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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小茉莉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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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夏

第一章 初夏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嘛。」
第二次賀沖二十二歲,大冬天的,卻只穿了件單薄的夾克,戴一頂棒球帽,帽檐下露出一圈繃帶。他站在門口和賀宓說了幾句話,拿了信封便離開了;
隔了些距離,他臉上的神情周茉瞧不真切,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那隨他而來的夜色將他徹底籠罩了一樣。周茉被這種感覺堵得心裏有點兒異樣,不曉得哪根神經被觸動,脫口而出:「既想要別墅,又不想合葬,哪有這樣兩全其美的事……」
男人笑出聲:「我媽死了,我來不得?」
「哦?」
樓下,賀沖帶著一身水跡進了屋,到會客廳的皮沙發上坐下。律師從文件袋裡掏出一沓文件,清了清嗓子。
「沖爺,送回來沒啊?人家真要報警了……」
「顧家的六千萬和你周家有什麼關係?」
唐書蘭這才把目光轉向周茉:「茉茉,你自己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除了干好事,什麼都會——讓開。」
沒聽見她吭聲。
周茉的牙齒快將下嘴唇咬破,然而到底心裏發怵。她心裏清楚,跟唐書蘭較勁自己討不到一點好。僵持半晌,她最終木然地看向顧之茹:「對不起。」
「朋友。」
母親唐書蘭看著眼前這隻「落湯雞」,神情顯得不悅,取了車裡常備的毛巾給她擦頭髮:「早上不是囑咐你帶著雨傘的嗎?」
周茉很委屈,來接送她的家裡的車,進去便冬暖夏涼,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生活體驗。
那天葬禮過後,又下了幾天的雨,直到周一才放晴。
賀沖一直半垂著眼,直到這時才緩緩抬起頭來。
周、顧兩家素有來往,今日,顧洪生續弦妻子賀宓去世,周家自然得前來幫忙。
西裝男人整了整領帶:「這兒有一份賀宓女士的遺囑……」
周茉一頓,片刻又低下頭,從腳邊的草叢裡摳出一枚鵝卵石,在水泥地上胡亂劃了兩下:「你有毛病嗎?隨便認親。」
唐書蘭見周茉還杵在原地不動,將她的手臂一拽:「回家,我們細說。」
「在學校過得很艱難吧?」
唐書蘭面沉如水:「周茉,你不要挑戰媽媽的底線。」
父親周思培送了兩人出門,折返時瞧見周茉神色恍惚,皺眉道:「你媽媽在二樓書房,你上去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
顧之茹斷喝:「劉律師!」
隔了段距離,等了片刻,賀沖瞧她應該是吐完了,也吐盡興了,才慢吞吞地走著去車上拿了瓶水,擰開后塞進她的手裡。
「這是哪兒?」
「顧家生意做得大,六千萬不算多。」
「說不準啊,現在想偽造個證件還不容易。」
「別摸了,你真沒帶,不然酒吧服務生早喊你家長來接了。」
唐書蘭手裡端著一個骨瓷的茶杯,正從樓上下來,皺皺眉:「嗯。」
周茉咬唇:「我說錯話了嗎?」
賀沖微訝:「二十歲,連酒吧都沒去過?」
顧之茹的表情凝在臉上,瞅了賀沖半刻,迸出兩個字:「沒門!」
周思培趕緊把人叫住:「賀沖。」
「我新來了幾輛車,沖哥有興趣嗎?」
賀沖的這台直板機通話質量確實不怎麼好,把音量開到最大,即便沒開免提,也能將對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外面日頭灼烈,周茉這才驚覺居然已快到晌午了。
周茉的臉有點發燙,別過眼去啃包子,假裝沒看見。
兩人寒暄完畢,面對面坐下。賀沖點上煙,打火機往茶几上一扔,身體往後一靠,換了個極閑適的坐姿,笑瞅著孫祁:「聽說孫公子想找我出山?」
到了停車場,賀沖把人放下,伸手去摸口袋裡的車鑰匙。結果她靠著車身,身體直往下滑。賀沖也懶得管,打開車門后才把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給扯起來,塞進了後座。
