不過沈家雖然紛擾不斷，譚如意卻彷彿處在風暴之外，全然沒有受到一點波及。除了生產時稍稍兇險了些，整個孕期也堪稱平安順遂。

彷彿回到那天，她在心猿意馬地寫著散文，而他則在對面心無旁騖地畫著草稿。故事彷彿一早地埋下了伏筆，綿延千里，等著某一日將其揭開。

靠得很近，呼吸間便是他身上清淺的和*圖*書氣息，譚如意莫名眼眶一熱，「沈先……」

一時便沉默下來。夏嵐喝完了粥，將碗放回廚房，問譚如意，「你是再坐會兒還是回去？我現在渾身沒力氣，不然也好陪你出去逛逛街。」

「姐，」譚吉朝著夏嵐瞥了一眼，「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從來都是目標明確，絕不半途而廢。喜歡什麼，就會一直喜歡下去。你了解我，你幫我說句話……」

譚如意眨了眨眼，手掌壓著那硬殼的筆記本，忽踮起腳尖，環住沈自酌的後頸，主動吻上去。

夏嵐一頓，「沒有。」

「什麼都沒有？」譚吉霍地站起身，緊盯著夏嵐，「你把這話再說一遍。」

譚如意和夏嵐相視一笑，沒有答話。丁大姐忙著給雞放血，也並不在意。她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處理完了。譚如意接過雞，遞了張一百的整錢，「丁大姐，給你一百，不用找了，就當時請你吃頓喜酒。」

譚如意沒說話，夏嵐也沒說話。

便有一個大媽問譚如意：「喲，這是你的孩子啊姑娘？真真好福氣咧，一生就是一雙，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啊？」

站了好一會兒，方回過神來，心想，事情結果如何全看兩人的造化。不管成不成，唯獨有兩件事決不會改變：譚吉永遠是她弟弟，而夏嵐永遠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別裝傻，譚吉天天煩我。我就想問你，你打算幾時當我弟妹？」

這兩件事，都讓沈家一陣雞飛狗跳。最初方雪梅並不打算離婚，然而就在僵持期間，她的公司忽然出現一個極大的資金缺口，找了好幾家銀行，都沒能批下貸款。眼看資金鏈斷裂，公司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沈知常突然出面，稱願意將其收購，但條件是方雪梅必須答應同沈大哥離婚。方雪梅回天乏術，不得已只好同意。

譚如意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譚如意將筆記本合起來，鄭重其事地推到沈自酌面前，「這是裴寧連同字條一起還給我的。」

譚如意盯著他，「你不生氣？」

夏嵐怔了怔，「你不怪我？」

這天她起了個大早，在沈自酌和夏嵐的陪同下去菜場買菜。

譚如意與沈自酌交換一個眼神，輕聲一笑，答道：「一男一女。」

譚如意自然不收，然而盛情難卻，只好說：「我今後多來給你做生意。」

「還叫沈先生啊？今後孩子生下來了你也這麼叫？」夏嵐想起方才她哆哆嗦嗦喊的那句「老公」，忍俊不禁，「既然怕他多想，你就該主動講清楚。」

「我肯定不答應，可他天天去和_圖_書騷擾我媽。我媽看他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力勸我再給他個機會。我就騙她，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媽精賊得很，天天催我把『男朋友』帶回去她看……」她嘆了口氣，「催得我一個頭兩個大。現在做女人可真不容易，初婚晚了要催，二婚不積極也要催。」

譚如意嘆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說：「其實我早就有些懷疑了，只是一直沒辦法開口問你。這件事，你們自己做決定，我不會管。」

沈自酌依言坐下去，十指交握，擱在桌面上，看著譚如意，「說吧。」

清脆的「叮鈴」聲里，譚吉身影一滯，轉過身來，而他背後的門也緊跟著打來，傳出夏嵐的聲音：「不是說你讓你別來的嗎……」

不知不覺間，已燒了六道菜，就在她漫不經心地切著西蘭花時，忽聽見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她趕緊放了刀，洗了洗手走出廚房迎上前去，將拖鞋遞給沈自酌，笑吟吟說道：「回來啦。」

