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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紅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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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十章 天上星,泥間草(02)

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十章 天上星,泥間草(02)

梁芙笑出聲,心裏鬆快許多,她翻個身,把手機開免提,趴在床上,一點不在意臉給枕頭壓得變形。是真有幾分失落,說話的語氣都帶三分喪氣,「原本今天買了新裙子想給你看的……」
下午,傅聿城跟著興緻勃勃的趙卉去了趟商場,由著她給自己挑了件大衣。那衣服版型正,寬肩細腰的人才撐得起,趙卉一見傅聿城穿上效果極好,便狠了心將其買下。羊毛的料子,好好保養能穿好些年——興許導購的這句話才是促使她下定決心的重要原因。
「……嗯。」梁芙悶悶地應了聲,語氣難掩失望。
崇城冬天很少下雪,下也只那一陣,沒湮沒路面便已讓飛轉的車輪碾得化去。空氣只有濕冷,天也陰沉,拖長了總捱不到晴好的日子。
情緒控制再好,眼底到底浮現三分疲憊,傅聿城抬手捏了捏眉心,輕聲說:「……一月中下旬要考試,我騰不出多少時間。」
他們這頓飯吃得太久,局上言語交鋒都是大人複雜的心思,梁芙偶爾聽兩耳,又漏出去,魂不守舍。
楊老師在團里資歷深,如今已有十數年不曾上台,但仍將身材保持得如同盛年之時,是個極其自律的人。
傅聿城說:「我約了朋友吃飯。」
說完正事他們又拉拉雜雜聊了許多,她說多無聊的事傅聿城都願意附和。掛電話已是一小時以後,她同他說「晚安」,滿足地聽見那經由電波回應的一聲「晚安」,聲音沉沉如在耳畔。
「可是為什麼這麼突然……」
梁芙似是鬆了口氣,「等團建回來,我一定有空。年末我們不怎麼排公演了,到時候我來找你。」
電話那端一下就安靜了,過了好半天,梁芙才低聲喊他,那溫軟的聲音里有種讓人心癢的溫柔:「傅聿城。」
那邊似低低地笑了聲,「我能想象,就當是已經看過了。」
「城南。」
傅聿城知道爭不過,由她了。
「新年好。」
猜想該是兒子回來了,趙卉沒一點防備地拉開了門,她穿一件藍底白碎花的圍裙,手裡還捏著一把蒜。
他跟趙卉打了聲招呼,拿上手機又下了樓,找個僻靜的角落把電話回過去。撥了三次梁芙才接,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沒聽見。
等過了零點回樓上,傅聿城從沙發上撈起手機,發現梁芙給他來過電話,掐著零點的時候。
傅聿城把釘子釘m.hetubook.com.com牢,收拾好工具,往廚房去瞧了一眼。
梁芙沒想過自打臉來得這樣快,懊悔不該輕易許諾。
「外面,樹下。不遠處有個小孩兒,可能在往草叢裡撒尿。」
「滿課。」
傅聿城說:「都好,你決定。」

「要有空我一定去。」
和梁芙只在微信聯繫,聊得也不多。相比而言,梁家來往應酬自是繁忙,傅聿城總能在朋友圈刷到她分了組的抱怨,「訪客多,煩得要死,最不愛過年」云云。也發過照片,她穿得一團喜慶,跟一個看著沒比她大上多少的女性在一塊兒做草莓牛軋糖,她稱那人為「小姑姑」,說「還是小姑姑這兒清凈」。
「傅聿城,是我……」