這邊,服務生已經把喝得爛醉如泥的人給扶起來了。賀沖往那披頭散髮的臉上一瞥,忽地伸手一攔:「等等。」
孫祁笑說:「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只管開口。」
周茉悶著頭,只問:「我能回家了嗎?」
「你不是他女兒嗎?」
周茉一驚。
賀沖幸災樂禍:「燙吧?」
賀沖瞧了一眼屏幕,是韓漁打過來的。
他沉沉地笑了一聲:「我死了媽,你怎麼哭得比我還傷心?」
唐書蘭和周思培兩尊門神似的立在酒吧門口,見到從副駕駛座下來的周茉,穿了件又土氣又艷麗的玫紅色T恤,登時臉都綠了,上前便抓住她的手臂,拽到自己身旁。
賀沖環視一圈,一眼認出坐在正中間的人。孫祁,人稱「孫公子」。西城有一夥富二代,被人列出了一個「西城四少」,孫公子就是其中一個。
本是諷刺,卻聽周茉懨懨地答:「差不多了。」
一樓大門大敞,一個男人正立在門口,黑衣黑褲,像是裹挾著夜色而來。
周茉警惕地抱緊袋子:「在你家換?」
韓漁鬆了口氣,轉而又有些擔憂:「真要接?」
「你知道五星級酒店什麼標準嗎?」
周茉訥訥地道了聲「對不起」。
周茉嚇得心臟跳停,過了好半會兒才緩過來,抬頭一看,卻是怔住:「……賀沖?」
周茉咬著包子下了樓,喊了一聲:「賀沖!」
顧洪生的長女顧之茹將男人攔住:「請回吧,今天顧家不歡迎你。」
周茉拿過他的手機,又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都2016年了,他還用著非智能的直板機?果然是經濟狀況堪憂啊。
唐書蘭倚著欄杆,瞧了那邊一眼:「顧洪生送給賀宓的那兩套三千萬的別墅,賀宓在遺囑里給賀沖了。」
唐書蘭看了一會兒「好戲」,抿了口瓷杯里的濃茶,又把方才的問題問了一遍:「可笑吧?」
唐書蘭抬眼:「嗯?」
韓漁問:「錢付了嗎?」
周茉走過去,朝地上一蹲,低頭往汽車底下看,卻什麼也看不見。她便繞了一圈,繞去那頭,一蹲下就看到賀沖的頭hetubook•com.com頂。
周茉疑心是錯覺,定睛去看。待到那紅色越來越近,被雨霧模糊的黑色身影也漸漸清晰起來。
唐書蘭使勁將她一扯:「閉嘴!」
賀沖躲在檐下點了支煙,瞧著顧家的人出了大堂,忽地瞥見隊伍里一道清瘦的身影。原準備向她道聲謝的,但他轉念一想,還是作罷。
唐書蘭蹙了蹙眉:「真是越大越不懂規矩了。」
賀沖無語,讓她讓開,自己從車底下鑽出來,去廠房裡的水槽那兒,打上洗手液把一手的機油洗乾淨,再套上一件上衣。
轉頭瞧了周茉一眼,她垂著眼,臉都紅了,怕是下一刻就得哭出來。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她抬手便把手機奪過來:「她跟我在一起。」
周茉打開副駕駛門,徑直鑽進去往皮椅上一坐,下一秒便「啊」了一聲,一下彈了起來。轉頭一看,剛把車鑰匙插|進去的賀沖正一臉難以形容地瞧著她。
賀沖低頭看她:「你剛才為什麼替我說話?」
「你怎麼想的?真的要分手嗎?」
「思培,先把車開回去,茉茉得換身衣服……」
「好聽啊,賀宓,『宓妃留枕魏王才』。」
「是嗎……」賀沖笑笑,「你覺得她的名字好聽嗎?」
賀沖走到近前,把摟在臂彎里的玫瑰往大幅照片前一放,又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三炷香插上,向著照片鞠了一躬。那玫瑰似一捧火,在或黃或白的菊花堆里格外顯眼,映襯得照片中逝者的面容彷彿都亮了幾分。
素日沉悶死寂的東郊顧家大宅燈火通明,往來進出絡繹不絕。半小時內,周茉瞧見三批西裝革履的人來了又去,但不清楚是做什麼的。
等了片刻,沒聽見回答。賀沖的目光往下,瞧見她髮絲落下一縷,心裏冒出一個念頭——她這麼長的頭髮,是不是都垂在地上了。
「不是……」
是賀沖。
顧之茹怫然:「請你說話注意些!」
賀沖越發鄙夷:「身為酒吧老闆,帶頭『撿屍』,好意思嗎?」
「茹姐,她二十歲,已經成年了,說錯話了就要承擔後果。」
唐書蘭冷哼一聲:「可笑吧?」
「那不是個清吧嗎?我專門找同學打聽過了,她說清吧不會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說這家酒吧新開張,便宜,地址都是她給我的。」
「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家長監護。」
