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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靜穿了件淺色的羽絨服，大約是冷，兩隻手都插/在口袋裡，低垂著頭，長發也跟著垂落下來。頭頂是一束昏黃的路燈光，照得她從圍巾里露出的臉，帶著一種悵然的溫柔，陳家炳眯眼看了她數秒，朗聲笑說：「這地方停車位真不好找。」

越清楚，就越絕望。

楊靜垂著眼，半晌，「嗯。」

進了咖啡館，楊靜找了張靠窗的桌子。服務員送來菜單，楊靜沒看，直接點了熱巧克力，然後將菜單遞給陳家炳。

「不是我找的，有人直接加我QQ問的。」

厲父笑呵呵道：「你這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了。」

楊靜如何聽不出來陳家炳話里的意思，這會兒只得按捺著心裏泛起的厭惡之情，極為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炳哥。」

初三，陳家炳上門拜年來了。

楊靜閉眼，「好。」

風很冷，她臉埋得很低，仰頭往路口張望。

站了片刻，忽見前方台階上跑下來一人，正是方才的男生。

男生只在襯衫外套了件羽絨服，額頭上有汗，靠近時，一股熱氣。

陳家炳看她，「你過年怎麼沒回去？」

「新年快樂。」

「……怎麼了？」

楊靜撇下眼，沒吭聲。

還沒說完，那邊忽問：「楊靜？」

初九，楊靜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厲昀費力地翻了個身，稍稍側躺著，盡量避免壓著肚子。她看了看楊啟程，「孩子白天又踢我了。」

楊靜頓了數秒，「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看他還蠻帥的。」

韓夢挽上她的手臂，「回去。」

陳駿安靜片刻，又提起那個問了無數次的問題：「……為什麼不回來過年。」

安靜片刻，楊啟程說：「早點睡吧，你得多休息。」

她十分費力，過著旁人眼中「正常」的日子。

陳家炳立即起身，「弟妹，沒燙著你吧？」

那邊沉默了一下，「都好。」

陳駿不以為然，似是嘆了聲氣，「沒放下才會逃避。」

初八中午，班長在QQ上找她，說有個商人需要接待外賓，要找個英語口語翻譯。楊靜頂多敢輔導一下高三的英語，接待外賓這級別的，尚不敢輕易嘗試。

楊靜不想再回大廳，給韓夢發了條信息，站在外面等。

如今，她所有想要得到的都已得到，楊靜遠在千里之外，她肚htｔｐs://ｗｗｗ•ｈｅｔｕbｏoｋ.cｏｍ.ｃｏｍ裏有孩子，一切理應妥帖穩當，可她仍然覺得惶惶不安。

楊啟程沒說話。

「好吧，」男生撓了撓頭，「那祝你新年快樂。」

楊啟程擺手拒絕，「在戒，不抽了。」

楊啟程答：「四月。」

「四月好，氣候涼爽，我閨女就是四月份出生的。」

「還有半個小時。」

「楊靜。」

楊靜立即放了杯子，當即就要起身，瞥見陳家炳老狐狸似的兩隻眼睛微微眯起，便強迫自己仍舊坐著沒動，「好的，謝謝炳哥。」

陳家炳聞言，臉上神情沒變，卻是沉默了一下，片刻才笑說：「那行，不耽誤你學習。」

楊靜問：「你從哪裡找到的？」

陳家炳笑了笑，頗有些意味不明，「知道你侄子的預產期嗎？」

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姑爺，楊啟程得陪著長輩打麻將，還得變著花樣，輸得不動聲色又精彩絕倫。

茶水順著麻將桌流到地板上，厲昀躲得及時，並沒有被濺上。

楊靜抬手蓋住了眼睛，「……那我掛電話了。」

楊靜很淡地蹙了一下眉，「……我在給一個高三的學生當家教，那幾天可能沒時間，要不我給您介紹我的其他同學？」

厲昀在想一直以來的事。

「厲老師懷著孕，我回去給她添麻煩。」

楊靜再也受不了，迅速地掐了線。

整理完畢，牌局重開，陳家炳瞥了厲昀一眼，問：「弟妹預產期什麼時候？」

楊啟程出小區去買了包煙，點燃一支，猛抽了幾口。

「沒有。」

到了樓下，陳家炳靠著車門摸了支煙，遞給楊啟程。

為此，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服務員端上咖啡和巧克力，陳家炳將咖啡杯往旁挪了挪，換了個極為閑適的坐姿，笑說：「往後我在帝都待的時候多，你要有什麼困難，儘管打我電話。」

路上，韓夢笑說：「我認識了一個人，德語系的。」

陳家炳雖然沒結婚，卻有一個女兒，據說其母是誰已不可考，然則陳家炳對她寶貝得厲害，當做公主一樣地寵。

楊靜呼吸頓時一滯，「哥……」

過了零點，大家興緻漸漸消退，牌局才總算是散了。

楊靜卻站著沒動，「陳先生，我晚上還有課，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和_圖_書那邊那家咖啡館里聊一聊。」

