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終點
蘇曼真的死亡，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進他們的心裏，諸多掙扎，無法排除……
孟遙洗了個澡出來，孟瑜趴在床上，說：「哦，剛剛姐夫給你打了個電話，問你什麼時候回旦城。」
孟遙也啞然失笑，「……她倒是瞞得嚴嚴實實，還千方百計探我的口風。」
丁卓牽著她的手，兩個人慢慢往外走。
丁卓在香港逗留幾日，兩人說定了之後的安排，丁卓返回旦城。
過了很久，丁卓才又問：「你知道如果傷口進異物了，愈合的機制是什麼嗎？」
今天丁卓有一台重要的手術，孟遙便沒讓他來接。
「我以為……你在美國過得很好。」
丁卓笑看著她，「關鍵崗位上得有人，不然現在我也不敢追過來。」
算起來，不好的時候更多。他不知道這一次鬆手，會不會就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兩個人，就此走失，再也找不回。
計程車在路上堵了半天，等孟遙到達丁卓的公寓時，已是紅霞漫天。
夜還很長，卻一刻也不捨得閉眼。
孟遙愣了一下，「你現在才告訴我？」
他們願意感謝這種痛苦，不然不會顯得此刻的重逢和喜悅如此珍貴，讓人受寵若驚。
「糾正多少遍了，別這麼叫他。」
孟瑜嘻嘻一笑，「我又沒叫錯。」
丁卓走過去，立在廚房門口，「在做什麼。」
他發現只是看著她，心裏就一種莫名的踏實。
丁卓沒說話，手指緊了緊。
吃完早飯，孟遙得把昨晚上耽誤下來的工作趕緊做完，便問丁卓要不要自己出去逛逛。
丁卓伸手，環住她。
孟遙沒說話，看著他。
孟遙笑了笑，「光喝粥不頂餓。我現在能在十分鐘之內攤出三個蛋餅，上班的時候，經常這麼吃。」
一切充滿著一種讓人著迷的煙火氣息。
孟遙輕輕咬住唇。
最後，不知道誰先睡過去。
笑一陣，丁卓頓了頓， 「你還回去嗎？」
丁卓趕緊坐起來看了看，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椅上。他穿上褲子，套上襯衫，走出卧室，外面一股甜香撲鼻而來。
不知道夜已深，還是夜將開始。
丁卓笑了一聲，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徑直走去卧室。
孟遙腳步一頓，抬頭看著她，眼神和夏日的湖水一樣清亮，「丁卓，我已經可以坦然面對曼真的死亡了，你呢？m.hetubook.com.com」
但漫長的時間是巨噬細胞，將這根刺包裹住，從此，讓他們深深痛苦過事情，也將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但所幸人又是這樣一種生物，對於痛苦，有著無法估量的適應力。
這吻急促強硬，孟遙幾乎無法呼吸，「……不是剛做了手術嗎？你哪兒還有體力……」
孟遙頓了頓，笑說：「你說呢？」
「儘管問，對你，我沒什麼需要隱瞞的。」
門口，丁卓愣了一下，緊接著幾步走上前，將她一把抱住。
「好了，」孟遙打斷她，「我心裏清楚。」
孟遙，回來，留在我身邊。
丁卓手上沾著薄汗，輕輕搭在孟遙的肩上。
孟遙抬眼看著他，「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覺得我不信任你。」
在他們身後，月亮升起來了。
如今丁卓不住博士樓了，在離醫院三站地鐵的地方租了一個一戶室，小區比較老，但勝在環境清幽。
一個人的一生，有太多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事情，撞得頭破血流，只是一時的爽快，但此後……卻是艱辛的療愈期。
兩個人呼吸交疊，聽見彼此的心跳。
孟遙走近一步，將頭輕輕抵在丁卓的肩上。
丁卓放下筷子，看著她，「你想聽假話還是實話？」
兩個人洗完澡換上衣服，一道出門去找地方吃飯。
孟瑜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沿上，看著正在擦頭髮的姐姐，「你跟丁卓哥一樣，都是有些擰巴的人，說白了不夠自私，總是太過在於別人的看法。換做是我，無論如何，自己開心了再說。要是曼真姐怪我，那也得死了以後，下輩子，我給她當牛做馬贖罪……」
乾澀、疼痛，毫無技巧全憑本能的撞擊……
「怎麼這幅表情，跟我有關？」
其中一條消息，是林正清發來的，問她元宵回不回家。
孟瑜準備出國，報了個口語加強班，每天哼哧哼哧地去上課，也沒多少時間陪著孟遙。
丁卓手掌輕撫著她清瘦的肩，用力地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攬，「……那就再把你找回來。」
「……還是更喜歡旦城，初到香港的時候，感覺很新鮮，淺水灣、喜帖街、皇后大道……聽說過的地方，都去看了一圈。但待得久了，那種自己終究是個外人的感覺就揮之不去……尤其生病的時候，時常在想，為什麼自己不是個ｍ•ｈeｔｕbｏｏk.ｃｏm.ｃom自私的人，活得不能再肆意一些……」