周茉起床在屋裡晃悠一圈,試圖搞清楚自己是在那兒。極大的一間客廳,卻空空蕩蕩的。一張沙發一台電視,靠窗戶處釘了根杆子,上面晾曬著幾件衣服,都是男款。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周茉預備洗漱一下,下樓去街邊問問。結果浴室里連洗髮水都沒有,只有一塊肥皂。她心裏不免揣測,住在這裏的人的日子過得未免有點兒太凄涼了。
次日,賀宓的遺體告別儀式在北郊的殯儀館舉行。周茉也被父母拎著去參加了。
賀沖抬眼一瞧,周茉目光低垂,神情低落。
「嗯。」
周茉有些難為情,小聲解釋:「我是第一次去酒吧。」
「沒啊。」賀沖笑著說,「殯儀館有那種小格子,租金只需要八千塊錢,我把骨灰先寄存在那兒了。」
「就你這吃東西的速度,食堂關門了能吃完嗎?」賀沖走去一旁的車床,把拆下來的零件拿過去與另一個比對。
周茉很吃驚:「你這個破房子還要房租?」
賀沖半靠著沙發,一直沒什麼大的反應,就好像顧之茹的厲聲質問不是衝著他來的一樣。他掀了掀眼皮,說:「別墅我不要。」
周茉上了樓,幫母親唐書蘭往一張白紙上謄抄名字。唐書蘭進進出出,高跟鞋踢踏踩著地板,格外讓人心煩。
周茉不以為意:「細嚼慢咽是好習慣。」
賀衝到了酒吧,上樓推門一看,一屋子人虎視眈眈。韓漁縮在角落裡,跟待宰的羔羊一樣。
服務員有些為難:「是個姑娘。」
周茉立刻高音量:「你想幹嗎!」
「肯定能,對沖哥而言就是小意思。奧迪R8,加大點兒馬力,到1000吧。」
雨勢突然大了起來。
周茉「哦」了一聲,放下帘子。
周茉不置可否,目光往下瞥,瞧見他拎在手裡的袋子。
周茉愣住。
韓漁:「也是你的破酒吧。」
「你也太便宜了吧,你們周家不是很有錢嗎?」
賀沖的姿態說不上有多恭敬,與照片里含笑的人對視了片刻,便往顧之茹跟前一邁,臉上還是掛著那副瞧著有幾分弔兒郎當的笑:「考慮好了嗎?」
賀沖沒應,拿扳手緩緩地拆卸著底盤上的零件。
顧及場合,顧之茹忍耐不語。
將就著洗完頭和澡,穿上自己原本的臟衣服。這樣拾掇過之後,周茉出了浴室,往客廳大門走去。
「喂。」
周茉神情坦然,卻見賀沖的頭抬了又抬,與她的對上。那目光,是驚愕之中帶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不是……」
顧之茹愕然。
「讀大學。」
賀沖拎過擱在桌上的啤酒瓶,斟了半杯喝下肚,把空杯一放。他正準備走,一個服務員上來說有位客人喝醉了,單獨一個人,叫不醒,好像手機也沒帶。
忽然聽見「咔」的一聲。
「你這算是租房,按什麼標準付我房租?」
「你與顧家的恩怨,不要牽扯到我周家人的身上……」
周茉又想,混了這麼多年,他居然還這麼窮,惻隱之情頓生:「你除了修車,還會別的嗎?」
「我家。」
賀沖一笑:「我大侄女。」
賀沖立即明白過來,前面的都是煙霧彈,后招在這兒呢。他笑笑,既不拒絕,也不立馬接受:「我得先看到車,才知道能不能接。」
唐書蘭還要理論,賀沖卻一下截斷了她的話:「我沒綁架你閨女,我兄弟也沒有。煩請您二位別在酒吧杵著鬧事,影響我兄弟發財。人我會給你送回來,已經在路上了,急什麼。」說完,他當機https://www.hetubook•com•com立斷地掛斷電話。
道路破敗,被超載的大卡車碾出一個一個的坑。沿途皆是不過四層的小樓,遠處的莊稼地綿延起伏,綠浪一層翻過一層。
第三次是三年前,大夏天,顧洪生的追悼會。顧家連柵欄門都沒讓他進,他就在鐵門外和賀宓碰了一下頭,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了賀宓手裡。
賀沖站起身:「回去道個歉,你年紀小,他們不會跟你計較的。」
白色襯衫,黑色西裝,懷裡抱著一束鮮艷欲滴的玫瑰花。
五月十七日,宜祭祀祈福,忌入宅安門。
周茉輕聲問:「你準備怎麼辦?合葬的事……顧阿姨不會答應的,她好面子。」
賀沖笑了:「真是太抬舉我了。孫公子定個時間,我先去看看車。」
孫祁結結實實地被噎了一下,半刻才擠出一句「節哀」。
周茉打開窗戶,往外看去。
「玫瑰花挺襯她的。」
「讓開,你擋著我了。」
賀沖笑道:「我已經二十八歲高齡,好幾年沒賽過,狀態也一年不如一年。孫公子既然這麼在意這場賭局,還是另請穩妥些的人吧。」
賀沖笑:「慢了他們以為我撕票了。」
忙活了大半個小時,車子裡外外都清洗乾淨了,他才回到二樓。
「騙你幹什麼?」
賀沖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唐書蘭提高音量,警告似的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周茉,我數三個數,一……」
