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證書
過了數秒。
「喂，你吃不吃了？」
第二天快放學時，蔣西池參加競賽回來了。
方螢越發好奇顧雨羅到底會說什麼。
「你是亞軍，我是銀獎，一樣的。」
「去過了，我……」方螢瞥一眼蔣西池，「我們晚上還要回去上晚自習，所以……」
六月初高考，他們初中受益，跟著放了三天的假。
到蔣西池家裡，方螢從廚房拿過菜刀，清水下沖洗過後，把瓜殺了。
十四年前，蔣西池剛出生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楊雲停住腳步。
徐婉春已恢復精力，正靠坐在病床上，端著碗喝徐母給她煲的「產後營養湯」。嬰兒裹著絨巾, 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徐婉春娘家的幾個親戚, 圍著小床竊竊私語。
車疾馳，一片陰影霎時籠住蔣西池的眼睛。
方螢啃了一口西瓜，含糊地說：「……給我補課。」
方螢把一半西瓜整齊地切作了八牙，剩下的一半裹上保鮮膜塞進冰箱，等吳應蓉他們回來吃。
病床上的徐婉春趕緊讓蔣西池和方螢進來坐, 又讓徐母給兩個小孩兒拿水果吃。
方螢喊了一聲「蔣叔叔。」
蔣西池笑說：「你的含金量比較高。」
距離不太遠，兩人的交談聲勉強能聽清。
蔣西池微蹙著眉。
「……我其實早就沒有家了。」
他被「一輩子」這詞嚇住了。
「嗯。」
回去公交車上，兩人坐在最後一排。偌大車廂里就三五個人，空空蕩蕩，哐哐噹噹。
窗外一桿一桿路燈飛速掠過，一時明，一時暗。
廊下支上了小桌子，兩個人坐在欄杆上，正要瓜分西瓜，方螢忽說：「送你一個東西！」
蔣西池身體略往下垮地坐著，光影錯落，照在臉上。
……細品了一下，居然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初夏的夜風裡已悶著一股熱氣，剛從冷氣充足的醫院里出來，便出了一身的汗。
楊雲鼓勵地看她一眼，「請三位同學上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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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家平滿頭大汗，坐在床沿上，聽著丈母娘和老丈人「思想教育」, 時不時往小床上看一眼。
方螢戳一戳閔勝男，「數學競賽你為什麼不去啊？」
蔣西池和方螢在校外隨便吃了點兒東西, 乘公交到婦幼保健醫院。
方螢愣住。
那男生脖子一縮，急忙轉回去了。
楊雲把三本證書遞到三人手中，讓他們並排站好，自己掏出一台卡片相機，拍了張照。
蔣西池把自行車解了鎖，等了片刻，忽見教學樓里跳出來一個人。
鈴聲一打響，背上早就收拾好的書包，飛快跑出教室。
蔣家平這才發現大兒子來了，一抹額頭上的汗, 站起身把他迎進門，看一眼方螢, 問道：「你同學？」
范之揚：「蔣西池！參加數學競賽去了。」
女人的表情立即就淡了，盯著蔣西池又看了數秒，轉而看向方螢，「你是西池的同學嗎？我是西池的姑姑。」
方螢愣了一下，「顧雨羅也去了？」
一抬頭，卻見往前兩排有個男生正回過頭來看她。
方螢頓了一下，掏出來遞給她。
楊雲滿意地笑了笑，拍一拍她肩膀，「期末語文試卷好好做，不準偷懶了。」
春末夏初，學校里不知道種了什麼花，一陣一陣清甜的香，被風送往遠處。
可那是他媽媽，他憑什麼得忍受外人進來破壞他關於「家」的記憶，憑什麼跟一個陌生人分享父愛。
剛要奔出教學樓，卻發現前面樹下正站著蔣西池和顧雨羅。
方螢忙看了蔣西池一眼，張了張口, 但在他警告的目光中，把「初一不用上晚自習」這句話吞回里肚子里。
「我數學成績一般，競賽題都比較難，只有蔣西池和顧雨羅他們這種腦子靈活的比較適合……」
「不用了徐阿姨, 我們坐一坐就要走了, 還得趕回去上晚自習。」
閔勝男抿嘴一笑，「楊老師說肯定不能和_圖_書當面誇你，誇你你會害不好意思的……」
蔣西池一言不發，拖著她繼續往前走。
方螢愣住了。
目光空茫茫的，霧氣彌散一般。
只待了半小時，蔣西池就跟方螢離開了。
閔勝男轉過身來，「方螢，你的證書……我能看看嗎？」
方螢拿手扇了扇風，「阿池，等會兒下車了，我們去買個西瓜吃吧……」
