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冬景
外婆笑著仰頭打量她，「傍晚墊了碗湯圓，不餓。你這麼遠回來，等等你又怎麼了。」
在橋上立了一會兒，正要轉身回家，腳下忽然一頓——
外婆拉著孟遙在沙發上坐下，仔仔細細問她這一年的情況，聽她說要來回出差，心疼得不行，「老這麼飄著，不是個事啊。」
「好……」蘇欽德回過神來，「……有空來家裡玩。」
吃過晚飯，孟遙打開箱子，把給家人帶的禮物都拿出來。
蘇欽德目光落在孟遙身上。他也是有兩年多沒見過孟遙，一眼看去，孟遙變化頗大，主要是神情，有了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意味。早些年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如今確乎已然是個大人了。
「你……還在等丁卓哥嗎？」
孟遙伸手推了推她，「明天再聊吧，我困了，讓我睡會兒。」
孟瑜在她身旁躺下，「……他好像回國了。」
曼真的墓碑有些舊了，照片里倒仍是明艷動人。
孟遙目光溫柔。
吃完飯，孟遙洗了個澡，回房休息。
孟遙挽住她的手，「過去打聲招呼。」
除夕將近，路上店鋪漸漸都歇業了。
蘇欽德臉上笑容便淡了，囁嚅片刻，沒說出話來。
孟遙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餐，跟孟瑜一塊兒去超市裡買東西。
孟遙抵達鄒城的時候，風雪瀰漫。
她沉默著，感受心裏涌動的，淡淡的苦澀，「上半年，我在香港一家畫廊，看到了一副你的畫。我跟畫廊主人聊了一會兒天，他說很喜歡你的畫，和圖書幾年前在一個沙龍上跟你說過兩句話，但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面……他說，這畫一定會升值，不過以後升到多少，他都不會賣。」
橋的那端，枯柳蕭條的河岸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已經買完了，家裡還缺點兒糖果零食。」
王麗梅拆開自己的，是個包。
孟瑜看了看孟遙，又順著她視線向前看去。
孟遙笑了笑。
這兩年多時間，她接觸到了太多的光鮮亮麗，但更多的，是看到了那些光鮮亮麗背後，一樣的痛苦掙扎。
往山上的路濕滑難行，山林寂寂，地上散落著一些鞭炮炸過的紅色紙屑。
王麗梅囁嚅片刻，還是沒說什麼，拿著包在沙發上坐下，里裡外外地翻看起來。
蘇欽德也看到了她們，背過身來，負手站立。
蘇欽德問孟遙：「年後還要出去工作？——我聽人說了，你現在在香港上班。」
孟遙翻了個身，背對孟瑜，沒說話。
一路消敗之景飛掠而過，孟遙想到了一些熟悉的場景，但強迫自己收回了思緒。
前方超市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早些年，為了自己的境遇長吁短嘆的那點敏感和矯情，漸漸也就消解了。當然，這與她憑一己之力，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有極大的關係。財務自由，其他才能自由，人才能有底氣，回首那些讓人如鯁在喉的東西——那並不是不可逾越的困境，真正困住人的，是人所處的高度。
王麗梅局促地站立一瞬，「ｍ.ｈetubｏok.ｃoｍ.ｃom我……你先坐，馬上就開飯。」
「不是說了讓你們先吃么，我到家晚。」
孟遙睜著眼，看著一窗的夜色。
孟瑜哇一聲，「LV！」
「等你回來一塊兒吃呢。」
岸邊殘雪，幾點稀疏的白色，他穿著黑色大衣，彷彿和蕭瑟冬景融為了一體。
孟瑜愣了一下，「蘇叔叔……」
孟瑜拉著她加快了腳步，「讓你穿我的羽絨服，你非不|穿……」
「蘇叔叔，那你們忙吧，不耽誤您了，我跟孟瑜去買點東西。」
孟遙笑一笑，進屋帶上門。屋裡一股食物的香味，孟遙往桌上看了看，一桌子的菜，便問，「外婆，你們還沒吃？」
床單被套是王麗梅趁著前一陣天晴的時候洗過曬過的，乾淨鬆軟。孟遙在上面躺了一會兒，眼皮就開始打架。孟瑜抱著筆記本，靠在一旁跟人聊天，鍵盤敲得噼里啪啦。
孟遙瞪她：「瞎說什麼。」
孟遙忽然頓住腳步，聲音像被人一把掐斷一樣。
孟遙走上三道橋，戴著手套的手扶著欄杆，向下望去。
孟瑜「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背過身接著玩手機。
孟遙合上電腦，換成手機。
姐妹兩人走到近前，孟遙淡笑，「蘇叔叔。」
想到林正清說的那番話，心裏很空，一種難以平復的耿耿於懷。
「睡吧。」