他們等了一瞬,本以為賀沖也會下車,沒想到車子引擎轟鳴,似是馬上就要離開。
「你們真庸俗,事事都要論好處。」
「這是哪兒?」
賀沖神色複雜地瞅她一眼。
賀沖笑道:「有什麼指教?」
這下輪到韓漁鄙視他了:「瞧人家姑娘好看吧,猥瑣了吧,動搖了吧……」
「我手上握著六千萬,跟他們慢慢耗唄。」
孫祁起身,給賀沖遞了一支煙,客氣地笑:「不是聯繫不上沖哥嘛,就只能來你的地盤找人了。」
「不知道,出去玩都是我爸訂房的。」
賀沖語調懶散:「但合葬的心愿,我得成全我媽。」
這招以前百試不爽,然而此刻周茉的心裏只有無窮無盡的難受。生平第一次,她忤逆了唐書蘭的警告,抓著手機飛快地朝著門外走去。她「噔噔噔」下了樓,猛一下推開了後門。
周茉曾見過賀沖三次,都是在這個宅子里。
會客廳里的爭執還在繼續,似乎沒人注意到她。
「你怎麼還待在我這兒?」
「不能。」周茉垂頭喪氣,「你找我爸換點錢估計還實在些。」
賀沖眼看一時走不了,索性點了支煙,抽了一口,笑問:「令千金多大了?誘拐?」
「喂……」
賀沖笑道:「你替我一個外人操心?你自己得罪了人,還『潛逃在外』呢。」
賀沖愣了一下,卻是笑了笑:「自身難保,還管我樹不樹敵,你怎麼這麼愛多管閑事?」
「什麼?」
賀沖的車停在場地正中央,是一輛很舊的吉普車,但收拾得很乾凈,車玻璃上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周茉不想跟他扯,啃完了剩下的包子,拍了拍手問道:「我能在你這裏再待一天嗎?」
周茉又把頭低下去,悶聲不吭。
賀沖:「你大爺。」
賀沖的加速是真的加速,破舊的吉普車在坑坑窪窪的縣道上狂奔,哐哐噹噹,彷彿車蓋都快要飛出去。
他笑得有點弔兒郎當,眼睛卻幽深有神,和他對視的時候,莫名有種靈魂被看透的感覺。就彷彿是那一天雨霧中看見的玫瑰,如火光一般,突然讓她心裏升騰起一種自己也道不明的躁動。
雨還在下,噼里啪啦砸在落地窗上。周茉起身走到窗前,把沉重的絲絨窗帘掀起來寸許,瞧著暗沉的夜色里遠處幾星火光,焦慮如頑石一樣壓在心上。
周茉一想,也有道理,這人過得這麼拮据,自己占他的便宜確實不厚道。考慮了一會兒,她問:「五百一天?」
周茉循著聲音看過去,這才發現被支起來的汽車底下仰躺著一個人,穿著卡其色的工作褲,又只露了半截腿,難怪她一眼沒看見。
賀沖笑道:「孫公子怎麼有興趣光臨我們這破酒吧了?」
「你是周思培的閨女?」
「還成。」
賀沖笑出聲:「感謝我吧,幸虧是我在,不然你昨晚上就凶多吉少了。」
服務員把兩人帶過去。樓下靠角落的一張桌子邊上趴著一個人,頭髮全散下來,遮住了臉。她身上穿了條白裙子,會出現在純情校園愛情故事中的那種素雅的白裙子——這裝扮,怎麼看也不像是來混酒吧的。
周茉讓出四五步,便看見賀沖手撐著底盤,往前一躥,整個人便從車子底下鑽了出來。他沒穿上衣,光裸的古銅色皮膚上滿是汗水,以她十五年繪畫的經驗來看,這人的骨架和肌肉都相當不錯,拉過來就能當模特。
賀沖:「當人質。」
那邊驟然提高了音量:「賀沖,你想做什麼?顧家六千萬還沒滿足你的胃口?」
樓下突然傳來什麼崩碎的清脆的聲響,周茉和唐書蘭立即抬頭看去。
每一個房間她都找過了,沒人。
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瞧了瞧,還是沒有新消息。
韓漁欲哭無淚:「你大侄女在你旁邊吧?你把電話給她,讓她給你大兄弟先通個信啊……」
這個葬禮辦得倉促而簡陋,前來弔唁的人少,現場氛圍凄涼,連花圈都沒幾個。
「賀宓雖然是續弦,卻也是顧爺爺明媒正娶進來的,這些年他們的感情好不好,大家有目共睹。」
賀沖聽劉律師讀完遺囑,神色絲毫未變,倒是顧之茹憤然而起:「和我爸葬在一起?開什麼玩笑!這遺囑具有法律效力嗎?」
孫祁沉吟片刻,笑著說:「既然沖哥不便出賽,我也就不勉強了。但我有個不情之請,沖哥一定得答應。」
周茉對他這聲提高了聲調的懷疑極為不滿:「我要是未www.hetubook•com•com成年,能進酒吧嗎?」
「跟人賭了樣東西,車隊那些年輕人我不放心,還是想請沖哥這樣的老將出馬。」
賀沖看她一眼,一把拉開了車門:「上吧。」
外面是個面積極大的水泥場地,停了許多輛車,地上散落著輪胎、車蓋、千斤頂、高壓水槍等各式各樣的東西。再往遠處看,稀稀拉拉一排房子,沒有任何標誌性的建築。
周茉背過臉去,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家裡最近出了點事,孫公子見諒。」
