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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長甲長還發工資嗎？」

「咳咳。」立在他身後的吳先生只好提醒他。

言歸正傳，那些里長甲長還有里甲老人們，聽說傳聞是真的，老父母已經確定要調任了，登時也炸了鍋。

「年底的獎金不會泡湯了吧？！」

「大老爺說的是。」白守禮訕訕道：「在咱們崑山縣，當好官比貪官賺得還多，誰願意當狗官啊？」

而且從前年開始，縣裡開始給里長甲長發放一兩一月的薪水，年終根據考評結果還有獎金。據說去歲年底，考評前幾名的里長甲長，都拿到了上百兩銀子的賞金呢。沒辦法，誰讓縣裡實在是太有錢了呢，趙二爺變著法子都花不光怎麼辦？

越界是很討人嫌的……

「當狗官有什麼好？」趙二爺瞥他一眼道：「是本官給的還不夠多嗎？」

時間過的真快啊，轉眼三年了，自己從一個什麼都不懂，被當鋪老闆當猴耍的書獃子，變成了萬民敬仰、公正無私的一縣正堂，這人生的際遇，真是讓人難以預料啊。

趙公子只是將這一條擴大並細化，他規定里甲訴訟應由保長主持，從百人團中選擇無利害關係的里甲老人二十名以上，聽取訴訟雙方控辯后，以少數服從多數的方式合議裁判。但訴訟雙方都可以向縣衙對百人團的控辯結果提出異議。

當晚，何文尉三人便積極召集縣裡的里甲老人們連夜開會，向他們道出了實情。

趙昊藉著發放賑災物資、組織修堤和_圖_書工作的大好機會，重建了這一基層組織體系。並將其改進為十戶一甲，十甲一里，十里一保。而且不再強制指定里長甲長，改由願意擔任者毛遂自薦，鄉民們投票做出選擇。選中者三年一屆，三年後再行改選。

直到白守禮宣布，將由何縣丞接任本縣知縣；何文尉又指天發誓，保證絕對不改先帝……哦不，是不改趙二爺之成法。無論是百人團還是里甲老人的選舉和待遇，統統都不會變。就算要變，也只會變得更好！眾人這才漸漸平復下來。

每年一名里長，率領10名甲首應當官府下派的差役，並負責管攝一里之事。

其次，要有趙二爺這樣對崑山縣有再造之恩的知縣來推動此事，那些吳中『刁民』才會乖乖聽從擺布。其實趙二爺也是藉著抗洪修堤的客觀需要，才能完成的里甲組織重構這一艱巨任務的。

打完巴掌，何文尉又給個甜棗說，保持班子交接時的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只要平平穩穩渡過，今年的年終獎就翻倍！

熊夏生處理緊急狀況，還是很有一套的。他告訴衙門外聚集的百姓，關於大老爺的去向，他們目前還沒接到任何公文。大老爺眼下也不在衙門，他上蘇州去見知府大人。過幾天回來應該就有消息了，到時候一定第一時間通知大家。

「那百人團還作數嗎？」

此外，各里還設有里老人之職。每里推舉一到十名德高望重、和_圖_書年過五十的老人，負責教化、勸農、監督，以及對民間輕微案件的審理。

他光顧著感慨，連什麼時候第一對原告被告被帶上堂都不知道。

『這個老摳，一看就沒經驗……』送二爺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一碼歸一碼，特事要特辦，送錢要及時，出手要大方，才能達到最佳效果！

轉眼到了四月初一，衙門放告的日子，也是趙二爺最後一次在崑山縣坐台……哦不，坐堂了。

里長、甲長、老人，就是大明治理基層的抓手了。

……

影壁后，見風波終於平息下來，白守禮擦擦汗，不禁讚歎道：「何大人夠狠的，這番話說出口，日後相當狗……官都不行了。」

總之絕對不能出亂了，誰的里甲出了亂子就撤掉誰，絕不留情！

何文尉也從旁拍著胸脯保證，崑山的大好局面絕對不會受影響，要是真來個狗官，他帶著大家把他轟走！

所以愁雲慘淡是免不了的。濃濃的離愁別緒在縣城中揮之不去，市民們一提起老父母就忍不住淚如泉湧，甚至有那多愁善感的，連『走』字都看不得，睹字思人啊！

要是換了他，絕對不會讓這些人空手回去的……

這番話起了決定性作用，百姓們轟然叫好，說衝著二老爺這份擔當，他們也不能給縣裡添亂，還是回去等信兒吧，這才陸續散了。

『果然這世上的忠誠，都源於自身利益啊……』躲在幕後的趙二爺，觀之不禁想到和*圖*書兒子說過的話，真是一針見血呀。透徹，優秀！

……

……

至於保長，則由縣衙直接任命吏員兼任。保長們按照縣裡的統一部署，領導協調各里甲的工作，以避免鄉紳勢力過於膨脹。

這並非什麼創新，而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凡民間戶婚田土鬥毆相爭，一切小事，不許輒便告官，務要經由本管里甲老人理斷。若不經由者，先將告人杖斷六十，仍發回里甲老人理斷』。

