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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潤盯著他打量半晌道：「不是你搗鬼？」

來都來了，林中丞便讓趙昊陪著，順道視察一下南澳島。

趙昊說著劍眉一挑，昂然道：「就不信咱們拼盡全力，還能再給野豬皮興風作浪的機會！」

「到那時，我們反而不知道，災星是誰了，那樣反而麻煩了。」趙昊輕嘆一聲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先留著他，保持監控，以及隨時除掉他的能力。」

「這個身份，這個年紀……」林潤一陣毛骨悚然，不由自主放開趙昊，捧著腦袋，著了魔似的在沙灘上兜起了圈子。連烏紗帽墜地都不知道。

「哎呀，沒規矩。」舒通判見趙昊如此託大，恨不得按著他腦袋跪下去。「中丞面前，還不趕緊大禮參拜？」

「不錯。」趙昊頷首道：「殺他易如反掌。可他才多大？十二歲啊，殺了他真的管用嗎？我看未必——只要這世道不改變，朝廷還是那麼腐敗，士紳還是那麼無恥，軍隊還是那麼無能，百姓還是那麼麻木。就算沒了野豬皮，也一定會有野狗皮，野熊皮，野驢皮出現的。」

「中丞是長輩，當得晚輩一拜。」趙昊卻沒恃寵而驕，反而愈加恭謹道：「再說家父沒來，我還得替我爹拜一拜。」

「據說當年，陸秀夫和張世傑曾將小朝廷設於南澳島很長時間，後來才退守崖山的。崖山就在珠江口，我已經去憑弔過了。雖然幾百年過去了，我還是能看到陸秀夫背著小皇帝縱身躍入大海，和-圖-書十萬軍民相隨的場面，聽到那繚繞千古的哭聲……」

見此人腦殼已經錯亂了，居然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在跟趙昊打招呼？

於是隨行官員，統統在碼頭上等候了。至於舒通判，當然也被留在了碼頭上。

「因為我驗證過……」只聽趙公子緩緩答道。

趙公子聞言先是一愣怔，旋即才想起，這些事兒是自己講給林潤聽的。當時林中丞處於植物人清醒前的微意識狀態，居然把這些信息，當成了他預見到的未來，並對此深信不疑了。

他看著談笑風生而去的林中丞和趙公子，只覺一陣陣頭暈目眩，原來小丑竟是我自己。

「那這裏為什麼卻成了宋朝的亡國之地呢？」林潤質問道。

「中丞怎能這樣看我？」趙公子叫起撞天屈道：「我是潮州圍解之後才進城的，比你早到沒幾天。潮州的大街有幾條都還沒搞清的，就能搞鬼，那我還是人嗎？」

林潤默然不語，聽他接著道：

還沒待趙昊開口，他又鬆開手，兔子似的向前一躥，手足無措的行禮道：「中丞折殺下官了，理當出迎，理當出迎……」

舒付謝恩起身後，趙昊便上前抱拳笑道：「拜見中丞。」

……

「可能這便是患難見真情吧。」趙公子嘆息一聲。

「是。」趙昊神情平靜的點點頭，緩緩道：「他是嘉靖三十八年生人，乃建州左衛一個小酋長覺昌安的兒子，外祖父是建州右衛指揮使王杲。」

「呃和圖書……」舒付登時臉紅脖子粗，吭哧半天道：「下官，下官潮州府通判舒付，字爽之。代表全府上下，恭迎中丞大人。」

「我特意去煤山看過，那上頭真有一棵歪脖子樹，只是還沒那麼高。可要再長個幾十年，就正好給個成年人上弔了……」趙公子用滄桑的語氣講述道：「女直那邊我也派人去打聽了，真有個叫野豬皮的少年。」

「行了，心領了。」林潤擺擺手，關切問道：「令尊怎麼了？莫非受傷了？」

說完又趕緊向林潤賠笑解釋道：「這是我們趙司馬獨子，年紀還小，不懂規矩，中丞千萬別計較。」

面上卻坦誠無比道：「因為你是忠肝義膽的林中丞，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林潤不禁微微皺眉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用別駕介紹。」

其實是讓炮彈濺起的石子崩到了胳膊，趙公子貪污了幾個字，嚴重性大增。

「確實受傷了，讓炮彈崩到胳膊了。」趙昊蜷起右臂比劃一下道：「吃飯還得讓人喂。」

「好小子，有志氣！我不如你。我承認，我被那噩夢嚇頹了，就像你說的，整日陷在沮喪情緒里不可自拔，白白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多謝你這當頭棒喝，我這才算徹底醒了！」

「……」林潤又死死盯著趙昊，半晌忽然幽幽問道：「你為什麼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這就像給咱們頭頂懸上了一柄利劍，而且那系劍柄的絲線上，還綁了根點著的線香和_圖_書。只要咱們一抬頭，就能看到線香燒到哪裡了，不比整日疑神疑鬼瞎恐慌強得多？還能化為督促我們拚命向前的動力！」

