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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著也是閑著，把那幅《枯木怪石圖》取來，咱們也鑒賞一番……」顧氏終於按捺不住道：「蘇米合璧之作，大明朝都找不到第二幅了吧？」

嗯，一定是這樣的，不接受反駁。

「剛推下飯碗就來了。」顧氏輕聲道。

「那好，只要你放棄縣主，我就答應把筱菁許配給你。」只聽顧氏幽幽說道。

「你見他了？」張居正又問一句。

等張居正回來時，娘仨已經鑒賞完了幾幅宋元名畫，開始品鑒吳門四家的作品了。

「嗚嗚，我就是想哭……」趙公子眼淚嘩嘩的怎麼也止不住，淚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只要一想到要放棄哪一個，我就傷心欲絕，感覺比殺了我還難過……」

許多年後，陪坐的張敬修依然仍未知道，那天母親到底想到了些什麼。

丫鬟先解開他官袍的系帶，將他身上的仙鶴補子緋袍小心除下，掛在衣架上，為他換上居家的元青倭緞絨里直裰。

「你果真愛筱菁么？」顧氏聲音略帶嘶啞的問道。

「娘，我能見見筱菁嗎？」母子倆適應了新關係后，趙公子便可憐巴巴的問道。

便聽顧氏長長一嘆，語帶無奈道：「罷了罷了，都是冤孽。我不做書上的惡人，由著你們幾個孽障就是……」

……

趙昊卻只搖頭不語。

在另一個時空中，趙公子在沈德符的《萬曆野獲編》中，看到過對這個張相公獨女濃墨重彩的記載：

「兒啊，你放心待這兒，我會替你說話的。」和*圖*書她安慰趙昊一聲，站起身。

「唉，可憐的孩子啊……」顧氏擦擦淚道：「想叫你就叫吧。」

以沈某人見識之廣博，行文之刻薄，對張相公之鄙薄，居然能給小竹子如此高的評價，顯然她的美貌已經到了跨越偏見和敵視的高度。

「你哭什麼啊？」顧氏有個眼碟子淺的毛病，平生最見不得人落淚，就是看戲中人哭時，她都會跟著掉淚。更別說一個七尺男兒，難過的哭成淚人了。

「我問你話呢。」顧氏又重複一遍。

內室中，不穀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是傳統意義上的更衣，不是『權起更衣』的引申義。

「哦？」張居正雖然欣喜于夫人態度的轉變，卻又有些不爽。感情那小子一下午就把自己后宅攻陷了，這讓這個家的男主人情何以堪？

「唉，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啊。」見他哭到扭曲的樣子，顧氏也忍不住陪著淚流不止，一邊用羅帕擦著淚，一邊悶聲道：「敬修，快把你……妹夫扶起來……」

殊不知他母親這種女文青，最受不了的就是純真無邪的小奶狗……只要你夠帥眼神夠無辜，她就能三觀跟著五官走。要是再一掉淚，馬上又能開啟對方『他還是個孩子』的原諒模式……簡直是殺人犯都能洗白了，不然小竹子也不會給趙昊支了這一招。