「這是什麼？」擦了擦手，翻開一看，獲獎證書。
楊雲笑說：「當然是因為寫得好啊。」
方螢：「……我會不好意思？」
下課，方螢追出去，「楊老師。」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有資格決定她會不會耽誤我。」
方螢心裏一驚，怎麼回事，要撞上告白現場了？
「犒勞你唄。」
騎車到了橋頭，方螢去攤子上挑了個西瓜，擱在蔣西池自行車的筐子，看見車子因為陡然多出的重量晃了一下，樂得笑出聲。
方螢腳步一剎，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回身往牆后一躲。
回位上，她看也沒看，把證書塞進抽屜里。
蔣西池眼睛都亮了，「……什麼時候的事？」
方螢沒往下聽了。
蔣西池等了片刻，她從屋裡出來，把一樣東西往他懷裡一塞。
蔣西池和方螢到時，就是這樣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蔣西池卻只接過了一隻耳機，塞入耳朵微閉著眼。
「……我成績又不好。」
顧雨羅：「……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
方螢忙把耳機扯下來，向蔣西池看去。
沉默之中，忽聽蔣西池輕聲問：「帶MP3了嗎？」
讓蔣家平余后的四十年都守著一個虛無的「忠貞」度過，這要求太無理取鬧了。
方螢走到她跟前，躊躇片刻，「您為什麼把我的作文報上去……」
楊雲揚了揚手中的榮譽證書，「銀獎，方螢；優秀獎，XX，XXX……大家掌聲恭喜！」
蔣西池瞥她一眼。
方螢看著蔣西池。
半學期下來，閔勝男已經了解了方螢
hetubook.com.com的性格：看著張牙舞爪，實際上絕對不會主動去找誰麻煩。方螢側過頭，看向牆外一碧如洗的天，笑了一下。
方螢撇撇嘴，「那又怎麼樣，沒幾個人覺得我這樣的人能拿獎。」
方螢蹙眉：「看什麼看！」
正放著《以父之名》：「……沒人能說沒人可說，好難承受，榮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獨。」
蔣西池笑了笑，「嗯。」
片刻。
她想到他生日那天，兩人不歡而散的談話。
徐婉春笑說, 「要不要看看你……你弟弟？」
方螢有些茫然地舉著證書，往講台下掃了一眼，各種目光兼而有之。
這都能笑，傻不傻。
將方螢一拽，抬頭瞥一眼，示意蔣家莉讓路。
顧雨羅：「……雖然我可能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們一起去競賽，這兩天相處下來，我覺得這句話，我還是一定要說。」
顧雨羅：「……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跟方螢一起玩了，她會耽誤你的。」
這麼一個難看的小怪物，就成了他的「弟弟」，憑什麼？
她啃了兩牙西瓜，轉頭一看，蔣西池還在愛不釋手地翻看那獲獎證書。
方螢愣了一下，「我怎麼不知道？」
蔣西池：「……你確實沒資格說這種話。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方螢。」
蔣西池會說什麼？也覺得她是「耽誤」嗎？
她微抿著唇，等楊雲說了句「請回座位吧」，把證書一合，飛快地下了台。
方螢低頭：「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嗯。」
她順了順呼吸，突然難得地緊張起來。
可現在，他媽媽去世，爸爸也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爸爸，別說「一半」，恐怕連「四分之一」都不一定輪得上。
楊雲笑說：「蔣同學肯定能給咱們班抱一座獎盃回來——正好，我這兒也有個好消息。上個月墨城師大和墨城作協聯合辦了一個徵文比賽，我把我們班有幾個同學周周記里的寫的文章選報上和_圖_書去了。一個銀獎，兩個優秀獎……」
忍了又忍，才沒衝出去把人懟一頓。
高跟鞋踏著地磚，急促地跟近，繞到側面，攔住兩人。
剛生下來的小孩兒，著實算不上好看。紅的，皺巴巴的一團。
蔣西池搖搖頭。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我知道你一定能拿啊，」閔勝男笑說，「蔣西池也知道。」