「救，救命……」舒付這下徹底瓦特了。

「是么？」林潤虎軀一顫。

「……」趙昊沉默半晌，方抬起頭，直視著林潤的眼睛，說了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之後，林中丞便徹底相信了。

可林潤豈是那般好糊弄，他狐疑問道：「你爹才來了潮州幾天，老百姓就這麼難捨難分了？」

「再說我管我爹當什麼官了？」趙昊轉頭望向海天一色、無垠無限的壯闊景象。抖擻精神道：「子曰，仁者樂（yào）山，智者樂（yào）水，我卻只想要大海！」

趙昊和林潤哪會在乎舒通判想什麼，兩人沿著新月似的海灣，走在金黃色的沙灘上。只見蔚藍色的大海捲起千層雪，有海鷗覓食于海空之間。

「因為他們其實畏懼海，不敢離開陸地太遠啊！」趙昊指著大海的深處，高聲道：「海的那邊，是……無限的希望啊！」

他一把抓住趙昊的手臂，激動的語無倫次道：「賢侄你看，世叔沒騙你吧，我這面子夠大吧？林中丞都跟我以老友相交。」

「會再出現新的狼王……」林潤悟性奇高，一點就透道：「你的意思是，先留著他？」

「免禮吧，有勞別駕了。」林潤風度良好的先請他起來。

「這大海，真如你所說的那麼神奇？能成為我華夏再度輝煌的動力？」林潤www.ｈｅtuｂｏok•cｏｍ•cｏm負手與他並肩而立，目光卻落在不遠處亂石穿空的礁石上，幽幽說道：

「真的？」林潤這下徹底如遭雷擊，一把抓住趙昊，用變了調的聲音問道：「遼東真有個野豬皮？！」

「原來不是我妄想出來的，竟是真有此事！」林潤大口喘著粗氣，喃喃自語了好一陣子。忽然死死望著趙昊，雙目血紅道：「那你還等什麼？快把他殺了啊！」

「真是沒想到，那些滿嘴忠君愛國的讀書人，那些世受皇恩的勛貴們，居然會表現的那麼差勁，真是太讓人失望了。」趙昊知道，這是自己將林潤徹底轉化為同謀的機會，便緩緩附和道。

林潤愣住了，這是他沒想過的，但在理。

「中丞知道草原上的狼群嗎？」趙昊卻不為所動道：「如果你把狼王殺了會怎樣？」

「你是人嗎？你是個妖精。」林潤哼一聲。不過想來也是，這小子再能，也沒有作案時間啊。

南澳島碼頭上，見中丞大人竟主動跟自己親切的寒暄，舒通判幸福的快要暈過去了。

「這麼嚴重？」林潤吃了一驚，見趙昊朝自己遞個眼色，這才沒細問。

「呃……」林潤不由一愣，歪頭看他一會兒，微笑問道：「請問足下是哪位？」

林潤聞聽此言，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默默尋思半晌，他抬起頭來，目光終於重新變得堅定道：

「呃……」趙昊心說，那不廢話嗎，我能不信自己嗎？

救命啊，撲街啦……

「是啊，所以說，和_圖_書要想救大明，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林潤以未來印證現實，自然一陣灰暗道：「可武將更靠不住，那又能靠誰呢？」

其實島上的港口都被阻塞了，根本沒什麼好看的，兩人只不過想找機會單獨聊聊罷了。

林潤便不再理呆若木雞的舒通判，快步上前扶住作勢要拜的趙昊，哈哈大笑道：「你少來這套，演給誰看呢？」

「我常常想起煤山上那棵老歪脖子樹，還有開城投降的兩京勛貴官員。」林潤深深吸口氣，語氣灰敗道：「沒想到我朝居然連弱宋都不如，居然只有殉國之君，沒有殉國之臣。」

趙公子便將前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林中丞。當然沒提自己給潮州縉紳畫大餅那茬。

「瞎說八道。」林潤卻反而不通道：「你要是個孩子，說這話我就信了。可我夢見的這些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有時候我自己都懷疑是否真實……你的科學不是講質疑精神嗎？」

說完一個頭磕到地上，恨不得把腦袋扎到地里去，再不拔|出|來。

此時官場的臭規矩，直接以對方的官職相稱，被視為不禮貌的舉動。所以都要用尊稱、別稱。比如同知是『司馬』，通判就是『別駕』。

「所以我們要培養新的力量，進步的力量，來取代舊的力量，落後的力量。」趙昊便飽含熱情道：「大海，就是這股新生力量的搖籃啊！」

丟死人了，中丞竟然不認識自己……不過話說回來，堂堂巡撫認識他個小小通判，才真叫奇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