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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獎？」

蘇靜卸完了妝，從浴室出來，臉上還掛著水滴，在沙發上坐下，接過寧寧，「去吧。」看蘇南一愣，又把碗和勺子拿過來，「每天晚上偷偷打的那些電話，媽不知道，我還不知道？」舀了一勺混著肉湯的米飯，送到寧寧嘴邊。

蘇母收拾桌子和廚房，蘇南領著寧寧，跟辜田去卧室玩。

「我等你。」

像被溫水浸泡過久，說不出的憊懶。

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夜半醒了好幾次，瞧見薄紗窗帘後面，樹影搖搖晃晃。

她不敢再發出一個字，後半夜就睜著眼睛，一邊捂住嘴暗暗哭泣，一邊與壓陽台上那道詭異可怖的「鬼影」暗自對峙。

「……我來接你，去南山看雪。」

走近，卻見一人靠車站著。

蘇靜上來接行李，「旦城下雪了吧。路上沒積雪？路好走嗎？」

蘇南搖頭。

「上回你姐家門口的巷子。出來。」

顧佩瑜瞅他，「是啊，怎麼了？」

「出來，有話跟你說。」

電話里傳來寧寧喊「外婆外婆」的聲音。

陳知遇丟了煙，往前一步，一把抓過她手臂，帶進懷裡。

蘇靜瞪她，卻是帶笑，拖上她的箱子，往卧室里去，「看什麼？」

「吃飯了嗎？」那邊背景聲嘈雜。

「我說呢。」就把那一茬誤會跟陳知遇說了。

後來，漸漸養就了凡事不要依靠他人的性格，也常常對自己那些過於風吹草動的心事緘口不言。

好幾次想過來見她，她總是推脫。

陳知遇開車送她，路上，顧佩瑜說：「昨天你爸偷偷問我呢，蘇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知遇拿過煙點燃，靠窗站著，風把煙霧颳得四處亂竄，「崇城下雪了。」

「不要。」

蘇南穿上羽絨服，戴上帽子、手套和圍巾，全副武裝地出了門。

「放了……」

陳知遇笑看顧佩瑜一眼，「是他自己想通的，還是您給說通的？」

「哦……」聲音有點平淡，「槭城也下過了。」

被背叛、被出軌、被拋棄、被離婚、被辜負，被始亂終棄，被桎梏加身。

蘇南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片刻，才聽見出聲：「您別來了，我年前出不了門的，我媽會問。等年後吧？」