此外，他還命每甲推舉一名德高望重的老人，每保組成一個百人團，負責監督保長里長甲長，並對里甲中日常的民事訴訟進行裁定。

因為在當時，這些里長甲長掌握著賑災物資的發放，修堤任務的分配，權力著實不小，是以有的是好事者踴躍報名參選。

再者，縣裡得超級有錢才行。這世上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也許抗洪搶險、防治血吸蟲時，那些里長甲長還能憑著造福桑梓的熱情義務勞動。但天長日久，哪有那麼多生死攸關的事情？一直白嫖的話，誰也沒法堅持下去的。

崑山縣能『半年一小變，三年大變樣』，絕對離不開這蝎子拉屎獨一份的強大基層控制力。

首先，蘇松一帶的宗族勢力相對薄弱，不像是閩粵浙南徽州一帶那麼頑固。在江南鄉紳與農民之間，主要是地主和佃戶的關係，沒有宗族關係那樣強的凝聚力，所以比較容易打散重組。

所謂里甲老和圖書人制，是太祖皇帝在前朝基礎上建立的基層組織體系，簡單說來就是將每110戶編為一里，由丁糧最多的10戶擔任里長，以十年為一周期，輪流應役。其餘100戶則稱甲首，也就是甲長。

然後熊典史話鋒一轉，黑著臉訓斥市民太衝動。這樣盲目聚集，萬一讓壞人一煽動，鬧出亂子來。到時候巡按御史參一本，大老爺免不了被革職查辦，大家哭都沒地兒哭去。

然後，何文尉三人又苦口婆心的勸說眾人一番，讓里長甲長們勉強接受了『何氏代趙』的慘淡事實。又命令他們回去后，分頭安撫自己里甲中人，讓老百姓千萬不要有過激的舉動。

趙公子在徐渭和吳承恩的幫助下，通過對舊有『里甲老人制』的改造，建立起一套充滿活力的基層政權，完美的填補了『皇權不下縣』的空白。以趙二爺名義下達的各項政令，這才得以不折不扣貫徹執行到每村每戶，而不會流於一紙空文。

會堂中登時炸了鍋一般，人心惶惶，疑問四起。

但這絕不能說，趙公子由此解決了『皇權不下縣』這一千古難題。因為崑山縣的基層改革是很難複製的。

他們才是與趙二爺有直接利益關係的一群人啊！這才剛乾出滋味，盤算著如何再連任一屆呢，怎麼趙二爺這就要走了？

不過無論如何，崑山縣強大的基層控制力這次還是發揮了作用，在里長甲長和老人們軟硬兼施的開解下，縣裡百姓終於穩定和*圖*書住情緒，不情不願的接受了老父母即將離去的事實。

不過有了崑山縣這個範例，今年太倉州、常熟縣、上海縣、華亭縣幾個相鄰周縣也要照方抓藥，重構里甲老人制了。趙公子對此持審慎樂觀、絕不干涉的態度。他只是崑山知縣的兒子，又不是鄰縣知縣們的兒子，怎麼好對人家縣的權力結構指手畫腳？

「謝大老爺誇獎……」白守禮差點沒噎死，心說在趙大人心裏，自己有那麼不堪嗎？

「你都能這麼想，那本官就放心了。」趙二爺欣慰的笑了。

里甲老人雖然沒有固定的薪水，但三節兩壽縣裡都有豐厚的賀禮。還佩戴著專門的胸章，走到哪裡都十分受人尊敬，極大的滿足了老人家們的虛榮心，因此也都無比認真負責。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里長甲長們一個個自然幹勁十足，不想讓自己負責的里甲排名落後。

「哦，問案問案。」趙二爺這才回過神來，對跪在堂下的原告熟練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上告？」

不過二百年下來，隨著土地兼并、自耕農淪為佃戶，甚至完全脫離土地謀生，這套制度早已形同虛設……早就裡長找不到甲長，甲長找不到鄉民，里老人更不存在了。

這天他穿戴整齊，早早就來到大堂上坐定，看著眼前熟悉的一磚一瓦，心中感慨萬千。

趙公子……哦不，趙二爺治昆三年，最關鍵的一招就是借修堤治蟲，讓名存實亡的里甲老人制，重新煥發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