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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讓校長站在原地，自己手扶著牆壁，一點一點費力地往三年級教室挪去。

救災現場即是戰場，容不下太多的私人情緒。

副參謀李釗平布置任務：「陸青崖，領導一分隊，目標蘭橋村；李昊，領導二分隊，目標新風村。」

吃飯的時候，林媚長說她當年在英國留學勤工儉學的情況。

陸青崖看見了林媚。

陸青崖拿礦泉水洗了一把臉，清醒了些，站起身到堤岸上去巡視。

上堤的路不通，挖掘機無法開進來。

被水裹著，稍不留神就得一個趔趄。

陸青崖從沈銳手裡接了一瓶水，正在漱口，聽見「蘭橋村」三個字，心臟頓時一提。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

林媚溫柔笑說：「當然可以。」

林媚看著她，「跟林老師一起過去？正好邊吃邊聊。」

暴雨如注，傘已經沒法撐起來了，林媚被雨淋了一身，去往王校長家裡洗澡換了身乾淨衣服。

潰口長達30米，湍滾洶湧，這種情況之下，投沙包顯然無濟於事——水浪湍急，沙包一丟下去，立即便會被沖走。

推開門一看，王夫人正拿著瓢，徒勞地往外舀水，王校長往身上系雨披，似乎正要出門。

好險她箱子擱在桌子上，還沒被淹到。

陸青崖保留了一點私心，自己帶著的四五個人，去了蘭橋小學所在的北邊。

王校長匆忙套上雨鞋，「四堰河凌晨決口了，咱們下游這一片全淹了，學校地勢高，十幾個住在附近的孩子和家長都自發地跑去了學校，可是水勢太大，學校也淹了，現在被困在了教室里……咱們已經有兩個老師過去幫忙了……」

林媚四下望了望，「有梯子嗎？咱們搭個梯子，先把孩子挨個抱上樓頂，再想辦法送出去。」

雨水澆在雨披上，嘩嘩地響，村支書的雨鞋了已經灌了水。

天上還飄著雨，探照燈下，戰士們埋頭苦幹，以最快的速度，用鐵鏟把沙土裝入編織袋中。7萬多個編織袋，他們要趕在明天中午第二輪|暴雨來臨之前裝填完畢。

下午雨勢更大，三點的時候，天就已經黑得看不見了。

他沒再打，把手機揣回口袋，經沈銳同意點了支煙，抽了幾口，把此ｈttｐs://m.hｅｔubｏok.ｃoｍ.ｃom刻過於私人化的擔憂壓下去。

視線里出現了一面紅色的旗幟，被雨打濕了，整個裹在了旗杆的頂上。

「之前那副磨爛了，沒時間去拿新的……」

天氣預報中午十二點還有一場強降雨，他們必須在九小時內把潰口堵上。

很快討論出了結果：用鋼絲扎出四五米長的鐵籠子，把沙包裝在鐵籠子里，再用挖掘機把鐵籠子拋下去，補住潰口。

陸青崖又繼續往前走，卻見一個醫療兵正在往姚旭手掌心裏上藥。

他們實在太累了。

虞川「嗯」了聲。

林媚忙問什麼情況。

沒有人說話。

半小時后，隨軍的醫療兵上了堤岸給戰士們醫診，一車熱騰騰的盒飯也送了過來。

中午放學, 雨下得更大, 有些家裡的孩子沒有雨傘, 便把破爛的外套往頭上一頂，說了句林老師再見，踏著泥濘, 就這樣衝進雨幕之中。

陸青崖暗暗呼了口氣，轉去卡車背面，掏手機給林媚撥個電話。

「坐下！葯還沒上完呢，」陸青崖把他摁回板凳上，「這是命令。」

缺口的每一處都檢查之後，這一晚的搶險工作，終於鳴金收兵。

「林老師，你就在屋裡獃著吧，水不知道淹到有多高了……」

整整8小時不眠不休的作業，到中午11點，缺口終於被沙包組成的屏障成功堵住。為了加固工程，又在沙包的外圍，打下了一排深入河床的木樁。

雨下得大，往王校長家去的路上，林媚摟著何娜的肩膀，盡量的把傘往她那邊傾斜。

陸青崖「嗯」了聲，摸出手機，給林媚撥了個電話。

暫時無法接通。

觀察過形勢以後，最後定下第一個行動方案：戰士們繞到下游，在河流中拉出一條鋼索，在鋼索的助力之下打上木樁，再拋投沙包。

「是！」

水順著低矮的窗子嘩嘩往裡灌，十幾個孩子被學校的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集合到了一個教室里。桌子拼到了一起，孩子們就依偎著站在桌子上，然而水已經快要沒過桌子腿，過不了多久，孩子們全要泡在水裡。