包括外派的事。

陳知遇沒吭聲。

他說：「這個季節，煙塵柳絮，也沒什麼可看。冬天來吧，雪景不錯。」

蘇南掏出鑰和_圖_書匙打開下面的鐵門，「箱子重不重？我來吧。」

白天，蘇南在家幫著照看寧寧，晚上就抓緊時間寫幾小時論文。

夜裡聽見風聲呼號，早起一看，下雪了。

那些躁動的、不安的、焦灼的……漸漸水落石出。

辜田在旁邊著急得不行，使勁給蘇南使眼色。

「後天。」蘇南把手機往旁邊一丟，「算了吧。回頭我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說。」

「就你出差那幾天，怕她一個人待著無聊……」顧佩瑜一頓，忽的想到什麼，「你一直跟蘇南住在大學城？」

蘇南摸過擱在柜子上的手機，接起來「喂」了一聲。

「我說，你想知道自己見去啊——他估計是想挑個合適的日子，一起吃頓飯。」

「你說最近在找工作，我也沒敢打擾你。我看天氣預報，旦城要下雪了，你多穿點兒，別感冒了。」

跟蘇南已經有整整兩周沒見過面，全靠電話聯繫。她家裡有人，打電話也不怎麼方便，每次說不到兩句話，就得去給蘇母幫忙，或者照看外甥女。

初冬的季節，天黑得早。只是一轉眼，夕陽鳴金收兵，剩兩朵形單影隻的暮雲收拾殘局。

「姐，你好看。」

他咬著煙尾，猛抽了一口，「那就等年後吧。初十，我來接你。」

遠近高高低低的樓房，髒兮兮的道路，連同遠處那棟惹眼的紅房，都變成了一片白色。

白天幹不了別的，就開著電腦放電影，有時候也不看，只聽聲音。

伸手去推，沒推開。

車停在巷子門口，辜田提上蘇南的箱子，小心避開地上的水窪，七拐八繞，到了蘇南家門口。

她從小到大，除了有意被倒霉父親丟去歷練，基本都是順風順水，長這麼大沒有談過戀愛，感情上幾乎沒受過傷。

終於，喘息的瞬間，蘇南找著機會說話：「……南山下雪了嗎？」

「姐……」

陳知遇：「你想跟我說什麼？」

蘇南：「你先說吧。」

寧寧愣一下，看是陌生人，癟嘴要哭。

「那我親自來說。」

忍不住，手指捏著她下頷就吻下去。

顧佩瑜瞅他，「你把你爸晾了兩三個月了，他榆木腦袋也怕是已經想通了。」

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喜悅、驚怖與陰暗，人與人之間能夠互相寬容都已經太難太難了。

蘇南一手蓋住眼睛。

就聽那邊又沉默下去。

要不是顧佩瑜說起，他恐怕到現在都不明白，年關這段時間，她若即若離的態度究竟是怎麼和_圖_書回事。

蘇母立即看向蘇南：「你這孩子……」

辜田載著蘇南回到大學城的公寓,不放心,特意留下照顧她。不會做飯，去附近乾淨的餐館買了粥、雞湯和清淡的蔬菜回來。

「別別別，我壯實著呢，你好好歇著。」

前年跟他初見。

「……又喝酒了么？」

蘇南：「還好。」

這公寓安靜，買這麼一處，也是有這個考慮。之前不覺得，現在蘇南回家了，總覺得房子很大很空。

蘇南沉默半刻，才「嗯」了一聲。

「你家人還沒起？」

蘇南沉默片刻，還是說了。

多愛他，這時候心裏就有多痛。

有股子冷美人的感覺，再不像前一陣拖著孩子自怨又暴躁。

辜田把手機解了鎖，直接翻通話記錄，往下一拉，聯繫最頻繁的就是一個「陳老師」，直接撥過去。

兩個人，話撞一起了。

蘇南立在他跟前，隔了兩三步的距離。

時間過得很慢，心也跟著安靜。

蘇母走親戚去了，蘇南在喂感冒了的寧寧吃東西，蘇靜剛下班，在浴室里洗臉。

「比你早多了，」蘇母笑說，「你研三不是沒課了嗎？還沒放假？」

陳知遇抬眼看著屋內。

辜田翻個身，愣住。

電話響起來，蘇南把手裡小碗擱在茶几上，拿過沙發上的手機，看一眼來電人，神色沉下去。

更多敏感，更多不忍，更多善良，是以當傷害降臨的時候，也越發萬箭攢心。

「寧寧起來這麼早？」

手臂勒得很緊，自己都沒察覺，頭埋在她頸間，狠狠地嗅了幾下。

就想起小時候。

辜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沒聽見回答。

蘇南一愣，「……不是說初十嗎？」

「什麼時候的事？」

像是迎面被人潑了一缸隆冬的夜色，那一種冷和不見天日，深入骨髓。

安靜一會兒，聽見陳知遇像是吐了口氣，估摸他是把煙點上了。

一件黑色大衣，看著有些單薄。風捲起一縷淡青色的煙霧，一點火星時明時暗。

「剛起……」

從崇城到槭城，自駕三小時。辜田不認識路，下錯了高速，耽誤一小時，到達的時候是中午了。

蘇南笑了笑。

「今天……」

電話掛了。

颳了兩夜的風，早起下了雪。

唯獨一點。

除了依靠自己，你怎麼能寄望于這個世界對你溫柔？

辜田明白她是感謝她在飯桌上的那一通胡說，聳聳肩，「換我m.heｔubｏoｋ•ｃｏｍ•ｃoｍ我也不敢問家長說啊，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煙味有點嗆。

