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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紅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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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二十九章 夜奔(02)

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二十九章 夜奔(02)

暮夏不算太熱的傍晚,她穿雪紡料的短衫,復古樣式牛仔褲,長發編成一股辮,拿紅藍相間的綢巾系在尾端。她是晚霞最艷麗的那一抹,來往學生推著自行車,總要忍不住停下來多看她幾眼。
「師姐經常翹課?」
「去過舞團了嗎?」
吃完東西,梁芙帶他去舞蹈學院附中。校園裡有還在上自習的人,他們不走大門,梁芙帶他繞去側方,說那株老槐下的牆根有個洞,被草掩蓋,是逃課的好途徑。
傅聿城摟著她的腰,用主觀感受丈量,「……再減就行了。」
「去過啊。」她吃著栗子蛋糕,語氣有點兒滿不在乎。
梁碧君審視著她。
梁芙蜷腿坐在沙發上,獻寶似的指著那比小學生還要幼稚的字跡給梁碧君看,「喏。」
緊跟著加高難度,她深吸一口氣,看著整面牆鏡中的自己,以右腳為支點,雙手端起,扯動身體,旋轉。
「我跟傅聿城認識也快兩年了,交往一年多,我不覺草率。」
梁庵道夫婦覺得梁芙狀態有些微妙,然則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對勁,商量之下,決定讓梁芙一貫信賴的姑姑過來一趟,多聊兩句,問出她未來的打算也是好的。
梁碧君把那日記本往她懷裡一扔,站起身。這番話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她決定建議梁庵道幫梁芙聯繫心理醫生。
這些事兒她沒刻意打聽過,但總有各種渠道推到她面前,想避也避不開。
「除非你們承認當時你們做錯了,不然在我這兒,永遠翻不了篇。」
https://www.hetubook•com.com譚琳《吉賽爾》首秀,艷驚四座,業內發新聞用的標題是「後梁芙時代的新星」。團里正是用人之際,時勢造人,譚琳證明了自己,那扇鮮花簇擁的大門,正式對她敞開。
梁芙仍是那副沒有所謂的表情,「我也不是非得跳舞啊——對了,你猜我昨天收拾房間,發現什麼?」沒給梁碧君「猜」的機會,她丟下勺子起身,往樓上去,「我拿下來給你看。」
「接楊老師的衣缽,星火相傳,你覺得怎麼樣?」
梁芙趴在床上,把臉埋在被單里,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把枕頭下方的日記本撈出來。
十歲的梁芙有宏願,愛做夢,上課不聽講,從雜誌里剪下漂亮貼畫,一張是舞裙,一張是婚紗。她立志做世界上最好的舞者,和最幸福的新娘。
找到那棵樹,扒開草,一大片新塗的牆灰,確然曾是個洞口的模樣,和旁邊那些泛黃的顏色涇渭分明。
梁芙燙得只哈氣,額頭上出汗,騰不出手來,傅聿城抽了紙巾來幫她擦。她挺認真地問:「傅聿城,我是不是胖了?」
屋裡章評玉喊,她應了一聲。提上塑料桶,把雜草傾倒進垃圾桶里,一邊脫手套一邊回屋。
那天,她一直捱到劇院那邊演出結束時才離開。人恍恍惚惚,上了計程車才發現自己把足尖鞋穿了出來。團里是有規定的,那鞋只能在練功房裡穿。她把鞋脫下,兩隻疊放,發泄似的拿帶子把它們捆得死緊。計程車經www.hetubook.com.com過雨後積水的淺坑,她揚手想把鞋扔出去,卻又在最後一秒收回。她赤著腳下了車,從小區門口一路走回公寓,把那雙鞋隨手扔進了衣櫃的最深處。
「誰讓老師沒事老抽查課文。」
梁芙不說未來如何,傅聿城也不忍心過問。凡有時間,傅聿城總會陪她去做復建,在不用上課加班的晚上,牽著手走街串巷,帶她看晚上熱熱鬧鬧的不夜城。他倆都是崇城土著,對這座城市卻各有各的理解,像她看見柳梢青,他卻看見梁間燕。
梁碧君盯住她,「為什麼不能提?在你這兒,衛洵的事還沒翻篇嗎?」
「梁芙。」梁碧君頗感頭疼,這事兒恐怕已經超出她的能力範圍,「……如果你真的想結婚,我支持,但你別本末倒置。你不用向任何人證明任何,你就是太想向人證明你是對的。衛洵的事是這樣,這件事……」
梁碧君眉頭擰得更緊,「梁芙……」
從濃陰走到一盞路燈下,傅聿城看見了梁芙。
梁芙遺憾地「呀」了一聲,問他:「會翻牆嗎?」
傅聿城走到她跟前,隨手把她鬢邊落下的碎發往她耳後一攏,問她吃過飯沒。
梁芙捏著勺子,把碟子里剩下的蛋糕一點一點攪碎,笑說:「我準備當老師去了。」
傅聿城卸了肩上背包,先扔過去,做個助跑動作,蹬上那些淺坑,輕鬆地躍上牆頭。往下看,野草瘋長的廢舊操場,挺遠處有狗吠聲,大抵是注意到了這邊動靜,但被拴著,跑遠不了。和_圖_書
「我準備跟傅聿城結婚了。」
章評玉挽上提包,對梁芙說道:「招待好姑姑,我去趟公司,晚上回來吃飯,讓萬阿姨把我昨天弄回來的蝦給蒸了。」
梁芙蹲在地上拔草,膠鞋手套全副武裝,頭上扣一頂海灘旅遊常用的草帽,帽檐下素凈的臉上沁出汗珠。
梁碧君坐在客廳,章評玉在給她斟茶。梁芙打聲招呼,沖個涼出來,換了身輕便的家居服。
「想吃什麼?」
「……你是說炸雞?」
梁碧君擰著眉,「你是不是放棄得太輕易了?」
因前面一切順利而生出的喜悅心情,一霎被腳踝傳來的劇痛撕得粉碎。她摔坐在地板上,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難過,而是茫然,好像一隻明明已經飛到半空的氣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被拽了下來。
因她受傷,交流項目得換上另外的人頂替,為了服眾,選定了周曇。排出的劇目不能更改,團里幾個演員公平競爭,最後譚琳被臨危受命。
「傅聿城,跟我結婚吧!」
熟練穿好足尖鞋,熱身,壓腿……基本動作做下來都無礙。醫生說她復建效果不錯,建議看看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她不信,不服,撫著腳踝緩解,再試,再摔,再試,再摔……
「牆裡面那條狗不知道還在不在,傅聿城,你先過去看看。」
便繼續往後繞,離那些還燃著燈的教室更遠,繞到一條清凈無人的小巷,過牆柳下停著老式自行車。兩米多高的一段紅磚裸牆,牆面上讓無數人的鞋尖撞出淺淺的坑。
梁芙笑著,把臉轉過去www.hetubook.com.com,望著一窗綠蔭,鴉羽似的睫毛凝起水霧,沒讓梁碧君看見,「……你不信,那我就證明給你看好了。」
梁碧君捺著火氣,「我認為你現在最好不要這麼草率。」
章評玉掩上門,沒一會兒外面傳來輪胎碾過路面的聲音,即刻就駛遠了。
梁碧君再也忍不住,「你才多少歲!二十三!不滿二十四!你要過那樣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嗎!」
傅聿城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張開雙臂,閉上眼便往下跳。他趕在落地之前將人摟住,腳下打個趔趄,一起摔倒在雜草叢中。
日記本是硬殼,封面印刷幼稚圖案的卡通圖案,有些年代的東西了,翻開來紙張脆黃,很多字跡已經洇滅模糊,殘留的是拿碳素鋼筆寫的那些。
「試過跳舞嗎?恢復情況怎麼樣?」梁碧君知道她一直在做復建。
梁碧君是很少生氣的,她年過不惑,明白生氣除了把事情推向更難解決的糟糕境地,於事無補。她對婚姻和愛情已然沒有執念,也不認為自己適合做母親,但對梁芙她有超越姑侄情誼的寵愛。
傅聿城跳下去,梁芙緊跟著翻上來。

