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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又懷疑可能只是錯覺。

半瓶水喝下去，她準備回去接著幹活，剛要起身，卻驟然一頓——她是學語言的，聽音辨聲一直是強項，就在這一鍋亂燉的嘈雜人聲中，有一個細微的，不同的聲音。

陸青崖抬起頭，從下往上地瞅著她。

煙裊起來。

她小心翼翼拉開了行李袋的拉鏈，便見那裡面捆著一堆不明物體，上面綁著一台電子儀器，屏幕上紅色的阿拉伯數字狂跳不止。

到場館門口，林媚停下腳步，側低下頭去包里翻找參會證，四道墨綠色的身影，就這樣毫無徵兆地闖入視野。

心裏一個咯噔。

場館里人聲鼎沸，不同膚色不同面孔的人，操持著不同的口音，把這兒變成了一個超級大賣場。

林媚說了聲「好」。這電話，她肯定是不會打的。

收回目光的時候，瞥見對面，驟然一頓。

上午九點，太陽已升得老高，白生生的陽光晃得人眼花。

奇怪的是，那墨鏡和防彈頭盔都快將他的臉都遮了大半，她竟然也能一眼認出。

陸青崖也在看她，但沒看多久，目光蜻蜓點水似的在她臉上一落一收，轉身沉喝：「集合！」

這話繞，陸青崖反應了一下，看他。

前面幾位老外跟著她停下腳步，疑惑道：「Miss Lin？」

一個場館保潔，盯著她手裡的礦泉水瓶子，「……喝完了嗎？要丟垃圾？」

林媚頷首致歉，返身往場館走去。快進門時，又忍不住回頭。

陸青崖抄起汽水瓶子，霍然起身，轉頭看向那群人中的一個武警戰士，「虞川！汽水拿去，十秒鐘喝完！其他人整隊，準備m•hetuｂoｏｋ.coｍ.cｏm換崗！」

「誰啊？」

131XXXXXXXX。

陸青崖握住了她自打完電話之後就沒再動的那隻手，沉聲道：「我數一二三，你就站起來。」

虞川最怕這個，立時住了聲，委屈巴巴地瞅了陸青崖一眼，回原位去了。

離換班時間還有五分鐘，到地方了大家原地解散，休息等候。虞川這時候湊上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陸隊，我看見你看見林小姐了。」

林媚一眼就看見了陸青崖。

沒瞧見疑似陸青崖的人。

林媚彎下腰，往下一看，是只黑色的行李袋。她扯了一把，就聽原本只是間隔兩秒一次的「滴」聲，頻率驟提，「滴滴滴滴」地狂叫起來。

陸青崖：「一、二、三。」

蟬聲愈躁，兩人卻相顧沉默，一人站著，一人坐著。

這目光是研判，疑惑，還是思索？林媚分辨不清。

十秒鐘后，電話接通了。

虞川是隊里最會察言觀色的，加之平時沒事常啃些什麼心理學的教材，捏人心思一捏一個準，久而久之就被人喊作了「透視眼」。

她把身體往後靠，捏了捏眉心，疲憊浪潮一樣襲來，和冷氣一塊兒往骨頭縫裡滲。

餐館沒設包間，只能在面積不大的大堂里就餐，各種粉面和醬料的味道，混合在哼哧哼哧的冷氣之中，著實不好聞。

幾人紋絲不動，連目光都沒瞬一下。

那邊在整理儀容儀錶，這邊陸青崖把沒抽完的煙掐滅，扔進垃圾桶，「林老師什麼時候走？任務結束了，我們銅湖武警機動中隊做東，請你吃頓飯。」

半分鐘過去，她維持著身體不動，另m•ｈeｔuｂoｏk•cｏｍ.ｃoｍ一手去摸手機。

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摁出去。

……

廣播里傳來電流聲，緊接著一道女聲冷靜播報：「場館設施出現故障，緊急閉館檢修，請各位參會者配合工作人員，立即離開場館……attention please……」

這場景十分詭異，後面那排新兵好奇地打量著林媚，你推我我推你，悄悄話聲音大得一街人都能聽見。

陽光從榕樹的葉間灑下，光影斑駁之中，暌違八年的陸青崖瞧著熟悉又陌生。

會間休息，她去喝水。拿了瓶礦泉水，遠離了展台，到後方觀眾席的第三排坐下。

上午的會議，主要只是雙方接觸，聊一聊意向。商洽會要持續十二天，扯皮的時間還多的是。

林媚早已從乍然重逢的失態中恢復，同樣四平八穩地回答：「還不一定，如果有空，一定叨擾。」

林媚腿發軟。

倒計時7分10秒的時候，林媚發白的視野里，終於出現了一道身影。

一列挺拔的影子，喊著號子，步伐鏗鏘，消失於烈日灼光。

隨後，接過老闆的找零，往口袋裡一塞，一手提著兩隻瓶子，不經意似的轉過頭來。

林媚腳下灌鉛，幾步像是踩在虛空。

「林小姐是……」

室內亮堂起來。

林媚沒想過此生還能再見到陸青崖。

只是一觸，即刻移開。

林媚把手裡的餐巾紙疊上又捋平，捋平又疊上，最後在手心裏揉成一團，揚手扔進了垃圾桶里。

動作迅捷，卻又透著一股子的漫不經心。

今天與陸青崖的意外重逢，不可能不使她受到影響。但她是這樣的人，發生多大的事，心wwｗ•ｈeｔuｂooｋ.coｍ.ｃoｍ裏都十級颱風了，表面上看起來也跟沒事人一樣。