蘇母早做好了午飯，一聽見鑰匙插|進門的聲音，就樂呵呵喊了一聲，「寧寧，你小姨回來了！」

蘇靜下午還要上班，吃完飯就走了。

「我看你是剛醒吧。」

跟陳知遇說明了要早點回家幫忙，陳知遇在帝都還要耽擱幾天，也沒阻攔，讓她回家好好玩，論文別耽誤。

「不要！」

「蘇南傻的，」都是家常菜式，卻很對辜田胃口，她吃得眉飛色舞，「前幾天您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剛因為腸胃炎掛了一晚上的水。不敢跟你說！」

辜田眼睛紅了一圈，「蘇南……」坐在床邊，看落地燈淡白的光照進她眼裡，空落落的沒有一點情緒，「蘇南，你準備怎麼辦啊？」

陳知遇從帝都回崇城，把學校積壓的一攤子事兒處理完了。

「還在吃飯。」

寧寧算是好帶的，能聽得進話，吃東西也不挑。但還是小，怕她去爬不什麼不該爬的，碰什麼不敢碰的，不能讓她離開視線。

第二天，辜田開車載著蘇南，在槭城遊盪一圈。

辜田把電話聽了大概，待蘇南掛了電話以後，嘆息一聲，「他生日？」

這麼長一段時間壓抑的情緒，頃刻就湧上來。

蘇南垂下眼，陡然之間，是徹徹底底的不想說了：「想問你生日能不能回來。」

過了半會兒，「……太著急了，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陳知遇愣了一下，「地勢高，冬天一直有雪。」

開了窗，風裹著寒冷的晨風盪進來，窗帘被吹起，又吸下去。

陳知遇把車停在去年碰見蘇南的那個巷口，下了車，給她打電話。

「謝謝。」

「那早點回來玩啊。」

蘇南緩緩吸了口氣，悄悄攥緊了手指——

四五歲，按理說不至於有這樣清晰的記憶，但唯獨那件事情，她記了很久。

辜田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起來了。

這個年，著實過得沒滋沒味。

一頓嘮叨，當然免不了。

小時候老被她戳。

「陳老師……」

槭山楓葉早落了，實在沒什麼好看。

蘇靜超市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羽絨服，頭髮盤著，化了妝，掃了一層很淡的粉底，氣色很好，眉毛細長而秀氣，抹了暗紅色的口紅，顯得成熟自持。

蘇南沒有胃口,只喝了兩口雞湯和小半碗的粥。吃完又卧床休息了兩個小時，等再醒來,臉上總算有了一點血色。

陳知遇抿著唇，沒吭聲，按捺著焦躁，將顧佩瑜送回別墅，沒敢耽誤https://m.hetubook.com.com，調轉車頭就往槭城方向開去。

總覺得年末年初的兩個月，過得有點飄忽，懸著一樣，說不出來是為什麼。

接通，那邊小聲地「喂」了一聲，「等一下，我去洗手間。」

陳知遇一愣，「她去我公寓拿的文件。」

寧寧立即從蘇靜身上爬下去，顛顛地往門口去了。

這個道理，她懂得很早。

蘇南一字不吭，耐心地，一句一句聽完了，到最後鼻酸眼熱。

「起床沒啊？是不是又睡懶覺了。」

聽見腳步聲，陳知遇抬起頭來。

路上一地煙花爆竹燃放的紅色碎紙，混在泥水車轍里，污濁不堪。

人不能活到要對感情搖尾乞憐的地步。

「嗯。她實習公司離那兒近。」

不跟程家一起過，年味也跟著減了一半。到他這個歲數，過年也就走個過場，貼春聯的時候，晚上載著一家人去固定燃放點放煙花的時候，等新年鐘聲的時候，都想著蘇南要是在跟前就好了。

她也不知道，能怎麼辦。

尋常女孩子，從幼年到成年，一路得趟過多少次的荊棘，背負多少的鮮血淋漓？

有一回做噩夢醒了，把陽台上掛著的衣服看成了怪物的影子，嚇得哆嗦，又哭得撕心裂肺，把一家人都吵醒了。父母第二天要上班，哄了好久也沒用，聽她一個勁兒說「陽台上有鬼」，心裏冒火，漸漸失去耐心，沖她吼了兩聲：再哭把你丟去陽台上！