黑衣男人抬眼看過去。
「跟誰在一起?」
「那以前你是做什麼的?」她聽過不少傳言,尤其還有說賀沖「出車禍死了」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賀沖笑出聲,打斷她:「你們顧家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賀沖瞥她一眼,看她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倉鼠似的小口嚼著包子,笑出聲:「你還在讀書?」
「這兩年。」
唐書蘭一聽見她的聲音,立馬冷聲問道:「周茉,你在哪兒?」
賀沖叼著煙笑了一聲:「替一個外人強出頭,對你有什麼好處?」
賀沖拿著零件又鑽回了車下。周茉看他一時半會兒似乎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便捧著包子重新湊過去。
半小時后,一身淋透的周茉在校門口坐上了父親周思培的車。
這時,賀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特大聲的一個響鈴:「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不說還罷,一說起周茉就越發煩躁,鵝卵石從手裡脫出,彈跳了兩下,落進草叢裡。
賀沖極為鄙夷地瞥他一眼。
「……」
韓漁:「你扯淡吧,你孤家寡人一個,哪兒來的侄女?再說了,這姑娘多大,你多大,你能有這麼大的侄女?」
周茉低下頭,難過和不甘漫上來,心裏對自己極為不齒。
「能不接嗎?孫祁什麼身份,動根手指就能讓你這破酒吧開不下去。」
唐書蘭早等得耐心盡失,看周茉冒冒失失地從後門進屋來,立即從沙發上起身:「周茉。」
賀沖笑了,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還正兒八經地跟他討論起自己這做人質的價值來。
韓漁急忙反駁:「怎麼說話呢!我這是憐香惜玉,為顧客服務!我說了扶上去會怎樣嗎?不會!我韓漁君子坦蕩蕩,一根汗毛也不會碰她!」
「不曉得等我開一會兒空調了再坐上去啊?」
周茉被顛得都快坐不住了,趕緊抓住了車上方的把手:「慢點兒!」
「我怎麼……」
周茉「撲哧」笑出聲:「你騙我的吧?」
「沒人規定參加葬禮一定得帶菊花吧?我媽這人比較虛榮庸俗,所有的花里她就喜歡玫瑰,並且越貴的那種越好。」
賀沖手裡捏著一個打火機,正把它拿在手裡顛來倒去地把玩,往顧之茹掃了一眼:「六千萬換個顧洪生墓旁邊的位置,這筆生意你們不虧。」
「那就轟出去。」
周茉卻沒回應,把傘往下壓了壓,也學賀衝去試車內的溫度:「可以上車了嗎?」
周茉又喊一聲:「賀沖。」
顧之茹過了好半晌還是沒忍住,破口大罵:「和顧家聲譽有關的事,豈是能拿錢……」
門口的唐書蘭臉上如罩霜雪,聲音冷硬,不容置喙:「下去跟你顧阿姨道歉。」
剛一打開,就瞅見大門口一道高大的人影,人牆似的堵在跟前。
這時,「日落西山紅霞飛」又響了起來,輪胎顛了一下,賀沖接起電話,沒好氣地說:「又怎麼了?」
「哦。」賀沖提起來往她懷裡一塞,「給你的。」
「你不吃早餐?不換衣服?」
周茉把目光轉過去,沒有回答。
車裡還有些熱,尤其是皮質的座椅,剛挨上去彷彿置身蒸籠。周茉背上登時浮起一層汗,把吹風口的方向調了一下,正對著自己。
周茉也跟過去洗手,賀沖低頭看她:「你叫『周末』?」
周茉這一下倒有些受寵若驚,忙說「謝謝」。
誰知那已經邁下台階的小姑娘似有感應,忽地轉過頭來。
唐書蘭有些驚訝,像是沒料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高論」:「年齡相差太大,外人總會揣度是否別有用心,這是人之常情。」
顧之茹打圓場:「書蘭,行了行了,童言無忌……」
賀沖隱約有預感了,笑道:「你說。」
唐書蘭低喝:「周茉!」
唐書蘭冷聲道:「我警告你,別打周茉的主意,她可是……」
周茉抬頭,瞥來看不分明的一眼。
韓漁走過去,搡了搡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別喊了,招魂呢。」
「你……你不是……」
賀沖點了一支煙,手伸進駕駛座內,感受了一下裏面的溫度:「你怎麼一個人跑去酒吧喝酒,失戀了?」
周茉的第一反應是往後退,一步退進了門裡,才想起來這就是賀沖的家,這樣不等於是主動的羊入虎口么?