光禿禿的枝椏分割開深藍的天空，遠處是高樓的燈光。

楊靜蹙眉，「不是騙子吧？」

厲昀沒說話，挪了挪身子，讓頭抵在他肩上。

又是一年了，鞋合適不合適，穿久了，和腳已經連成一體，脫下來也會血肉模糊，不如就這樣。

「那行，咱們就長話短說。」

「……啟程。」

「不過沒有你的陳駿帥啦。」

男生笑著問她：「你是哪個系的？」

男生報了自己的名字，又問她的。

陳家炳似這才滿意，「趕緊去吧，我再坐會兒。」

「不是說過嗎，要做家教。」

楊啟程出聲：「怎麼了？」

「嗯。」

楊啟程「嗯」了一聲，「重么。」

「隨她吧。」

然而她心裏清楚，這種「正常」才是不正常。

陳家炳便將翻譯的要求簡潔明了地陳述一遍，末了問楊靜能不能勝任。

楊啟程不想與他有過多牽扯，因此合作的事情，仍然膠著僵持。

楊啟程伸手，摟了摟她的肩頭。

厲昀笑了笑，「你以前不是嗎，凡是不喜歡的一概理都不理，從來不懂虛以委蛇。不高興了，掄著拳頭上去也是常有的事。」

韓夢看她，「跟你跳舞的那個人呢，跟他留聯繫方式了嗎？」

「那沒關係。」男生咧嘴一笑。

到了教學樓下，楊靜卻毫無上課的心情。

陳駿也不打算多說什麼，道了句「新年快樂」。

楊啟程扶著她，幫她翻了個身，平躺著。

她坐在床沿上，看了楊啟程一眼，「給楊靜打電話了么？」

楊靜一怔，沒說話，只兩手攏住了裝熱巧克力的杯子。

半小時后，韓夢才從裏面急匆匆跑出來，「抱歉抱歉！我沒看到信息。」

「可不是，她讀書不行，不像楊老弟的妹妹……」

陳家炳目光一直定在她臉上沒動，這會兒端起咖啡杯來喝了一口，又說：「我託大，大家都叫我一聲炳哥。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講義氣。早些年你哥在我手下干過，既然如此，那就是兄弟。況且馬上要跟你哥合作，以後來往更多。還是那句話，你在帝都要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儘管找我。」

韓夢卻不在意，嘰嘰喳喳的，又講別的去了。

厲母拿著拖把過來，將地上的水掃乾淨。

塵世中，哪有完全稱心如和圖書意的愛情和婚姻。

「沒事，你要回宿舍嗎？我有點累了。」

陳家炳在旁邊找了個車位，停好之後往回走。

陳家炳連聲道歉：「是我不當心……」

楊靜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名字，半晌，才按下去，舉到耳邊。片刻，沒聽見動靜，她疑心自己手指凍僵了，沒有撥出去。正要放下，卻聽見電話接通的聲音，楊啟程說：「楊靜。」

楊靜笑了笑。

「打了。」

厲昀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只雙手扶著腰，偶爾去廚房逛逛，或是給大家添點兒茶水。

「沒男朋友？」

楊靜忙說：「你好，我是北外英語系的學生……」

陳家炳笑說：「准你帶著文曲星。」

陳家炳自己點燃一支，叼在嘴裏，「這都要當爸爸的人了，辦事還是那麼軸。」

楊靜看了一眼，把號碼抄到之上，塞進筆記本里，去上課。

男生看著她，開門見山：「我能追你嗎？」

洗漱過後，楊啟程回到卧室，厲昀正在給枕芯裝枕套。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靜輕輕「喂」了一聲。

陳家炳瞅著她，幾乎沒見猶豫，笑說：「行，我找個地方停車。」

外面寒風肆虐，楊靜裹緊圍巾，一刻也不願逗留，趕緊朝教學樓走去。

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喇叭，楊靜回頭，路旁一輛汽車打著雙跳。

車在她身旁停下，緊接著車窗打開，陳家炳笑道：「上車。」

「爸，李媽媽也回家過年去了，你忘了？」厲昀提著水壺過來。

他手抖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拇指和食指捏著煙頭，一把碾熄了，迎著寒風，轉身回去。