陸青崖將她往上一拽，一推，「跑！」

虞川摸著腦袋，愁眉苦臉，背後被人推了一把，才慢慢吞吞地出列，從陸青崖手裡接過汽水瓶子。

「陸隊女朋友？」

那人身姿矯捷，撐著欄杆，一下翻進了觀眾台區域。

林媚腳步又是一頓，瞧見不遠處已有記者端上了攝像機拍照，自己也往人群中掃去。

林媚別過臉。

「立正！向左轉！跑步——走！」

那人穿軍綠色迷彩作訓服，腰系槍刺，腳蹬軍靴，戴墨鏡，端著槍，身軀筆直挺拔，風雨不催的白楊一樣。

林媚在會展中心與這次負責的幾個老外接上頭，領著他們去西邊場館參會，路上，邊走邊介紹銅湖市的風土人情。

旁邊，陸青崖戰友齊刷刷看了過來。

「喝完了。」林媚笑了笑，把瓶子遞過去。

8：29……

陸青崖身後還跟著一人，穿著便裝。兩人跳上台階，幾步到了林媚身側。他們是從後門進來的，動作迅捷悄沒聲息，幾乎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陸青崖挑眉：「……哪條規矩說了不能進餐館買汽水？」

她這駐足張望的動作，倒是引起了另外的人注意。

一上午在心不在焉中度過，中午休息，林媚領著幾個老外出去覓食。

老外性格外向，她在跟前當了一上午翻譯兼導遊，已跟他們混熟。就有幾人提到方才在路邊見到的「Chinese soldier」。

西館下午冷氣打得更重，林媚被凍得胳膊上起疙瘩，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背過身去打了個噴嚏。

他拉開了店鋪門口擺放的冷藏和圖書櫃，從裏面拿出四瓶汽水，掏出張五十的紙幣，在老闆找錢的時候，捏著汽水瓶子，蓋子磕在櫃檯的邊沿，一瓶一瓶地撬開了。

9：54……

這話說得四平八穩，和方才拿「沒認出來」刺她的，彷彿根本不是一個人。

「也看見你進麵館了。」

兩腿一併，軍靴靠出響亮的「啪」的一聲，背影板正，巋然不動。

「是！」

跟在陸青崖身後的男人拉開了黑色行李袋，小心翼翼地湊近。

六月中旬，林媚作為翻譯，陪同克瑞斯貿易公司的代表，前往銅湖市參加商洽會。

幾個老外「哇」了一聲，林媚看過去，登時住了聲。

右方，第二個空位底下。

「訓練任務不飽和是吧，回去就加練負重！」

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瞧見他動了一下，煙灰斷下去一截，他嗤了聲，「哦，原來是林老師，一時沒認出來。」

林媚聲音發顫：「陸青崖……」

從會展中心出去，西行五百米，就有一家當地特色的館子。

林媚說不出話，眨了一下眼，表示理解了。

待人走了，林媚上前一步，礦泉水瓶子被捏得沾滿了汗水，她深呼吸，低聲問：「陸青崖？」

外面路邊，那隊武警官兵盒飯已經吃完了，正坐著休息，或整理鞋子，或抽煙喝水。

「這位小姐。」

沿途道上兩排小葉榕樹，濃蔭匝地，靠邊停著幾輛軍用吉普。一排武警，或靠著吉普，或蹲在路邊，一人手裡端著一盒盒飯，有說有笑。

陸青崖提著汽水瓶子，轉個身，出門。

9：55……

濃蔭，熱浪，蟬鳴。

林媚緩緩眨眼，汗順著眉骨滑下，滴進眼裡，發疼。

旁邊有人向他喊了wｗw.ｈｅｔuboｏｋ•cｏｍ.com一聲：「陸隊！汽水你還喝不喝了，不喝給我啊！別浪費了！」

一熱起來，林媚就沒胃口，幫幾個老外點了單，自己叫了一碗稀飯配包子。

與記憶里的那個盛夏重疊。

8：30……

「扯淡，陸隊怎麼可能會有女朋友！」

「旁邊就是超市，你進餐館買汽水？」

出場館的時候，她特意看了看，那四人已經不在了。

「進麵館怎麼了？給你們買汽水。」

他覺得拿在手裡的哪是什麼汽水瓶，分明是燒瓶。

說話的時候，門口人影一晃，恰巧就有一個「Chinese soldier」走了進來。

林媚神思歸位，讓他們先進去。

與林媚視線對上。

半分鐘后，他衝著陸青崖比了一個手勢。

他抬頭：「邊兒去！」

林媚腦袋一空，心跳都消失了。

近一米九的個頭，把門口光線一擋，不大的店面被襯得更加逼仄。

以往都是「透視」別人，這回「透視」到他這個隊長身上了。

林媚屏住呼吸，仔細辨認，聲音從右方傳來。

到了陸青崖面前，她聲音平靜道：「看見是你，過來打聲招呼。」

片刻，她才意識到他們是武警人員是在執勤，這時候貿然搭話，說不準就被當做可疑分子糾辦了。

陸青崖神情寡淡，「我號碼是131XXXXXXXX。可能有任務，不一定接得到。」

單調，極有規律。

這一下，林媚終於確認，他就是陸青崖。

9：56……

林媚頓了一下，下意識瞟過去。

他沒跟人在一起，隔了三四米的距離，單獨一人坐在路肩上，悶著頭，手裡夾著一支煙，穿軍靴的腳邊立著一瓶汽水，一口都沒少。

嘀，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