一遍又一遍……
「誰也談不上原諒，除了曼真姐，除了你們自己……」
幾次轉機都是匆匆一瞥，如今再見，旦城已然天翻地覆，過去那大半年的記憶，已然無法嚴絲合縫地在腦中重演。
她剛洗過澡，身上一股清香，丁卓抱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躁動，蹭了蹭她的額頭，「餓不餓？」
「我沒讓她說。」丁卓看著她，「也沒別的意思，就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還有蛋餅？」
「還好？」丁卓反手將門關上，「還好那就等一會兒再吃飯吧……」低頭吻下。
很多的話要說，不知道從哪一句起頭。
丁卓湊近，嘴唇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髮絲，「前年元旦，我從香港轉機，本來留了足夠的時間，準備跟你見一面。後來出發時晚點，到機場的時間也推遲了五個小時……」
兩個人想到了當時一塊兒吃燒烤的事，都笑起來。
孟遙笑看著他，「是不是進修之後，工資職位也能水漲船高了？」
孟瑜愣了一下，沒想到姐姐這麼嚴肅。
丁卓沒說話，看著她。
窗外，深藍色天空里雲霞欲燃。
「嗯，我想想……」孟瑜促狹一笑，「哎呀，我不吃龍蝦就胃裡空虛，一空虛腦袋就不好使……」
在一起時的時候，他們曾經約定，以後的新年都要一起過。
「巨噬細胞會包裹異物，成為異物肉芽腫，永遠留在體內。肉芽腫表面不會產生抗原反應，內部又相對穩定，所以，只要肉芽腫不被破壞，就不會引起排異反應……這是對身體的一種保護機制。」
孟遙愣了下。
下午下課之後，孟瑜去酒店裡面找孟遙，兩姐妹準備一起出去吃飯。
在帝都逗留兩天，孟遙回到了旦城。
孟遙先去帝都，跟妹妹見了一面。
片刻，丁卓緩緩說道：「前幾天，我去旦城美院，拜訪了一下馮老師。他說，如今曼真的畫水漲船高……雖說這些都是死後的哀榮，但得到肯定，一直是曼真的心愿。和他略微提及了我們的事，馮老師說，曼真是他教起來的，曼真的心理，他有發言權。曼真是個活得肆意的人，她還有諸多心愿未了，決不是能夠痛下決心，選擇自殺的人。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場意外……至於，至於我們……馮老ｈｔｔｐs://wwｗ.ｈｅtｕbｏok•ｃoｍ•ｃoｍ師說，痛苦是理所應當的，但要以曼真為借口，那就是小看了曼真的氣量。」
「你想我回去嗎？」
他們像是溺水已久，從泥淖里潛出之時，貪婪地索求著空氣和溫暖……
孟遙也不開玩笑，認真說道：「我再過半年就回去。這邊團隊還沒組建完成，我現在的老闆幫了很多，我不能這時候就撂挑子。」
晚風，街道，漸次燃起的燈火。
「我剛看完丁卓哥就撤回了啊……還威逼利誘讓我不要告訴你……這半年你倆不是挺好的么，我就把這事給忘了，再說，都是兩年前的事了……」
「不……」
孟遙忍俊不禁，「行了，別瞎說了……」
「淺表傷口的異物，會被滲出液和組織液包裹，乾燥結成痂皮並且脫落；更深一點，新生組織會把異物推擠出來；但如果傷口很深，異物深入肌肉，無法排擠出來……」
孟瑜扭頭看她，「姐，我發現你這幾年下來，變得特別世俗……」
孟遙沒說話。
孟遙緩緩轉過頭去，窗邊檯燈的光照著丁卓的眼。還是那樣深邃，像是過去無數次，她曾經凝視，也曾經被凝視的那樣。
「實話呢？」
久別重逢，沒有什麼語言能夠比直接的佔有更加簡潔有力。
丁卓伸手，握住孟遙的細長的手指。
丁卓睜開眼，過了半刻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哪兒。
「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還好……」
「但是……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仍然會選擇出來。我發現了，人是不能逃避一些命中注定的痛苦，你所逃避的事情，最後必須需要加倍償還……」
丁卓笑了一聲，「我跟她一直有聯繫。」
丁卓看著她。
孟遙這才把手機上的各種社交軟體打開，一一回復。
丁卓一時沒說話。
「假話是？」
如果已經走遠了……
孟遙愣住。
「孟瑜說的。」
不知過了多久，孟遙一抬頭，才發現丁卓正看著她。
她立即丟了筆記本從沙發上起來，走上前去將門打開。
孟遙搖頭。
「燕麥粥。樓下麵包店還沒開門，蛋餅配粥，勉強吃一點吧。」
孟遙哭笑不得，「服了你了，行行行，我們晚上吃小龍蝦。」
「他說什麼了？」
丁卓也是沉默。
「姐，你倆什麼時候結婚啊？」
「也有你不敢的事情嗎？」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懂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跟你有關的事，我都不敢肆無忌憚。」