厲昀說：「當然，你現在不是那樣了。」

「英語系。」

楊靜第一百次糾正：「陳駿不是我的。」

厲父笑問：「令愛今年中考？」

楊啟程沉默半晌，「我再考慮考慮。」

「怎麼？」

「……沒，要去上課了。」

呼嘯的風聲，夾雜著彼此的呼吸。

等到下課，她方又想起來這檔子事。她整理好書包，掏出手機，一邊往宿舍走，一邊撥出了紙條上的號碼。

楊啟程趕緊摟著厲昀的肩膀，將她扶到一旁。

楊靜不冷不熱地道了聲「謝謝」。

煙靜靜燃著，燒著了他手指。

對於楊啟程生意上的事，她所知雖然不多，但也略有所聞，知道陳家炳這人和_圖_書在旦城的勢力盤根錯節，她跟楊啟程輕易開罪不起。

「挺好的。」

打了幾局，厲父見陳家炳茶杯里水到底了，便喊保姆過來續水。

彷彿櫥窗里一雙做工精美的水晶鞋，讓她無論如何也不甘願放棄。

「我關燈了。」

陳家炳抬腕看了看表，「你去上課吧，別遲到了，得空我請你吃飯。」

「這還真由不得我，我那閨女忒敗家，不多攢點兒錢，回頭都供不起她讀書了。」

那邊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

床鋪好，兩人躺下。

楊啟程微微蹙了蹙眉。

厲昀閉了閉眼，「……又是一年了。」

楊啟程看她一眼，「不放心？」

「在宿舍？」

「嗯。」

「好。」

那邊爽朗一笑，「我是陳家炳。」

陳家炳拉開車門，上車走了。

陳家炳在厲家吃過晚飯才走，楊啟程送他出去。

誰知放得近了，陳家炳抓牌回來，手肘一下撞著茶杯上。

楊靜這才回過神，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以前那不怕死的衝勁那兒去了？我從前能罩著你，現在還能罩著你，有錢大家一起賺，何樂而不為？」

「哎，暑假就說了，叫我炳哥。」

少女時期，她迷戀《古惑仔》中的陳浩南，迷得不得了。所以第一眼見到楊啟程，她就被他身上那種頹然、危險、滿不在乎又富有力量的氣質吸引。

「安靜的靜？」

一時，都沒有說話。

陳家炳笑了一聲，「好，你再考慮考慮。等你兒子出生了，你給我個答覆。」

楊靜沒說話。

他手指夾著煙，站那兒半晌沒動。

就像她爸媽，當年婚事全由父母決定，結婚時不過見過三面，沒有一點感情基礎。婚後自然不是萬事勝意，多少次到了離婚的邊緣，最後還是互相妥協……就這樣，大半輩子也都過來了。

楊啟程年過得熱鬧，卻索然無味。

黑暗中，兩人都沒睡，睜著眼。

楊靜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一點希望？」

楊啟程沒吭聲。

「我希望女孩兒像我，性格比較溫順。如果是男孩兒，跟你一樣，總覺得不放心。」

「沒有，跟同學一起。」

「嗯。」

厲昀給陳家炳續了熱水，仍舊擱回去。

楊靜後退一步，背靠著牆壁，仰頭看向夜空，「……沒，就……打個電話…和圖書…」

「有點兒，估計是個男孩兒。」厲昀頓了頓，「最好還是女孩吧。」

夜很靜，她沿著禮堂前的路，來回走著。

楊靜猶豫片刻，正要走過去，那車子卻啟動了。

她不清楚陳家炳此行的用意，卻本能覺察到危險。

陳家炳又說：「那得提前給咱這未出世的侄子封個紅包，我這馬上要往帝都去了，四月還不定在不在旦城。」

楊靜「嗯」了一聲，「那就好。」

楊啟程關燈躺下。

她回撥過去，給陳駿拜年。

「快去吧，別遲到了。」

傍晚，楊靜換上一件保暖的羽絨服，戴上圍巾手套出門。

陳家炳也沒看，徑直將菜單遞迴給服務員，點了美式咖啡。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繞到一旁，找了個背風的位置，掏出手機。

班長發來一串號碼，「你自己打電話問問看。」

「我想把學校的工作辭了，孩子生下來以後，幫我爸打理生意。」

她學外語專業，口語是短板，為了提高水平，平常總不願錯過任何一個鍛煉的機會。年剛過完，便跟韓夢去找兼職。

厲昀瞥了陳家炳一眼，卻是神情淡漠。

厲昀心有餘悸，搖頭，「沒事，炳哥你太客氣了。」

厲家一大家子人，從早起到晚上，吵鬧聲沒有片刻消停。

回到宿舍，楊靜看手機才發現陳駿十二點左右的時候也給她打過電話。

厲昀「嗯」了一聲。

楊靜不帶情緒地笑了一笑，「陳先生……」

陳駿問她：「怎麼過的，不是一個人在宿舍吧？」

響了兩三聲，那邊接起，一道低沉的男聲，「你好。」

她聲音太輕，這話聽著有幾分像是嘆息。

「過年，跟你哥打了幾局牌。」

「沒事，那個人說了，不需要你聊生意上的事，就帶著老外們游游故宮。」

陳家炳脫下外套，笑說：「你晚上幾點的課？」

「怎麼樣，還是不肯回來。」

楊靜一愣。

春節期間，應酬來往比平日更多。

並不覺得冷，也不覺得不耐煩，心裏出奇的平靜。

「四月十號。」

厲昀嚇了一跳，急忙後退。

楊靜搖頭，只說，「謝謝你。」

「……抱歉。」楊靜無聲嘆了口氣。

然而牌局上，陳家炳絲毫不提合作的事兒，只漫無邊際地亂侃。他這人見多識廣，又善於左右逢源，和厲昀的父親很是聊得來。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