方螢周遭的一圈學霸懸樑刺股積極備戰，但方螢卻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尤其是蔣西池還被發配著去參加數學競賽了。
第一節語文課，楊雲喜不自勝地走進教室，整個班掃一眼，問班長：「缺席的是……」
「這沒有必然關係。」楊雲看著她，「擔心有人說閑話？你既然這樣喜歡讀書，應該知道《三國志》里，呂蒙是怎麼回應魯肅『足下阿蒙』之說的吧？」
方螢：「……」
蔣西池停下腳步。方螢抬頭看去。
——既然你這樣相信我，不能辜負你呀。
「……我問我爸，我媽算什麼。他反問我，是不是想讓他剩下的這一輩子就單身。」
「你真是有心了，這麼熱的天，坐公交車過來的吧？你爸也沒騰出時間去接你。」
方螢兩步跳下台階，正要跟他協商到時候誰吃瓜瓤中間的第一口，手臂忽被他一擭。
蔣西池抬頭向她看去一眼。
閔勝男翻開，看著硬殼上燙金的一行「獲獎證書」，「哇」了一聲，「……楊老師跟我們很多人說過，說你作文寫得特別好。」
女人臉上掛著笑，目光只在方螢身上淡淡一瞥，便落在蔣西池身上，「來看你爸的？」
方螢幾步躍到他跟前，「好哥們兒」似的攬了攬他肩膀，「你回來了。」
阮凌凡已去世六年，蔣家平才四十不到，人生將將過半。
他回教室，匆匆放了個東西，讓方螢放學了直接去車棚等她，自己背著書包去辦公室找張軍彙報情況。
她笑一笑，問方螢：「你們去過病房了？」
蔣西池完成任https://m.hetubook.com.com務似的往小床邊一站，聽徐婉春的七大姑八大姨，巨細靡遺地跟他嘮叨生了多長時間，順產還是剖腹，小孩兒生下來多重，哭聲多響亮……
方螢以前沒見過他這樣，數次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西池垂著眼，一聲不吭。
方螢忙點頭，「您好。」
方螢兩天沒見蔣西池，越臨近下課，越有些坐不住。
她陡然覺得有些難受，上前一步，悄悄地握了握蔣西池的手，又悄悄地放開。
蔣西池手裡提著吳應蓉囑咐他買的果籃, 和方螢在門口處站了片刻, 才出聲喊了一句「爸」。
那是個坎，雖然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主動提起，可這個坎，其實繞不過，遲早得面對。
蔣西池不客氣地接過了。
一首歌放完，忽聽蔣西池開口：「我爸要跟徐阿姨結婚的時候，我跟他鬧過。」
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呼呼沉睡，懵然無覺，可卻被這滿屋子的人擱在心尖上呵護。
蔣家莉訕訕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那你們路上小心啊。」
方螢有點兒蒙。
方螢頓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上講台。
紅艷艷的兩半，勾得人垂涎欲滴。
蔣西池看她一眼，「什麼？」
方螢忙從書包里掏出來，遞過去。
等放完假，就又到了關鍵的期末複習階段。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膝蓋，因為緊張，呼吸有點不暢。
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拽著走出去三四步，卻聽身後一道聲音：「西池！」
方螢回頭一看，一個穿套裙的高挑女人，「阿池，有人喊你。」
「那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我上去瞧一眼，開車送你們過去。」
方螢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楊老師幫我報的，」方螢摸了摸鼻子，「你上次不是送了我小獎盃嗎，還給你這個。」
方螢拿勺子舀出中心那一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不用了。」
「嗯，我們學校一共去了四個人，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七班的……」
「快吃，吃完了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