「那你生氣嗎?」
年前梁芙便聽見風聲,年後團里要開巡演,主演定的是她。這事意味著她在團里的地位徹底得到認可的同時,也說明要開始培養接班人了。
傅聿城從小到大便是「別人家的小孩」,成績一路名列前茅,要不是高考那一陣她生病,讓他分心影響狀態,照理是本科就能留崇大的。
「哪會複發,都快四年了。」
「不如師姐滿。」
最後免不了升華主題,「到底讀書才是正途。」
「先好好陪父母吧。」
「……你還生氣呢?」
「寒假再說吧。」
「傅聿城!」
趙卉做事井井有條,不喜別人插手添亂,便囑咐兒子回屋去看書——他都讀研了,她還拿他當高中生一樣。
傅聿城說:「不用了,夠穿。」
梁芙便同他解釋,是青梅竹馬受了傷,必須前去探視,推辭不了。
傅聿城笑了聲,「你可能不知道,我這人還是記仇的。」
這晚梁芙載著章評玉回到家,已是夜裡十二點鐘。
「變天感冒了而已。」
「所以……你也不失望?」
旁人都誇傅聿城懂事,可趙卉卻覺得懂事未必就是好的。這孩子心思重,但從不告訴她。同一屋檐下生活,她已經好多年不曾弄懂過他心中真實想法。
但跟石阿姨,傅聿城能聊得久些,大約長輩們都有一種不管小輩聽與不聽,都能單方面把天聊下去的本事。
傅聿城回自己卧室,把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國際法著作拿出來看。冬天室內,多坐一會兒就覺得冷。讀高中的時候,家裡就一台空調,裝在傅聿城的卧室里。後和*圖*書來,傅聿城去外地讀書,堅持把那台空調挪去趙卉卧室了。
「吃完飯,下午帶你去買件衣服。」
「假話是沒有。」
這個年,過得便如往常一般平淡。
除夕那晚,傅聿城給她發了個紅包。梁小姐接得很快,回以一個「謝謝老闆」的表情包。他做全禮數,給老師朋友都發過信息,便丟了手機沒再管。凌晨時分,陪著趙卉去樓下溜達一圈。沿路碰見左鄰右舍,互相拜年。城市禁煙花爆竹,但小區里孩子開發出了一種新玩法,一人捏兩根五光十色的熒光棒,滿場亂跑,夜裡瞧著也有些喜慶的意思。
「您別諱疾忌醫。」
「明天你有空嗎?」
梁芙心虛,「……沒,沒屏蔽,就是忙,所以沒看到。」
「覺得我是這樣小氣的人?」
「記得看群里的時間通知,不要讓我三十一號早上看不到你的人。」
「鄭院長帶的那個學生有事不能參加了,院方決定按照筆試面試總分往後推移,把名額給你。」梁庵道遞給他一張單子,「其他6個學生已經在開始做準備了——這是國際法那邊的指導老師開的參考資料,朱文奇、馬爾科姆和伊恩·布朗利的國際法相關著作自不用說,《羅馬規約》,以及適用的《犯罪要件》、《程序和證據規則》這些都得滾瓜爛熟,ICC、ICTY、ICTR等法庭的相關案子也得熟悉。3月交書狀,4月去北京打正賽,時間不多了,你抓緊吧。」
梁芙「啊」了一聲,語氣聽似有些無措,「那……」
傅聿城鄭重應下。
傅聿城家在六樓。
來一陣風,風裡夾著冷。他背靠一株松樹站立,夜間篩下清寒發苦的霜風。
梁芙信任她,也敬畏她。
「喂。」
是年前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她在舞團碰見楊老師,才知道元旦要團建的事,短途,去外地,三十一號去,二號下午回。
梁芙哈哈大笑,「……不是,我是問,你住在哪兒。」
石阿姨呵呵笑,「他倒是喜歡你。」
傅聿城領著行李回家,在小區里碰見正看著小孫子在沙坑裡瘋玩的樓下石阿姨。石阿姨是多年鄰居了,傅聿城記得自打記事起就吃過她喂的糖。
停在門口,抬手敲門,片刻便聽裏面傳來趙卉的聲音:「來啦。」
