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涼夜
「現在沒有楓葉了，前幾年修路，平安路上所有楓樹都被伐完，只有槭山上還剩一些。」
她訥訥回答：「……不會的。」
陳知遇恰好洗澡出來，打開一看，差點沒笑瘋過去。
「廢棄了也好，那橋不安全。」
那人頓了一頓，提步往這邊走來。
「……做文獻綜述？」
蘇南摸了摸鼻子，抱上自己書包挪到旁邊位置。
她愣了一下，「您有事？」
蘇南轉頭看他，「陳老師去過？」
蘇南十分不自在，不知道該走該留，更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問自己該走該留。
尷尬了。
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
蘇南動作輕巧退後，彎腰拾起地上的傘，腳步輕緩地走了。
陳知遇含著煙，緩慢地抽了一口，抬手指了指前方夜色中的一處，「那是個美術館，能看見嗎？」
從書包里掏了本書，坐在床邊，假模假式地攤開，思緒早不知道去了哪兒。手機驟然震動，趕緊摸過來看了眼，江鳴謙發來的，問她要不要晚上去學校附近的文化街逛逛。
蘇南將書和茶杯放在辦公桌上，立在窗邊往外看了一眼，來往學生匆忙路過，一朵朵傘匯入雨中。
「能唱首別的嗎？」
「秋意濃……」她忽的想到一首歌，不自覺哼了出來，「離人心上秋意濃，一杯酒，情緒萬種離別多……」後面詞兒記不得了，乾脆只哼調子。四句詞，翻來覆去地哼了好幾遍。
他回信：還能再認真點ｈｅtuｂooｋ•cｏm.cｏｍ兒嗎？
好在忙完還有頓盒飯，煎魚、雞丁、炒豆芽，送來時已經有些冷了。江鳴謙送完老師之後自己蜇摸著去找S大學的高中同學蹭飯，偌大報告廳就剩下蘇南一人。
蘇南幾乎是下意識往旁邊一躲，卻見陳知遇伸出手臂從座位抽屜里掏出一個u盤——她坐了他上午坐的位置。
外面雨聲瀟瀟，蘇南問前台借了把傘。
陳知遇看完照片，把手機還給她，「謝謝。」
熱水管夠，蘇南給自己倒了杯水，偷偷順了點兒茶會時的小零食，自己在會場角落裡將就吃了一頓。
陳知遇接過，向著屏幕里看了一眼。
「去過，」陳知遇笑得很淡，「好多年前了。」
「……隨便逛逛。」
雨中起了霧，遠處城市輪廓只剩剪影，燈火朦朦朧朧，暈開了一樣。風有點涼，一股雨水氣息。
她眼角餘光向他一瞥，夜色里身影無端讓人覺得寂寥，不像這些時日，她所認識的幾分張揚肆意的陳知遇。
陳知遇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兒，恍若未聞。
「槭城。」
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雨聲，淅淅瀝瀝穿葉而過。
「不用，只要找到相關的，粘貼上去就行。有補助，按字數算。」陳知遇看她一眼，笑說，「可別粘不相關的湊數，我會檢查的。」
「槭城……」陳知遇忽然怔忡，「……那兒秋天不錯，雨一下一個月，適合找個地方喝酒看楓。」和圖書
他煙抽得很慢，彷彿有心事。
她神情還有點懵，因為枕著針織衫的衣袖，臉上被壓出幾道編織紋樣的紅色印痕。
旦城秋天多雨，一下彷彿沒完沒了。
毫不猶豫婉拒，一抬眼看見同住的老師正攤著電腦辦公，氣氛沉悶，實在待不住，乾脆借了這個由頭下樓去。
碧槐紅楓，沿著山道綿延數里，燦燦欲燃。
蘇南頓了頓，「我手機里有照片，陳老師想看嗎？」
他在床上躺下，聽了許久，沒法入眠。
陳知遇盯著看了一眼，忽地上半身探了過去。
S大學校園很小，南邊一片的民國建築，早兩年有部民國偶像劇在這兒取景，小小的火了一把。
「嗯。」
他手指點著往後翻，一頓，停在其中一張上面，碧溪上一彎黑色木橋，「這橋還在呢？」
這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
走到拐彎處，她回頭看一眼。
她不知道為什麼陳知遇要對著她說這個，不知如何回應，沉默了數秒，似乎過了合適應答的時機，乾脆沒吭聲。
過了許久，陳知遇彷彿終於想起來身邊還有她這麼一個人，把沒抽完的一小截香煙滅了，清了清嗓，找話題似的一問，「你哪裡人？」
分發材料、聯繫老師，中途端茶倒水這些小事全要蘇南負責，等上午場散會，江鳴謙領著老師去定好的酒店吃飯，她還得留下來整理下午的座次牌。
陳知遇辦公室在三樓，靠南邊，一整層視野最好的一
https://www.hetubook.com.com間，夏日一開窗就是滿眼綠蔭。只是深秋葉落枝朽，逢上下雨天，反倒覺得蕭瑟。下午三四點，晴了大半日的天突然轉陰，散會時下起雨來。老師們夜遊護城河的計劃泡湯，吃完飯只得留在酒店消磨時間。
