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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崖。」

「她不是, 」陸青崖打斷他，「誰說有孩子就等於結婚了？」

她自己的手機在水裡泡壞了, 借了別人的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報平安之後，就把濕透的衣服換了下來。很土氣的打扮，一件印著XX琴行的文化衫和齊小腿肚的馬褲，腳下是雙夾腳的拖鞋。臉和手都洗過了，頭髮沒法講究，拿頭繩盤起來。

「……不是不能見。」

他直覺有點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心裏轉了幾個念頭，雖不明白為什麼，但估計在他倆面前提林媚的孩子不大妥當，不敢摻和了，找了個理由先溜了。

她不知道世界上的其他男人是怎樣的，她唯一清楚的是，陸青崖可能圖她任何，但唯獨不會圖這些世俗的條件。

「……他現在二十七歲，正連級，再想往上升，沒個背景也難……他或許能找到好的，但不一定找得到條件有你這麼好的，況且……你還給他生了個孩子。站在男人的立場上，我要是他，我也會覺得找你複合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身後都是嘈雜的人聲，柳樹擋在他們背後，多少像是一道屏障。

陸青崖看著她，「我認，但得在你認了之後。」

關逸陽正用肢體語言跟他們瞎比劃，看援軍來了，長舒一口氣，「林小姐，就交給你了。」

莫一笑沉默良久，「……那你父母呢？還有眼鏡兒。」

無非是速戰速決，和鈍刀子剌肉的區別。

「你慢慢考慮，回銅湖了告訴我……」陸青崖把她手裡的紙巾接過來，自己猛擦了兩下，「……想再考慮久一點也成。」

「你嫂子說，要是暑假眼鏡兒都待在咱們hｅtuｂｏｏk•ｃom•com家，她得省不少的事。」

林媚和陸青崖經過了一頂帳篷，不再接著往前，往旁邊拐了幾步，到一株柳樹下停住。

好像她提著一籠火，一個人走在寒冬的早晨。來了陣風，把火吹滅了。空蕩蕩的街上沒有人，她有很多的事要做，很遠的路要走，經過一些店鋪，全都關著門，沒處讓她落腳，更沒處讓她借火。

往回走，林媚跟他們解釋，「說是護照淹了，我給他們指了去大使館的路。」

陸青崖印象中，林媚是會說幾句義大利語的。過去纏著他陪她看義大利電影, 她聽見喜歡的台詞，還會按暫停跟著複述幾句。那些電影多半都是愛情片，看著看著, 他就壓著她亂親，最後腦海中沒有一部是完整的。

「成。」陸青崖沒多說什麼。

林媚正跟何娜和一堆孩子在一起，坐在搭建起來的救災帳篷里，端著桶裝的泡麵去飲水機那兒接水。

晚上，莫一笑跟王校長談完正事，把林媚喊出了門。

話說出去，關逸陽沒聽見回應，看一眼林媚，再看一眼陸青崖，兩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身後光線一亮一暗，陸青崖掀帘子進來了，對上何娜的視線，笑說：「你們林老師借我一會兒。」

林媚笑出聲。

沈銳一愣, 「離婚了？」

電梯門開，往右一拐，登時停下腳步——

「……那堆火沒法再為別的人燃起來了。」

擦著擦著，她停住手，聲音很平淡地問他：「你想見一見言謹嗎？」

陸青崖不是不著急，可這件事主動權全在林媚，他一個缺席了八年之久的人，沒什麼資格要求原諒。

林媚和*圖*書轉過頭去看他。

提出來會讓她為難。

莫一笑沒否認，「我想勸你謹慎點。作為男人，男人的這點兒劣根性我還是懂的，他如果還愛你，不至於八年來沒找過你一次。我追你嫂子那會兒，想她想得不行，火車上站20多個小時，寒風裡在她樓下站一整晚，就為了見她一面。」

陸青崖一直在安排工作，彙報情況，直到上了車，都沒再有機會跟林媚單獨說上話。

陸青崖抬手抹了一把。

兩人出了賓館大門，往橋頭走，路上，林媚問了問他家裡的情況。

距離越來越遠，直到對方成了一個再也看不見的小點。

聽見電梯門開的聲音，她抬起頭，看了他數秒，「……鑰匙我弄丟了。」

陸青崖坐在吉普車上，手臂搭著車窗探出頭往後望，人群里看見了林媚，她翹首目送，和他視線對上。

結果第三天傍晚，出人意料的，莫一笑出現在了鎮上。

橋下河水緩緩流淌，莫一笑聲音裹在裏面，聽著有些嚴肅，「……你一腳踩在懸崖邊上了，我這個當哥的，不能不拉你一把吧？」

莫一笑說聽說這邊受災情況嚴重，所以想親自過來看看，跟王校長談一筆捐款，直接給小學捐獻一棟新校舍。

林媚搖頭，湊近一步，他自然地低下頭來。

柳條碧綠地垂下來，風裡很緩慢地盪著。

颱風過去，銅湖市大面積放晴，中隊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門口，林媚正坐在行李箱上。