「你是誰?」
「燙。」
就在這樣的顛簸中,賀沖忽聽後面反胃似的「嗯」了一聲。他急忙踩剎車:「你別吐我車上!」
他往南,一路開去車場。離開大路之後,就是郊區路況極差的縣道,車子時不時碾過一個個汪著泥水的淺坑。
周茉這一晚睡得很好,但醒來卻覺頭痛欲裂,耳內轟鳴。這時,她才漸漸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她悚然地揭開被子看了一眼,還好,衣服都是齊整的,只是散發著一股酸腐的味道。
周茉昨晚獨身闖酒吧的瀟洒氣魄立馬消去了大半,有些忐忑地回答:「在路上。」
墓地的事沒有解決,賀宓火化之後的骨灰只好暫時寄存在殯儀館里。八千塊一個的小格子,放了張照片,和其他密密匝匝的小格子擠在一起。
「能拿你去跟顧家把那墓位換過來嗎?能換我就真綁架你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周茉回頭看了一眼:「媽,那個人是賀沖?」
看她的表情,賀衝心里也有數了:「以後別輕易替我出頭了,你看,我一點損失沒有和圖書,你……」
賀沖笑了:「論輩分,你是不是得喊我一聲『叔叔』?」
周茉打斷他:「下回求我我都不幫你了。」
西城的夏天是從紫藤花謝,梧桐絮落開始的。轉眼之間,已是滿目濃蔭。
周茉白他一眼:「『茉莉』的『茉』。」
好不容易把人帶回了車場二樓,本想把她往沙發上一扔,轉念一想,好歹她還是個女孩,就大發慈悲地把自己的單人床給讓出來。她一沾上枕頭就呼呼大睡,身上一股味兒。
「看到了。」
「那叫什麼?」
「爸,賀沖沒誘拐我,是我……」
儀式結束,天仍然淅淅瀝瀝地落著小雨。
賀沖一想,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當兵、做生意、賽車……什麼來錢做什麼。」
「離家出走?都多大的人了。你出門沒帶手機,趕緊回去吧,別一會兒你家人報警了。」
一路顛簸,總算把人順利送到了「2046」。
手機震動了一下,周茉沒看,把臉埋進雙臂之間。
嘿,居然猜對了。
賀沖這下真是無言以對了。
賀沖又帶了束玫瑰過去看她,衝著照片里的人笑著說:「反正你生前也沒少受委屈,不在乎再受這一時半會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先在這兒住著,回頭我接你過去和那老頭兒葬在一起。」
他飛快地開了車窗,拉開車門跳下車,把人從後座上拎下來,往路邊的電線杆下一按,貼心地把她的頭髮撩到後面,自己則遠遠地避開,點了一支煙。
「怎麼不叫星期一呢?」
這全套「服務」下來,賀沖都被自己的體貼給感動壞了。
右側會客廳里,一位穿西裝的男人站起身:「請問,您是賀沖先生嗎?」
第一次賀沖十五六歲,過來求見賀宓,但沒見上,就被顧之茹給轟走了;
賀沖卻是一笑:「你慢慢考慮,我有的是耐心。什麼時候考慮好了,什麼時候拿墓換錢。」
「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來分我們顧家的財產?」
賀沖笑笑:「那天回去被罵了嗎?」
「就事論事就這麼難?」賀沖打斷他,「你們有錢人是不是有門必修課叫《不講道理》?你自己問問周茉,我誘拐她了嗎?」
僵持半晌,周思培拂袖,慍怒道:「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
劉律師神色泰然:「我受賀宓女士之託,必須將遺囑內容傳達給受益人,至於如何執行……」
韓漁委屈極了:「人缺我這點錢?能請你出山的人得是什麼來頭,你心裏沒數?」
賀沖瞅他一眼,臉上還是掛著那副叫人一眼望不透的笑:「那估計勞煩不上孫公子——家裡死了人。」
地板上瓷片和著茶湯淌了一地,顧之茹指著賀衝破口大罵:「那位置我寧願埋條狗,也不會讓賀宓葬進去!」
周茉怔住了,把肩膀一縮,拿著毛巾,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著頭髮上的雨水。
周茉把口中咬下一口的包子嚼完了才說話:「原來你是修車的呀。這份工作……」她斟酌著用詞,「是不是不賺錢?」
「二十五歲,那又怎麼了?孫中山和宋慶齡還差二十七歲呢。」
「你也不怕被人撿屍?」
周茉抬眼去看他,從他臉上沒瞧出多少悲傷的影子。他寧願不要六千萬的別墅,也要幫賀宓爭取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這樣的人,究竟是傻,還是赤誠呢?