他轉身往外走，到門口又停了腳步，沖她一笑，囑咐道：「替我保密。」
沒過片刻，他看那行正在輸入的提示閃了好半會兒，最後就蹦出三個字：陳老師……
「沒事你坐，下午我不來了。」
蘇南發來第二份文檔，比第一份更加細緻，一絲不苟，後面委委屈屈的跟了一句：陳老師，按您的要求又做了一遍，這樣行嗎？
「我朋友設計的。」
他想了想，掏出手機給蘇南去了條微信。
心裏一股氐惆，縈繞難去。
陳知遇將門敞著，徑直走到辦公桌后，從書架上拿出一沓資料，「照著這上面列出來的，幫忙把這些資料收集起來。」
昨天睡得晚，早上六點不到就起床，本就睡眠不足，正午陽光一照，困意潮水一樣直往上泛，一看離下午場開始還早，定了半小時鬧鐘，趴下睡覺。
他將u盤揣進口袋，揚眉笑了笑，「翹了，玩兒去。」
他含著煙，低頭點燃，背靠著書桌給她回復：早點睡吧，就給你這麼點錢，不值得你熬夜費心。
蘇南嚇得呼吸一停，循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旁邊那棟樓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人。
他樂了，抬手把
ｈtｔｐs://wwｗ.ｈｅｔubｏｏk.cｏｍ.cｏｍ書桌上香煙盒子摸出來，一邊抽出一支，一邊回她：聽不懂反話？我意思是隨便整理就成，不用這麼認真。這資料回頭我自己還要篩一遍。
陳知遇沉默下來，隔著厚重雨幕。眺望著那一角美術館。
凌晨，電腦滴的一響，郵件又有回復。
身後「咔噠」一響，蘇南回頭，「陳老師。」
周四蘇南上完課，關設備時，陳知遇將帶來的參考書和水杯往她跟前一放，「幫我送去辦公室，等我一會兒，有事跟你說。」
「嗯……不過現在沒人往這下面去，橋也快廢棄不用了。」
陳知遇又點了支煙，一星燈火，忽明忽暗。
他笑了一聲，把手機丟到一旁，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蘇南總覺得陳知遇今天有點兒奇怪，交淺言深倒是其次，話語里，總像是摻了點兒喟嘆往事的意味。
她不敢有異議，「那……第一次這周六跟您彙報嗎？」
迷迷糊糊，聽見有腳步聲進來，腿動了一下，驀地驚醒，倏然抬頭，對上一道目光，嚇得呼吸一停，慌慌忙忙站起來，「……陳老師。」
她順著看去，真有點像。
她怔怔地點了點頭。
「可惜了。」他語氣很平，聽不出來情緒。
夜色里身影越發清晰，快到跟前時，她心情複雜地喊了一聲：「……陳老師。」
卻聽身邊又說：「這兒視野好，從這兒看過去，美術館頂部造型像只紙鳶。」
陳知遇：「嗯。」
「拿回去慢慢弄吧，三個月時間，能ｗｗw.hetｕｂoｏｋ•cｏｍ.cｏｍ收集多少是多少。一周給我彙報一次就行。」
「回酒店麻煩，一會兒還要檢查設備。」蘇南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雨夜樹影沉沉，青磚黑瓦，一角屋檐隱在葉里。
「周六……」陳知遇掏出手機看了看，「這周六不用，我回崇城。下周開始。」
蘇南走到檐下，收了傘。
然而當天晚上八點，陳知遇就收到蘇南發來的郵件，一個文檔，兩千字，問他就按這格式整理行不行。文檔規矩工整，一目了然。
不管天下幾大的雨，裝不滿一朵花。
回到旦城，相安無事。
她搖搖頭，將手機揣回兜里。
蘇南把傘擱在地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翻開相冊。片刻，把手機遞過去，「往後翻，後面幾張都是。」
雨水敲在檐上，滴答滴答。
又待了半刻，蘇南輕聲說：「陳老師，我先回酒店了。」
蘇南回復：我知道了。
陳知遇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口袋，把煙點上，「怎麼跑這兒來了？」
片刻，蘇南還是回復：我知道了。
分會場賽程安排與在旦城的主會場大同小異，抵達之後先與S大學的老師會和，舉辦上午的論壇。
蘇南累得夠嗆，但與學校里一位講師同住，回房間了也不敢造次。
「怎麼在這兒睡？」
語氣里裹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興許是缺點兒酒，還缺點兒晚楓。
——廢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