梁芙挑了挑眉,笑了,「姑姑,你是瞧不起家庭主婦嗎?你為什麼不信我離開舞台一樣能幸福?」
梁碧君把日記本合上,凝視梁芙,「一事不順就拿另一事做避風港,你這種逃避行為,把小傅當什麼呢?」
「瞧瞧你現在有多幼稚,我都不屑反駁你。你小時候吃那麼多苦為了什麼,一點困難就能把你打倒?」
校門口www.hetubook•com•com就有炸雞店,永遠不缺排隊的人。整一塊新鮮雞排扔進滾油里,炸到焦黃再撈出來,對半剪開,撒一些胡椒粉。
梁芙卻笑一笑,大口咬著雞排,高碳水帶來的滿足感一時蓋過所有,讓她再沒心思去顧及其他。
傅聿城拍打背包上的草屑,抬頭看見月亮棲在她頭頂,發給風吹亂,她就騎在牆頭,看著他笑,眼裡是桃花春|水。
「你認識我們團的楊老師,她年輕時也是蜚聲業內,結婚後退居二線做老師,帶出我這樣的學生。她能走的路,我不能走嗎?」
她低著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有沒有那種,熱量特別高,吃完了又開心又有罪惡感的東西?」
梁碧君愣了一下。
從三月到八月,整五個月時間,他們的關係像是行舟遇灘涂,那樣不慌不忙地擱著淺。
「不要提衛洵。」
前幾天梁芙去過團里了。
那道籬笆立在別墅前院,經一年多的時間,讓藤葛爬得滿滿當當,各色薔薇胡亂授粉,雜出變化多端的顏色。暮夏時節,綠藤紅刺,瘋長的還有院里雜草。
那天是演出日,泰半演員都要侯在劇院,團里幾乎沒人。梁芙去的時候誰也沒驚動,直奔練功房。路上被幾個工作人員和面生的新演員撞見,他們好奇打量她,但無一人敢上前去打招呼。
梁芙去冰箱里去拿出昨天沒吃完的栗子蛋糕,端過來在梁碧君身旁坐下,往她茶杯里看一眼,泡的應是碧螺春。搶過來抿一口,「嘖」一聲,吃過蛋糕的舌尖只嘗到苦。
「家裡蒸龍蝦,我不愛吃,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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