賀沖笑著:「被我綁架了唄。」
袋子里除了早餐,還有衣服,一件T恤衫、一條牛仔短褲,樣式都土裡土氣的。周茉沒得挑,換了衣服,拿出袋裡的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把自己的臟衣服塞進去。她的頭髮還濕漉漉的,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圈。長這麼大,就數今天最狼狽。
周茉被他逗笑:「你那天,為什麼拿著玫瑰去?」
周茉正要說「不要緊」,大夏天的不至於感冒,唐書蘭的下一句話卻把她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她這個鮮艷的衣服,去顧家不得體。」
「你誘拐我女兒的事……」
「你已經在顧家樹敵了……」
明眸善睞,姿態端方,論樣貌,賀宓的確是一等一的,也無怪乎顧洪生生前對她偏寵又護短。
床上的人睡得死沉,怕是雷劈了屋子也不會醒。賀沖站在床邊瞅了她半刻,到底還是去衛生間搓了塊毛巾,幫她把臉和手都擦了一遍,還在床頭柜上放了瓶水。
「你一直在修車嗎?」
「什麼?」周茉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維。
「我憑什麼道歉?」她的語氣很沖。
周茉心想,樓上的房子家徒四壁,連瓶洗髮水都買不起,哪裡會是「還成」的程度?不過男人嘛,一般都是好面子的。
「城南,雁南鎮。」
「賀桂花。」
周茉嚇了一跳,抬眼一看,眼前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個人。
片刻后,周茉看他一眼:「顧阿姨不答應合葬,那賀……你媽媽下葬了嗎?」
賀沖這下被她堵得無話可說,轉頭看前面:「坐好,我要加速了。」
雨聲淅瀝,窸窸窣窣地敲打在院里的海棠樹上。幾盞路燈盡職地守著後院的一草一木,把稀疏的雨絲照亮。鵝卵石道濕濕漉漉的。院子盡頭的停車坪那兒,頂上伸出一角平台,可以避雨。雨里有風聲,四下卻是一片岑寂。
門忽然被推開,周茉急忙掛斷電話站起身。
對於這位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的言行,賀沖已開始見怪不怪:「你生活的範圍,怕是沒離開過你們周家的大宅子吧。」
隱約聽見隔壁廠房裡有人聲,她走進去一看,滿地散落的汽車零件,空氣里是一股刺鼻的機油味,卻沒看見人影。
賀衝下午接到韓漁的電話,說是有人找上門,讓他出個賽。他早就不玩賽車了,直接讓韓漁拒絕,拒絕不了就拿錢解決。
「周茉,你這樣讓我非常失望。」
「老賀,你可算來了。」韓漁趕緊迎上去。
「西城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唐書蘭:「周茉心思簡單……」
賀沖一挑眉,卻也沒理會周茉這吃了槍子兒似的反m.hetubook.com.com應,往她身旁一蹲,吸了口煙。
心高懸著,像是有點兒失重。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聽見林珩說:「對不起。」
這單生意敲定,賀沖總算把人請走了。
兩人站在日頭底下等著車內降溫。賀沖看她被太陽曬得快睜不開眼,又細皮嫩肉的,白得發光,便打開了後座,摸出一把黑色的雨傘遞給她。
周茉高喊:「有人嗎?」
周茉:「有錢那也是我爸的,他捨不得。」
看到賀衝出現,大家立即壓低了聲音議論。都只知道來殯儀館要帶白菊,可沒聽說帶紅玫瑰的。
快到中午時,周茉偷偷踮了踮腳,放鬆站久了發疼的腳後跟。她不經意地抬頭一看,卻見灰白的雨幕里出現了一道灼眼的紅色。
賀沖手裡拎著一隻袋子,低頭瞅她一眼:「醒了?」
「再讓讓。」
周茉摸摸鼻子:「少了是嗎?肯定少了……那……一千?」
搡了半天也沒反應,韓漁便支使服務生把人扶起來,送到樓上休息室去。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周茉:「直說我在你身邊不行嗎?撒什麼謊啊。」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下雨了」,大家匆匆忙忙收拾畫具,她也跟著往背包里塞畫筆。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她手忙腳亂地去摸口袋裡的手機。