沒出聲，咬著唇，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落。

蘇母笑一聲，「悶嘴葫蘆一樣，多說兩句話不行？你姐要出門了，我去照看一下寧寧。沒事早點回來啊！」

太久沒見了。

蘇南悶悶地「嗯」了一聲。

陳知遇愣了一下。

「南南……」

蘇母一愣，「嚴重嗎？」

陳知遇笑說：「您怎麼說的？」

「已經好了，」辜田笑說，「但是這一陣飲食還要注意，醫生讓她靜養。」掰著手指數點，「冷水不能沾，生冷辛辣不能吃。」

「你跟程宛婚反正已經是離了，影響也造成了，還能怎麼樣？你都這個歲數了，找一個總比就這麼成了孤家寡人得好。他以前就沒管住過你，現在更是一點辦法沒有了。蘇南家世確實不出眾，然而這個也不怎麼妨事……咱們家能缺這一點錢嗎？」

「起碼問他要點營養費呢！」辜田心裏，陳知遇已然跌下「高校男神」的神壇,降格為了「玩弄女學生」的中年渣男。

「沒怎麼喝，要聽一堆人互相捧臭腳，沒勁得很。」

摸出手機，給蘇南打電話。

過了ｍ•ｈeｔuｂｏok.ｃｏm•ｃｏm橋，遠遠的，看見一輛車打著雙跳。

「我們去看雪吧。」

愣一下，清醒了，撐著坐起身，「媽……」

陳知遇嘆聲氣，「……真說不準，明后還有兩天的交流會。」

蘇南忙說，「不哭不哭，這是辜姐姐……」

「陳老師。」

「社科院和學界聯合舉辦的，鼓勵創新學科和課題。孫院長饞這個很久了，選報了好幾年都沒評上。」

「你這麼大了，自己做主。覺得合適就帶回來。」蘇靜神色平淡。

陳知遇伸手，「過來。」

蘇南「嗯」一聲，「……在做什麼？」

聽見撥通響了一聲，把手機遞給蘇南。

「我是真的喜歡蘇南，乖巧，招人疼……年前見過她一回，但沒細跟她說上話。」

天已經黑了。

「……嗯。」

辜田崇城那邊還有事，在蘇母千留萬留之下又耽擱一天，不得不走了。

顧佩瑜給鬧得不行，初八下午，從老宅搬回西郊別墅。

陳家交遊廣，年關跟人走動，來來去去，到初八才消停下來。

「傻不傻。」戳她腦袋一下。

她看一眼蘇南,「解鎖密碼？」

回家的打算，是在接到蘇母電話之後，一時興起的。

伸出兩條小胳膊，「小姨小姨！」就要她抱。

「要是不把爸的思想工作做好，我不敢讓蘇南跟他吃這頓飯。」

蘇南嘆聲氣，把碗端過來，繼續喂寧寧吃飯。

話其實平平淡淡，但就是聽得他心臟突然一緊，沒來由地往下沉。

「沒呢……我姐姐今天調休。」

天快黑了，天上堆著暗雲，寒風料峭。

中飯極為豐富，蘇母一徑兒感謝辜田大老遠送蘇南回來。

今天打定了主意諱莫如深，自己心灰意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不願意掃他的興，更不想他以後每年過生日，都得想起這麼一件喪氣事。

「沒事。你回來再補過也是一樣的……」

蘇南搖搖頭，「陳老師，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那邊沉默著。

就聽見窸窸窣窣，然後是門闔上的聲音。

辜田被吵醒了，「誰打的？陳知遇嗎？」

辜田把手機調了靜音玩遊戲，看蘇南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直接退出遊戲,「好些了嗎？」看她點了點頭,把她擱在一旁充電的手機拿過來，「好些了，那就給陳知遇打個電話。」

蘇南往浴室里看一眼，「……我現在走不了。」

陳知遇笑一聲，聲音里疲憊，但也帶點兒掩飾不住的高興，「今天得了兩個獎。」

蘇南神色怏怏地接過。

靠窗戶坐著，看一會兒寧寧，看一會兒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