「敬修把他帶來見我了。」顧氏微微點頭。

「哎。」顧氏也慈祥的應下了。

「娘。」趙昊便深情的喚www.hetubook.com.com了一聲。

「就知道他兄弟幾個不頂事兒，三招兩式就得被那小子拿下。」張居正輕哼一聲，他向來以自己的兒子聰明懂事為傲。但敬修和趙昊同歲，差的實在有點大。

張敬修趕緊上前，使勁扶起趙昊，笑道：「先生別哭了，沒聽我娘答應你了嗎？」

張居正這才睜開眼，擱下茶盞問道：「聽游七說，那小子早就來了。」

「這是明月。」趙昊先舉起自己的左手，又舉起自己的右手。「這是筱菁。伯母覺得我會砍掉哪一隻？」

「我看你就是花心薄倖，根本就不是柳生！」顧氏柳眉一挑，粉面生寒道。

「啊，真的？」趙昊這才抬起頭，用紅腫的眼睛看著顧氏。

……

果然文青什麼時候，都抵擋不了文藝作品的巨大魅力啊……

顧氏便讓敬修陪著趙昊，她轉到後頭去見張居正。

一旁的張敬修險些把隔夜飯都吐出來，心說這趙公子老大的人了，怎麼如此不知羞呢？

「……」趙公子顫抖的雙肩，明顯頓了一下，才繼續抖動起來。

不甚肯言笑，日唯默坐，或暗誦經咒。問此經何名，不對也。

趙公子一看，沒辦法，也顧不上丟不丟人了，只能用筱菁傳授的殺招了。他低下頭，用袖子擦擦雙眼，再抬起頭時，張家母子便見他已是眼圈通紅，潸然淚下了。

「你怎麼說？」他看一眼面上難掩喜色的顧氏道：「不會你也被拿下了吧？」

張敬修聞言暗暗和_圖_書咋舌，你不是有個乾娘了嗎，怎麼還這麼缺娘？當兒子很爽嗎？

說著他趕緊掏出帕子來，使勁捂住臉，彷彿不想讓人看到他哭得肝腸寸斷的樣子。心中卻暗暗狂叫，馬姐姐在我袖子上摸了瓦薩米還是風油精啊，要辣死人了！

聽到丫鬟的通稟，顧氏這才意猶未盡的從那幅《漢宮春曉圖》上，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但她旋即想到，這些都是自己的了，大可日日看、天天看，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顧氏果然水平了得，有很高的藝術眼光和欣賞品味。好在趙公子跟徐渭馬姐姐混久了水平大增，而且這些畫還都是他收集到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能吹會捧，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已經把個顧氏哄得五迷三道，覺得他才是自己的親兒子。

「呃……」顧氏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呢，語塞半晌方道：「你先別急著改口，我只是說自己不攔著了，但這種事情，得我家老爺拿主意。」

一時間，正堂內重新陷入了死寂。

「呃……」趙公子差點沒背過氣好，好么，搞半天白折騰了。我要是只娶一個還用得著在這兒過五關斬六將，整的跟孫子似的嗎？直接讓媒人上門提親，當個體面東床快婿它不香嗎？

「這樣啊……」趙公子嘆口氣，心說第二關過去了，還有最後一關。便道：「那就再等等吧。」

「你既然自比柳生，柳夢梅可沒讓杜麗娘受半點委屈！」顧氏哼一聲，再文青她也是男人天敵——hetubook.com.com丈母娘啊。「你若真有擔當，就該一生一代一雙人，不要腳踩兩條船！」

「先叫著。」趙公子卻毫不臉紅，一臉孺慕道：「孩兒自幼沒了娘，能多叫一聲，都覺得是賺到。」

不過想到這麼多價值千金的名畫，可都是他家的了，他就一點不滿都沒有了。這位未來的小閣老覺得攤上這麼個有錢有本事的妹夫，實在是太幸福了……

「多謝母親。」趙公子馬上順桿爬上，當場改口道：「孩兒日後一定對筱菁呵護備至，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

堂屋裡的自鳴鐘噹噹作響，驚醒了陷入迷夢中顧氏。

「娘，看來還是妹妹更重要一點。」張敬修摸了摸袖中的印盒，忍不住小聲幫腔道：「差不多得了。」

「你閉嘴！」顧氏狠狠瞪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有你這麼當哥的嗎？」

所以趙公子認為自己就是《牡丹亭》里的柳夢梅，小竹子這個『杜麗娘』，是因為夢中與自己私訂終身，才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雖奉父母之命與那劉公子成婚，卻不肯言笑，更不許對方碰自己一下，整日青燈古佛，沒幾年便鬱鬱而終了……

果然，顧氏非但沒覺得為何，反而感動的又掉下淚來。

反倒是張敬修根本插不上嘴，淪為了取畫、掛畫、收畫的工具……

反正趙昊看完那一段后，對這個貌美如天人的女子便念茲在茲，永錫難忘了。就像陳公子的蕭觀音，王大人的徐妙錦，沈黑犬的三娘子……竟能跨越了時ｈttps://ｗww•ｈetｕboｏｋ.ｃｏｍ•cｏm空遇見了書中的顏如玉，還能與佳人『停車坐愛楓林晚』，是何其幸福的事情？

歸劉數年，一日趺坐而化，若蛻脫者。與所天終不講衾裯事，竟以童貞辭世。』

「唉……」張敬修討了個沒趣，給趙昊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不說話了。

「愛。」趙公子毫不猶豫的點頭，這種時候沒有別的答案。

『戡之字元定，與予善。其內子為江陵愛女，貌美如天人。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趙公子能娶五個老婆，他卻只有五姑娘作伴的原因吧。

「抱歉孩子，還不能。老爺臨走前有交代，他回來之前，不能放筱菁出來。」顧氏歉意道。

然後端來熱氣騰騰的松木水盆，跪地除掉他的鞋襪，將張居正的雙腳依次放入盆中。北京已經十分寒冷，雖然內閣溫暖如春，但來迴路上在轎子里還是把他凍透了。張居正喝著熱茶泡著腳，這才感覺身上漸漸暖和過來了。

他正捧著茶盞在閉目養神，顧氏走了進來，叫聲老爺。

「嗯，有娘這句話，孩兒就放心多了。」趙公子幸福的點點頭，這句話他進門以後，好像已經說了三遍了。

他只看到當母親回過神來后，眼角已經噙了淚花，臉上也掛起了混著舔犢與無奈，甚至還帶一點點哀怨的表情。

「老爺這話說的。」顧氏不無尷尬道：「我只是和他聊了聊，覺得這孩子重情重義懂禮數，再說筱菁那性子老爺還不知道？認準了理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們非要拆散他們，我怕她會想不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