醫療兵說：「他體力透支太嚴重了，剛給他兌了點兒葡萄糖。」

泥水和_圖_書嗆得喉嚨發疼，嘴裏一股怪味兒，他呸了兩下，也顧不上了，直接向支隊副參謀長李釗平彙報，「人站不穩，即便繩索合攏了，木樁也打不了。」

天上暗雲堆積，似乎還有暴雨將至。

就像那年，她跪在地上，護著受傷的愛德蒙。

「沒事……」

虞川丟給他一個「當我死了」的眼神。

潰口附近，鐵籠已經紮好了。

何娜還沒走，等所有人離開教室之後, 她走上講台，「林老師……我……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這孩子耿直耿直的，陸青崖哭笑不得，「下午去村裡救災，你就別跟去了，和虞川兒一塊去車上好好休息。」

越過皂莢樹的葉間的縫隙往前看去，學校屋頂上，十來個人正一邊高喊，一邊朝著這邊招手。

雨早起就開始下, 田間地頭，霧蒙蒙的一片。莊稼地里還未收成的水稻蔬菜, 葉子讓雨水澆得清透碧綠, 雨絲傾斜著飄入河水之中，天地之間像是稀疏地拉起了一張網。

林媚忙說，「我也去。」

陸青崖頓時失去中心，腳下打滑，往河水中撲去，一個浪頭拍來，帶著泥沙的河水嗆入口中。

陸青崖登時就笑了。

泥水渾濁，拖鞋已經撈不到了，林媚蹚著水，走到桌子旁邊，打開了箱子，從裏面拿出一雙換洗的運動鞋穿上。

動作迅捷，步調一致，中隊除留守營房的一個排，其餘90多人紛紛坐上運兵裝甲車，與銅湖市消防支隊的兩支中隊，一同向雄化鎮進發。

林媚差點兒被水流裹得摔倒在地，死抱著門框，等水勢緩了些，再貼著牆，一步一挪。

待這一陣急流過去，他抓著繩索退回岸邊。

林媚笑說：「何娜有幾個問題，我講完就去……」

陸青崖蹲下身去一看，姚旭的手掌腫得老高，滿是鐵絲籠勒出來的血痕。

王校長讓他進來躲一躲雨，喝杯熱茶，他擺了擺手，高聲說：「還有二十幾戶沒跑呢，水勢漲了，晚上還得去巡查堤防！」

「那邊有盒飯，過去領一盒，吃點熱的，去車上休息休息。」

天光大亮的時候，7萬個沙包終於全部裝填完畢。

梯子放在對面牆根處，林媚摸到了，卻發現根本沒法和圖書在這樣湍急的水中扛著出去，便把梯子放倒，浮在水面上，慢慢地往外推。

四堰河河流地勢高，汛期時水平面高出雄化鎮的平均海拔，一直以來，就是銅湖市防汛工作的重中之重。七年前，四堰河也出現過一次大的決口，那也是陸青崖第一次執行自然災害搶險任務。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村支書穿著雨披和雨鞋，提著手電筒，前來挨家挨戶地敲門，讓大家把值錢的東西都往高處放，說受颱風影響，這雨一時半會兒可能停不了。