那邊頓了頓,「等等。」等了片刻,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便清楚許多。
和_圖_書梁芙有些忐忑,「……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事。」她聽見有拖長的呼吸聲,想他或許是點了一支煙。
「傅聿城,新年好啊。」
說來,舞團的「團長」其實有兩個,一個專管運營事務,一個專管演員。楊老師就是管他們這幫演員的,挺嚴厲一個人,梁芙剛進團的時候沒少被她訓哭過。但同樣也是楊老師,會在她第一次公演結束,大幕落下的時候,第一個上來擁抱。
楊老師甚至直接下了死命令:「哪怕你腿折了,爬都要給我爬過來。」
「那元旦出去玩吧,好嗎?我把三十一號時間騰出來,我們去看展,或者我們出海去吧!附近好多島呢!」想同他一起迎接新年。

梁庵道笑說:「去年的冠軍是咱們隔壁的政法大學,我校就得了第四名。雪恥之戰啊,加油吧。」
傅家沒什麼往來的親戚了,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得早,趙卉那邊還有個表姐,逢年過節有聯繫,只是不在崇城,犯不上年年都大老遠跑去拜年。
「我在複習,都快忘了這事。」
「哪有過年不換新衣的。」
傅聿城不逗她了,「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上了年代的老小區,沒裝電梯,不知誰設計的樓道,完全封閉,沒開氣窗,常年累月都得開著燈。前兩年傳出過拆遷的風聲,到今年又漸漸消停了,大家又得捺下浮躁的心情,投入到日復一日,枯燥乏味的日常之中。
說話間,傅聿城卻站起身往樓里去敲石阿姨家的門,他記得石家老二有輛車。
梁庵道叫傅聿城過去,是跟他聊ICC(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國際刑事法院)模擬法庭中文賽的事。
趙卉常感嘆得虧傅聿城遺傳了他爸的高個兒,一米八五的個頭,天生衣架子,多便宜的衣服穿他身上也不覺得廉價,倒是省下好大一筆錢。
傅聿城笑了聲,「沒事,那就以後再說吧。」
傅聿城脫衣換鞋,要去廚房幫忙,又被攆了出來。家和學校都在崇城,但離得遠,傅聿城通常兩到三周回一次。他慣常會先檢查家裡有沒有要修繕的地方,這回發現客廳里掛畫的釘子似有些鬆動,便先找來鎚子敲打。
「阿城,客廳有取暖器,你提過去用!」
「有什麼謝的,晚上來阿姨家吃飯吧。」
「突m.hetubook.com.com然?」楊老師抬手敲她腦袋,「你又把微信群屏蔽了?群里都討論過多少輪了。」
傅聿城捏著手機,單手摸出一支煙,咬著濾嘴,再去拿打火機點燃。當著趙卉的面他從來不抽,怕對她肺不好。
「我知道了,謝謝您石阿姨。」
傅聿城接到梁芙電話的時候,正在去梁庵道辦公室的路上。
「你覺得呢?」
傅聿城摸一摸口袋,摸到幾個糖球,好像是元旦那陣宿舍門口舍管阿姨發的。他把糖衣剝了,餵給石阿姨的小孫子。傅聿城手關節凍得泛紅,碰一碰小孩兒含著糖球而鼓起來的紅撲撲的腮,也是冰涼的。小孩兒似不覺得冷,拿著小鏟子往紅色塑料桶里鏟沙,哼哧哼哧不亦樂乎。
「遠。你在家?」
趙卉只說:「你別管了,我有數。」
石阿姨說:「小傅,這一陣你媽媽咳嗽很厲害,持續老長時間沒好,你要不帶她去醫院瞧瞧?要只是感冒還好,萬一……」
實則他們這兩年過得遠不如早些年那般拮据,傅聿城的獎學金和兼職、實習掙來的錢,加之趙卉的工資,日常用度綽綽有餘。