孟瑜笑說，「是，你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私底下可高興了，我每次回家她都要拉著我試穿半天，誇你眼光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
後天便是除夕，家裡年貨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好了，除了酒水飲料。
王麗梅往桌上放了盤菜，看了看孟遙，「回來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出門就開始打噴嚏。
走進超市，孟瑜說：「我媽說，已經準備提前退休了。還在醫院乾著，好像總覺得受了人家什麼好處……這兩年不來往了，連拜年都沒去過。」
找不到玩的去處，姐妹兩人多半都是待在家裡。去超市那天吹了寒風，孟遙徹底感冒了，也不嫌棄孟瑜的衣服幼稚，逮了件最厚的裹在身上。
孟遙神色淡淡。
「你工作在哪兒，外婆都不操心，就是……怎麼還孤家寡人呢？沒個人扶持，多艱難啊。」
孟瑜笑嘻嘻在沙發上坐下，給姐姐剝橙子。
低頭看她困得迷迷瞪瞪，伸手推了推，「姐，問你個事兒。」
孟遙一個激靈。
王麗梅似被嚇到了，「……這，我哪兒需要背這麼貴的包……」她推回給孟遙，「你拿去退了吧。」
下山，孟遙攔了一輛車，回到城裡。
等了片刻，外婆過來將門打開。
「你怎麼知道？」
「哦……我前兩天在路上碰到他了，他也回來過年。」
片刻，廚房門打開。
外婆趕緊捉著她手將她拉進屋裡，「跟人煲電話粥呢……遙遙，老幺是不是跟人搞對象啦？」外婆叫孟瑜老幺。
「曼真，我疏遠你，只是因為我內心怯懦，無法坦然祝福你的成功。我現在在才知道，沒有www.hｅｔｕbooｋ•coｍ.ｃoｍ哪一樁成功，是輕易能夠達成的……非人的成就，必然要承受非人的艱苦……」
王麗梅捧著包，「很……很貴？」
這兩年，孟遙沒少給她買東西，從頭到腳，全部包辦了。有時候一身穿出去，碰上些牌友酸她，她就說，「女兒在香港工作，大公司都這樣。這也不是她專門給我買的，我都穿她剩下的……我老罵她敗家，她說這一件大衣也就抵她五分之一的工資，不貴……」說完，那些牌友的表情一個塞一個的好看，這種時候，心裏要說不覺得爽，那都是裝的。
「是的。」
孟遙淡淡說，「發票丟了，退不了。您用著吧，一年也就買這麼一回。」
雪已經停了，空氣清寒。
「姐……」
「說到底，我媽還是護著我們的……小地方就是規矩多，我們在外面時間長，她還得一直住在這兒，風言風語，也不是說不聽就能不聽的。不過，你這兩年出去，媽還是看淡了一些……有時候拉不下面子跟你打電話，就拐彎抹角找我打聽……」
到家，敲門。
孟遙也跟著笑了一下，笑里似乎不帶什麼意味，「工作忙，暫時沒打算考慮這件事。」
孟瑜笑說：「媽，你退休以後拿著這去打麻將，老有面子了。」
她從香港直飛旦城，再從旦城轉乘動車，十來個小時在路上，落地的時候都不會走路。鄒城幾年格外冷，她穿得少了，出站之後一徑兒哆嗦。雪天計程車難等，排了半天隊，才攔住一輛。
「你那都是花花粉ｍ•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m•coｍ粉的……」
孟遙平平淡淡地「嗯」了一聲。
「唔。」
孟遙笑說：「我再幹個半年吧，香港那邊事情結了就回來找工作。」
「這一款啊？這一款得上萬了吧，姐？」
承重，路上讓輪胎和行人的腳步碾得泥濘不堪，兩旁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但還是難以擺脫一種蕭條衰敗之感。兩年間，鄒城日新月異，但卻越發顯得朽朽暮年。年輕人都不在小城待著，不約而同奔赴大城市，留下來的，都是上一輩和上上一輩的人。
「嗯……」 道旁停著蘇欽德的車，孟遙往副駕駛上看了一眼，上面依稀坐的是陳素月，「您來買東西？」
「孟瑜呢？」
「回來過年了？」
到初三，身體總算鬆快了些。初五就要返港，時間所剩不多，她還是決定去給曼真掃個墓。
孟遙笑了笑，「好。」
這一條河，也顯得蒼老了。
「我知道。我沒拿她當仇人，不然我何必還回來……」
這時，門一開，孟瑜攥著手機從卧室里閃了出來，「外婆，你別擔心，追我姐的人可多了，只要她想嫁，那都是分分鐘的事。」
她蹲下，拿手指碰了碰那照片，「好久不見——初三花店沒看門，沒給你帶綠桔梗……」
天冷，她穿回來的大衣完全不禦寒，冷風一陣一陣往脖子里灌。
蘇欽德上了車，片刻，車子啟動，駛遠了。
她感冒有些嚴重，一盒紙巾抱在懷裡離不了手，於是整個年都過得提不起勁。
蘇欽德笑一笑，帶了些調侃的語氣，「沒帶男朋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