林媚驚訝，「你……」

下午的暴雨過去，雄化鎮沒再發生險情，過來搶險的近三百民官兵，也就折返了。

「義大利語會說嗎？過去幫個忙。」

林媚無聊的和-圖-書時候，學了點兒其他小語種的入門知識，但也就只到日常用語一百句的程度，現在純屬趕鴨子上架。

這是正當的請求，但陸青崖從沒提過。

他等得起，因為餘生，大抵只剩下這一件事還值得他等。

連蒙帶猜，義大利語、法語和英語攪合在一起，費勁巴拉地地溝通了半天，林媚大致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從其中一個老外手裡把地圖接過去，拿鉛筆勾勾畫畫。老外恍然大悟，帶著口音跟她說了句「Thank you.」

林媚躊躇著，她很清楚自己心裏的那道大堤也已經出現了潰口，但並沒有人能為她搶修。

沒人再說話。

「你多少注意點影響，林小姐一個……」

陸青崖笑了聲，「挺會給我添麻煩。」

陸青崖：「……」

晚上，林媚給莫一笑通了個電話，把這邊的情況彙報了一下。

沒人告訴她終點在哪兒，她只能不停往前走，因為有一個信念告訴她還不能倒下，倒下就要永遠留在這條無止盡的寒冷的街上。

周末沒任務的時候，陸青崖通常回一趟銅湖花園，打掃打掃衛生，以防隨後有隊里的人帶著家屬去住。

陸青崖答：「下午，再觀察觀察情況，穩了就回去。」

身後一道浮夸的咳嗽聲打斷了兩人, 林媚先一步退開，回頭一望是沈銳, 頓時窘意上涌, 不知道自己該擺個什麼表情，匆匆說句「我去那邊看看」, 就避過了兩人離開了。

林媚跟在陸青崖身後，越過一頂一頂帳篷，到了那一行義大利人待的地方。

暗雲翻湧，午後的暴雨要到了。

那時候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看著她，「你呢？」

「你們https://m.ｈetuｂｏok•ｃoｍ•com什麼時候回去？」

林媚愣了一下，「……嗯。」

莫一笑以前見過她保存在手機里的，唯一一張和陸青崖的合影，也聽林媚斷斷續續講過和這人的大概。她不是願意跟人掏心窩子的人，但認識久了，很多信息一拼湊，也能湊個八九不離十。

林媚手掌輕輕摩挲著欄杆上粗陋的雕刻，「其實這些年我一直覺得很冷，不是指生理上的……」

柳枝拂在眼前，空氣里一股濕潤的水汽。

林媚目光往外，去看著橋下的流水，今晚沒有月亮，河水黑沉沉的，撞上橋墩，發出沉悶的聲響，繞過去，再往前奔流。

帳篷矮，他不得不低著頭，湊得有點近，她抬眼就能瞧見水干透以後，在他臉上留下的泥巴印子。

林媚盯著看了一會兒，忽說，「你臉上有東西。」

林媚不說話了。

什麼都可能變，但那樣的陸青崖，不會變。

「眼鏡兒來我家的時候，說有兩個人在追你，給我看了那兩人的照片……」

中隊休整休整也得準備班師凱旋了, 沈銳過來是同他說正事的, 「鎮上有幾個外國人，從新風村撤出來，好像是義大利人, 語言不通……」

「我再待兩天，統計一下孩子們需要點什麼，讓人安排送過來。」

那年，在江浦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門口，他說，不管做什麼，他媽媽都會支持他，「她覺得我能拿冠軍，我就得拿個冠軍給他看。」

「咳咳——」

陸青崖目光還望著她的背影, 對沈銳說道：「晚點兒來不成？壞我的好事。」

陸青崖的熒光背心早就脫了，這會兒穿著迷彩短袖，沒那麼顯眼。

莫一笑說：「前兩天眼鏡兒去了和*圖*書我們家，小雨黏他黏得不得了，跟在屁股後面喊哥哥哥哥，連眼鏡兒去廁所她都要在門口等著。」小雨是莫一笑的寶貝女兒，今年三歲。

「我還真沒見過比眼鏡兒還懂事乖巧的小孩……」莫一笑忽地腳步一頓，「……林子，我記得你有回喝醉了，沖我喊哥哥是吧？」

「眼鏡兒自己都淘，別把小雨也帶壞了。」

天晴以後，路上積水已經退了，氣溫也開始回升。小鎮的夜裡，廣場舞也重新擺起來，大家重新投入到原來的生活節奏，好像前兩天的水災從未發生過。中國人民在樂觀積極這一點上，當真讓人敬佩。

她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張乾淨的紙巾，攥著一角，去擦他臉上干透的泥印。

她蹬了鞋，抓著他手臂，在門闔上切過來的一片陰影之中，踮腳吻上去。

關逸陽誇了兩句「厲害」，大約只是沒話找話的寒暄，把話鋒一轉，「林老師什麼時候再來銅湖？這幾天眼鏡兒一直跟我說呢，想過來看看。」

林媚呼吸窒了一下，「……你不想認嗎？」

他走過去，拿鑰匙打開門，再把她的箱子提進去。

林媚手指抓著欄杆，粗糲的石頭的材質，壓著手掌，「……學長，他不是那樣的人。」

「什麼身份見？」陸青崖截住她的話，「別讓眼鏡兒難受了，知道有個父親卻不能相認——再者，他不見得想認我。」

運兵車緩緩駛離，鎮上有百姓追在車尾往裡面丟鮮花和食物。

周六早上，小區門外支起各色的攤子，他買了包子豆漿，拎著上樓。

陸青崖神情沒變，「我倆問題的癥結不在他。」

林媚心裏清楚了，「……你是專為了這件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