周茉剎住腳步。
在她的家裡,父母處於絕對的地位,大到人生目標,小到衣食住行,全替她規劃好了,沒給她留一丁點討價還價的餘地。況且,她並不具備那個膽量去挑戰他們的權威。
「喂!你帶走幹啥!」
「三百萬?五百萬?我不知道……」
賀沖笑了笑,舉起煙向她致意。
是父親周思培打來的,告訴她顧家有人去世了。
「我好奇,能說一說嗎?」
來不及細想,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周茉忙低頭跑回書房,把門一掩,接通電話:「林珩……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嗎?」
「少說兩句憋不死你。」賀衝上前一步,把蓋住她臉頰的頭髮輕輕拂開,「這人我認識。」
「能啊,什麼標準?」
「愛信不信。」賀沖直接從服務員手裡把人接過來,輕輕鬆鬆往肩上一扛,扛的時候還特意注意避開了叼在嘴上的煙,「人我帶走了。」
她騰地從地上站起來,撂下這句話,跑進雨幕里,踩著鵝卵石小道往屋裡走去。
周茉有些不明所以。
韓漁急得好似火燒眉毛:「老賀,你把人小姑娘帶哪兒去了?趕緊給我原封不動地送過來!她家長找來了,說再見不著人就要報警說咱們綁架!」
唐書蘭看著她,語調還是沒什麼變化:「你知道賀宓小了你顧爺爺多少歲嗎?」
韓漁的態度立馬轉變:「哎呀,姑娘一個人來酒吧喝酒?那必定是遇到了傷心事,我去看看。」
賀沖:「……」
唐書蘭招了招手:「過來,跟顧阿姨道歉。」
她退了一步,賀沖卻是進了一步。
「嗯。」
聽見唐書蘭的這句質問,賀沖笑了笑,心想自己怕是又要得罪人了。
二十五年前,五十九歲的顧洪生認識了二十四歲的賀宓。這位準繼母的年紀比顧之茹還小,顧之茹自然不樂意。更讓她覺得面上無光的是,賀宓還有一個三歲的兒子。然而不管子孫如何哭鬧攔阻,顧洪生還是力排眾議將賀宓迎娶進了門。此後,就是長達二十幾年的雞犬不寧。
外面隱約傳來呵斥之聲,周茉豎耳聽了片刻,沒聽出什麼名堂,猶豫之後,放下筆走向門口。
「能換多少?」
煙霧繚繞之中,賀沖瞧著周茉被人拽走。前面兩人腳步飛快,她有點兒跟不上,踉踉蹌蹌的。
劉律師推了推眼鏡:「有。這兩棟別墅是賀宓女士三年前通過顧老先生的遺囑繼承的,手續都已經交割完畢了,賀女士有權任意處置自己的合法財產。」
「付了。」
「她自己改的,其實她跟老頭兒——顧洪生——結婚之前,不叫這個名。」
「你不也多管閑事。」
「你到底跟誰在一塊兒?」
「誰啊?」
賀沖一頓:「你查戶口呢?」
「哪裡認識的朋友?酒吧?」
賀沖也懶得給她收拾,自己沒心思睡,下樓去接了根塑料軟管,把後座的東西都清理出來,洗車。
「我還在雁南,離著有二十公里呢,我給你飛回來嗎?」
周茉咬著唇:「我沒做錯。」
她漱了個口,似乎清醒了幾分,抬眼迷茫地看著他:「你是誰啊?」
賀沖把手機遞給周茉:「接電話,跟你爸媽報個平安。」
周茉忙往後退了一步。
隨著那一聲輕響,一蓬火光騰起。賀沖用手擋著風,把煙點燃了。片刻,雨霧裡散開青煙。
忽聽外面有人低呼一聲:「賀衝來了!」
「喂。」
周茉抿唇:「不覺得欺人太甚嗎?」
賀沖瞧著那道背影,笑了笑,從衣服口袋裡摸出車鑰匙,叼著煙,冒雨大步走了。
於是,賀沖不得不過來瞧瞧是個什麼情況。
「『撿屍』是什麼意思?」
賀沖不自覺地瞟一眼,她頭髮已經半幹了,又長又順,垂在T恤前面,發尾的水在腰部浸出一攤水漬。他收回目光,滅煙,放手剎,發動車子。
賀沖笑說:「生活不易嘛。」
周茉一時沉默,嚼完了一口包子才說:「不想回去。」
她的目光停了一會兒,轉過頭去,和其他人一塊兒走遠了。
「二十歲不是兩歲,我給兩塊糖她就跟我走了?」
下午,院里寫生,一堆人沿著路牙在人文大道上坐成一排。周茉支著畫板,遲遲未曾落下一筆。她記掛著兜里的手機,盼它響,又怕它響。然而等了一下午,期待的那個電話始終沒有打過來。
不提還罷,一提這個周茉就來氣。那天回家,她被父親周思培罰去畫室里反省,整整十二個小時以後才被放出來。
「我能打她什麼主意?」
樓下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
周茉愣住,急忙去摸衣服口袋,又想起已經換過衣服了。
「賀沖。」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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