陸青崖和沈銳坐在吉普車裡，窗外夜景急速後退。

陸青崖奮力仰起頭，手臂猛一用力，捏著鋼索勉強維持住身形，高喊：「王隊，你別過來了！」

河流中間的部分，人力不能及，大家把裝好的鐵籠子推上挖掘機的鏟斗，再由人工操作，把鏟斗中的沙包和鐵籠子推入河水之中……

「梯子有！」一個孩子高聲說，「在三年級教室！」

水流打著旋兒，把人往更低處的地方推去，人站立困難，行走更困難。

夜色之中，橙色的背心匯成了一股溪流，聯通了砂石廠，運輸卡車和堤岸。

無人接聽。深夜，也屬正常。

沈銳看了陸青崖一眼，「……林小姐支教的地方是不是在雄化鎮？」

林媚和王校長蹚著水，互相攙扶著走到窗戶外面，扒著窗戶跟裏面的兩位老師對話，「情況怎麼樣？」

蘭橋村。

再往前看，虞川手裡拿著帽子，整個人死魚一樣地攤在沙包上。

手套磨破了，扔掉，直接用手。

何娜是這些孩子中最認真的一個，她是六年級的, 個子瘦高，坐在最後一排，在林媚講課的時候，背挺得筆直, 聽得全神貫注，時不時地往本子上做筆記。

沒讓自己亂想，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上了車。

他們卻一刻也沒有休息，把沙包裝上車，裝不下的，就流水線運輸。

天上還飄著雨，穿著橙色熒光背心的戰士們立在被沉沉夜色籠罩的河堤上，聽候下一步的指示。

何娜便把那種幾毛錢一個的本子翻開，手指點著自己的筆記，正要說話，門口傳來聲音。

約三百名戰士兵分兩路，一路幫忙疏通道路，一路去附近的砂石廠裝填沙包。www•ｈｅｔuboｏｋ.ｃom.ｃｏｍ

「沒戴手套？」

她站在那群孩子前面，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似地把他們護在身後。

陸青崖走過去，拿沾著泥水的靴子踢了踢他小腿：笑問：「還站得起來吧？」

「那一塊去我家吃吧，就添雙碗筷的事。」

橡皮艇穿過被水淹沒的房屋，緩緩地往前，遇到還沒轉移的村民，就把人接上，等坐滿了，便往回划。如此往返，直到越行越深。

中隊長陸青崖立在隊前，敬了一個軍禮，聲音洪亮道：「銅湖市雄化鎮四堰河河堤出現決口！應總隊汛期工作部署，中隊立即開赴雄化鎮抗洪搶險！」

「林老師，」王校長敲了敲門，「吃飯了，還不走啊？」

忽然，一股渾濁的水浪打來，裹著砂石、枝葉，帶著巨大的壓力衝擊而下，銅牆鐵壁一樣把人往前一推。

陸青崖定了定神，繼續參与探討第二套作戰方案。

休整一陣，體力消耗嚴重的先留在原地休息，尚有餘力的，組成救災小組前去受災最嚴重的兩個村裡營救被困村民。

五十斤重的沙包，一個接著一個，一刻不停地在戰士地手臂之間，向著遠處地堤岸傳遞下去。

帽子濕透了，摘下來抖一抖，繼續戴上。

兩小時后，近300人穿著救援設備的隊伍，在河堤上集結，與當地的幹部匯合，商討解決方案。

王校長怕晚了孩子們在這種天氣回家不安全，提前給大家放學了。

水冷，風大，蹚一會兒，便覺得力氣正在飛快地流逝。

陸青崖率先走到了河流中間，伸出手去夠另一端伸來的鋼索。

沒有一人叫苦叫累。

在高度集中和緊張之下，累的感覺很快消退，大家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

隨後，陸青崖和消防一中隊的王隊長跳下水，捏著這一岸的鋼索，奮力往河流中間走去，試圖讓兩根鋼索合攏。

越往學校方向去水越深，等到了操場，已經沒過了大腿根。

何娜局促，「不，我……」

「怎麼了？」

教數學的張老師抹了一把臉，「不行，我試過把娃兒背出去，沒走幾步就回來了，水流太急，怕把娃給摔了。」

姚旭特委屈地癟了癟嘴。

蘭橋小學門口的泥巴地操場, 經人踐踏之後, 泥濘難行。

雨和*圖*書一晚上沒停，早上林媚起床一看，登時一驚——雨水已經把床腳淹了一半。

風大，頂著傘面，一不留神就要掀翻過去。水渠漲水，水聲嘩啦，雨幕密集，遠處的農田和房屋已經看不見了。

水深齊腰，越往中間去，水流越急，形成一個飛速旋轉的漩渦。

捏著門把手，把門打開，一股粗壯的水流頓時沖開了門板，灌進教室里。

陸青崖拍他腦袋，「下回拼的時候，也注意點兒自己情況。」

人不敢再出門，雨聲轟轟，天黑得像是悶在墨水瓶子里。

王校長焦頭爛額，「這可怎麼辦？」

何娜澄澈而明亮的眼睛一直看著她，只顧著聽，連筷子也沒落幾下。

教室里沒有鋪水泥，只在紅土上灑了一些細小的石子，連下一整天的雨，地上開始汪起積水。

林媚室外授課的計劃被打亂，只得局促在房間里, 讓孩子們把桌子排列得密集一些，儘可能地坐下更多的人。

林媚堅持，「我跟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年輕的戰士們直接在堤岸的泥地上，在沒有拋投完的沙包上或躺或坐地睡著了。

「陸隊你不也帶頭沖在最前么，我比你年輕，怎麼能比你落後。」

關逸陽恢復得快，已經端著盒飯生龍活虎地跟李昊聊起來了天，雖然多半是他嘰里呱啦一大串，李昊才回他一個「嗯」字。

姚旭立即彈起來，「不行！」

鎮政府的領導在跟李釗平討論目前的情況，「……農田和魚塘都淹了，下游的蘭橋村、新風村受災嚴重，我們已經派出幹部救人了，但農村地區居民住得分散，進展十分緩慢……」

很快，第一個鐵籠被裝填完畢，十幾人抓著鐵絲，喊著一二三，把籠子推下水。

凌晨一點，銅湖市武警機動中隊的營房裡，驟然響起緊急集合的哨聲。

到了蘭橋村範圍，橡皮艇放下去，陸青崖的隊伍兵分四路，分別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搜救。

五分鐘，所有沉睡中的戰士在操場集結完畢，整裝待發。

第二個、第三個……等第七個鐵籠子下餃子似的落水之後，潰口處的水勢終於減緩。

林媚一直有注意到她。

應急探照燈射出白閃閃的燈光，照向河流中心，兩名戰士游到河對岸，向河中伸出鋼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