而沈自酌忽然站起身，一手撐著書桌，傾身往前，深深看她，「你的過去對我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的現在和未來。」

「哦，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哎，那怎麼行。」丁大姐掏出數張零錢，點了一遍，塞進譚如意手中，又額外掏了張二十的出來，「我錢不多，給二十，當給你孩子的紅包。」

吃飯的時候，譚如意更是頻頻主動給他夾菜，夾得沈自酌碗里堆起一座小山。到最後，沈自酌不得不說：「不用夾了，再夾吃不完。」

沈自酌靜了數秒，「已經氣過了。」看著她，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說，「難怪你這麼殷勤。」

沈自酌開口打斷，「你白天是怎麼喊我的？」

譚吉卻開口說：「姐，是我主動的，不關夏嵐的事。」

譚如意有些無奈，「你別取笑我了。」同她講了字條的事，「我現在擔心沈先生會多想……」

「抱著孩子呢，在菜場門口等著。」

譚如意笑說：「我倒很喜歡，張羅家人的飯菜非常有意思。」

譚如意去書房，將藏在箱子里的筆記本拿出來。她在書桌前坐下，將筆記本翻開，隨意看了一會兒，忽覺眼前的燈光被遮去少許，抬頭一看，沈自酌已走過來。

丁大姐見到久未露面的譚如意也覺十分驚喜，笑說：「可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我還以為你辭職不幹了呢。」

靜了一瞬，譚如意忽然說：「譚吉明年就滿二十二歲了。」

沈自酌將本子接過來，手指摩挲著筆記本的側邊，卻並有將其翻開和_圖_書。

譚如意起身往外走，「那你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次年六月，崇城進入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我沒取笑，這是表揚。」

沈自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坐下去。看了看桌上的菜，愣了一下，「怎麼炒這麼多菜？」還全是他喜歡吃的。

夏嵐咬了咬牙，看著譚吉，「既然今天如意也在，我乾脆就把話說清楚。你還年輕，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一個離過婚的老女人，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沈自酌愣了一下，笑出來，「想什麼呢？你現在懷孕了，我怕你聞到油煙味難受。」

為了慶祝喬遷，大家決定聚在一起吃頓飯。而久未下廚的譚如意，在得到沈自酌的恩准以後，預備重出江湖。

堪堪合成一線的電梯門又立即超兩旁彈開，譚如意跨出去，看著那道身影走到夏嵐的公寓前面，在他抬手按門鈴的時候驟然出聲：「譚吉！」

說說鬧鬧間，已到了菜場門口，誰知沈自酌正被圍在三四個大媽中間，神情頗為局促。譚如意加快腳步，趕緊上前去解圍。

考慮到孩子出生以後，原來的兩居室必然難以轉圜，沈自酌便在同個小區里買了一套複式，並將譚爺爺接了過來。

譚如意笑了笑說，「我生孩子去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起來，譚如意腦中一團亂麻，忽然開口：「你們別吵了。」

丁大姐一邊殺雞一邊瞅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夏嵐，問道：「你老公沒跟著過來？」

丁大姐笑得合不攏嘴，「那敢情好！」

又去旁邊挑了條魚，譚如意和夏嵐一同走出菜場。夏嵐笑道：「要不是陪你，我肯定不願來逛菜場，太吵了，味兒又難聞。」

「當然是我主動的。」

沈自酌見她終於出來，如釋重負。譚如意將袋子放在地上，笑著接過了沈自酌右手抱著的孩子。沈自酌總算空出手一隻手，便將左手抱著的孩子換到了右手上。

一時靜下來，譚如意抬頭看著譚吉，「你主動的？」

譚如意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看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譚吉，他看來身形高大，然而仍有幾分稚氣未脫，再怎麼成熟得超出年齡，也仍舊才二十歲出頭而已。「夏嵐有自己的事業，你還在讀書。我並不是想阻止你們，可是……」

而在譚如意懷孕期間，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沈大哥最終決定和方雪梅離婚，至於沈子軒的撫養權，仍在爭奪之中。第二件事，是方曉葵拿了一筆錢之後銷聲匿跡，三叔和三嬸最終和好，並決定共同撫養方曉葵誕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