孟遙怔了怔，笑起來。
結束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我尊重你的決定。」
「遇到什麼事了，表情這麼為難？工作的事？」
空氣里還帶著一絲暑熱，晚風裹起一陣草木的濃烈氣息。
這一回，他輕裝上陣，再遠的路，再深的夜……無所畏懼，只要能找回她。
吃早餐的時候，孟遙問丁卓什麼時候回去。
時間一晃，半年後的盛夏。
恰恰不是離別本身，而是這些約定，在分開時總會一遍一遍刺痛人心。很長一段時間，孟遙只要一想到丁卓，自認為無堅不摧的鎧甲就會瞬間崩裂。
丁卓掏出筆記本，坐在孟遙對面，「沒你陪著，逛有什麼意思。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吧，我正好也處理點郵件。」
丁卓怔了一下，過了片刻，「你是說孟瑜？」
問，還是不問？
「房子都沒有，拿什麼結婚？」
時間不停地在身後催促，讓他只能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工作，只期望能早一點回國。而那時候，孟遙還沒走遠……
「說不準，醫生這行業，資歷要慢慢熬，」丁卓笑一笑，「你現在工資應該已經比我高了。」
她嚇了一跳，「……怎，怎麼了？」
在山窮水盡流亡之途的終點，過去的盡歸過去，未來的還在未來。
孟遙沉默片刻，「……我有位朋友，前段時間，在帝都的機場，撞見一個年輕女人，挽著你的手臂……」
兩個人再次契合的那一瞬間，所有過去的記憶涉水而來……
丁卓點頭，「好。」
喧鬧的夜風，一陣陣略過薄霧中的花木，路邊的自行車位，正在收攤補鞋匠，打鬧著跑過的小孩……
「嘖，你倆還能這麼俗？」
孟遙愣住，許久未能說出話來。
她相信丁卓既然來找她，就不會陷他于不義……可不問，仍覺得耿耿於懷。
「……孟瑜沒跟我說。」
「姐，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藉著這嚴肅的當口，孟瑜問，「你……你們，曼真姐的事，你們都看開了嗎？」
她身上穿著件寬大的白色T恤，丁卓直接將T恤剝了下來，鉗住她的兩條手臂，覆壓而下……
孟遙微怔著，點了點頭。
從大敞的窗戶里，看見香港城火樹銀花，年味還未散去，一切都是新年喜悅團圓的光景。
孟瑜笑起來，「我給你支個餿主意吧，姐。這樣，你和_圖_書下次去給曼真姐掃墓的時候，帶上一支蠟燭，就問曼真姐，同意不同意，要是不同意，就讓蠟燭滅了……」
還在呢。
「一則時間來不及，二則……我也不知道真見到你，我還能不能再次讓你走……」丁卓笑了笑。
「你……你沒聯繫我。」
手指交握著，像幼兒園裡，兩個玩累了卻仍然捨不得分開的孩子。
丁卓循著香味走過去，看見小小的一間廚房裡，孟遙身影忙前忙后。
等呼吸平順下來之後，孟遙先開口：「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十五分鐘后，孟遙聽見樓道外傳來腳步聲。
「你這幾年發給孟瑜的照片，孟瑜都轉給我看了。」
孟遙笑一笑，也懶得跟孟瑜計較。
孟瑜摸摸鼻子，「你清楚就好，最不喜歡看你鑽牛角尖了。丁卓哥在美國的時候，也一直記掛著你，有一回……他生病了，好像是發燒了還是什麼，錯把給你的消息發到我的號上了……」
孟遙忽然想到林正清此前跟她提到的，在機場看到的那一幕，不由捏緊了手機。
「好，也不好。」
他啞著聲，孟遙的名字沒喊出口，伸手摸了一下，床那邊是空的。
孟瑜這才滿意，「嗯……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
這半年裡，只要有機會，兩個人都會想辦法見面，平均下來，也能兩三周見上一次，況且有漫長的分別在前，早就不拘泥一朝一夕的廝守。
「孟瑜一直跟我保持聯繫，隨時通報你的狀況。那天聽說我要從帝都轉機，自告奮勇過去接我……見面之後，一直纏著我練習英語口語。」
……無法排除的，就讓其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我這是替人跑腿，朝不保夕。等你割完了一千條闌尾，肯定就拿得多了。」
「我多要了幾天假，初十入職。」
「去他媽的尊重。」
約莫過了半小時，丁卓回復過來，說手術做完了，已經在回家路上。
「孟瑜，」孟遙一邊穿衣服，一邊回應妹妹，「我不覺得世俗有什麼不好，也許你鄙夷這些，但恰好就是這些，讓我變得有底氣，讓我現在和丁卓可以無所顧忌。」
孟遙哈哈大笑，「丁醫生，這不像你。」
丁卓手掌一撫她的腦袋，「趕緊工作。」
涼薄人間，親愛的愛人，待在我身邊。
孟遙把東西拎上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給丁卓發了條信息，然後打開電腦處理一些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