梁芙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躲回房間,給傅聿城發了一條消息。等了十來分鐘,沒回,便又撥電話過去。響兩聲,接通了,聽見那邊聲音嘈雜,似乎是有人在罵髒話。
梁芙在電話那端呼哧呼哧地笑,「……傅聿城,你就沒有跟見一面的打算嗎?」
「假話吧,你知道的,我這人聽不得不好的話,你哄我我還開心點。」
傅聿城應了一聲,但並沒動,將椅子蹬遠,腳搭在書桌上,拿著書,逐頁翻看。
「年後去醫院看看吧,也放心。萬一是複發……」
「……遠嗎?」
「屋裡也冷,待不住。外面玩玩也好,小孩兒抗凍。」石阿姨手裡也沒閑著,拿著手機和筆,捏著一個卷了頁的薄皮本子,往上面謄抄數字:她平日里愛買些彩票,雖然數額都不大。聽說小中過,上千塊錢,自那以後就更入迷了。
傅聿城笑問:「你不信我真的沒生氣?」
梁芙總覺得他似乎興緻不高,「傅聿城……明天我來找你吧。」
「天冷,您還是早點進屋去吧。」
沒多久,趙卉喚傅聿城出去吃飯。
傅聿城「嗯」了一聲。
傅聿城站在沙發上,聽見廚房傳來一聲咳嗽,「……石阿姨說您這一陣總是咳嗽。」
www•hetubook•com•com不是在等師姐約我嗎?」
「初五,到上回那地方打牌,你去不去?」
「嗯?」
梁芙笑了聲,「檔期這麼滿?」
趙卉說起樓下石阿姨家的事:「……老大工廠老闆貪了一大筆錢,帶著小三兒到巴厘島度假去了。一群工人,工資沒拿到,還等著過年。老二一批貨給扣了,到處找關係疏通……」
十月初學校便已下放了報名通知,傅聿城筆試面試都通過了,綜合分在法律學院刑事訴訟法專業排第三名,在兩位研二學生之後。一共7個註冊名額,國際法學院和法律學院各佔3個。法律學院內部,3個報名資格分別給了排在傅聿城前面的兩位研二學生,以及一個民商法專業的學生。
等回到家,章評玉有意就飯局上樑芙一問三不知的表現批評兩句。梁芙挨在樓梯下聽,只想早些將人打發,難得一句不反駁,全都答應下來。
「阿芙,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還像一樣不喜歡的事就跟小孩兒似的拒絕接觸。你跟清渠關係好,跟著他多學學怎麼做事。」章評玉總算結束訓話,摘著耳環往浴室走去。
「你這時候在哪兒?」
就兩個人,卻燒了六七道菜。趙卉雖是樂天知命的個性,但到底有天下母親的通病,總緊著好的留給孩子。
「今天對不起呀。」梁芙偏愛復古風格的東西,卧室的床也是歐式宮廷風格,綢緞床罩垂下墨綠色流蘇穗子,她纏在手指間,沒覺察自己話里撒嬌服軟的意味明顯。
說不上聽梁芙道歉的時候是什麼感受,好像似乎也沒多大感受,大抵是因為不管遇上什麼事,他習慣預先設想最壞結果。
石阿姨有倆兒子,一個工廠上班,一個做小本生意。小時候傅聿城還同他們玩過,但後來他進了重點高中,便與這對早早輟學的兄弟徹底分道揚鑣,只逢年過節上門問個好。早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聊兩句便無話可數,只剩大眼瞪小眼的尷尬,所以後來他們之間默契地發展出了一套「三步走」的客氣話,每逢在樓道里碰見,便將其發揚光大:「回來了」、「吃了嗎」、「下去買點兒東西,有空來我家坐坐」。
「在。」
這回團建,便是因為團里招了新的演員。新的幾個小孩兒梁芙見過,有個叫譚琳的姑娘資質很好,團里有心觀察培養。一年之初,又是這樣格局變動的時候,梁芙想要請假,萬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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