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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朕的病沒好，這瘡就是不肯落痂，爭奈何？」隆慶慘然一笑。

這時龍袍的袖子后褪，露出了皇帝蒼白的手臂，上頭暗紅色的瘡口觸目驚心……

但地方上那麼多官職，總要有人去當的。於是當不合意的外放任命下來時，官員們便會忽然生病，不是突發目疾就是得了風眩，總之生活不能自理，自然不能履職了。

雖然他負責軍事，一直全程關注殷正茂的平叛事宜，並承擔了巨大的政治風險，確定了『見賊即殺』的殘酷鎮壓方針……

「嗯。」兩位大學士便整整朝服，甩下一眾舍人，快步朝御道而去。

「呃？」高拱一愣。

「你那個女婿還不回京，」只是高拱從來就是藏不住話，沒幾句又提起了插在心頭的那根刺道：「不會又在躲著老夫吧？」

御門聽政時，皇帝的金台帷幄只需要到皇極門前即可，萬不會跑到會極門來的。

這消息一出，便讓京城略顯壓抑的氣氛為之一松。

他狠狠瞪一眼張居正，才見張相公定定望著前方，一臉的不解。

高拱被揪住衣袵跪不下去，只好躬身問道：「敢問皇上這是要去哪？又是為何發怒？」

閏二月廿二日，是難得的早朝日子。

「是啊，去哪？」隆慶忽然悵然道：「我也不知道去哪？」

還有五天就是穀雨了，這時各衙門已經收到了地方上送來的第一批春茶，按例是要舉行茶會，品鑒評比各地名茶，賣弄風雅一番的。

見隆慶陷入了沉默，www•hｅｔｕｂoｏk.com.cｏｍ高拱趕緊向張居正遞個眼色。後者會意起身，跑去午門阻攔上朝的官員，不讓他們看到皇帝失常的一幕。不然京中又要謠言四起了。

「那，好吧……」高拱只好點頭。現在皇帝想去哪去哪，只要能定下神來就好。

「嘶……」高拱不禁倒吸口冷氣。

只見隆慶皇帝的乘輿，已經出了皇極門，正停在御道上。

跪在地上的孟沖忙小聲提醒道：「後果園那個。」

據說是聖躬有恙，但百官已經被常年怠工的皇帝弄得見怪不怪了，甚至有那嘩眾取寵之輩，還上本勸諫陛下要誠實勤政，不要老咒自己，那樣不好云云……

好一會兒，隆慶方低聲道：「我回清河縣……」

於是百官紛紛上本請安，詢問皇帝的病情，一時間京城人心浮動，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皇帝的病情。

然而二月里，宮裡隱約有些不好的傳聞，據說皇帝確實病了，從正月下旬身上就起瘡，遲遲不愈合。太醫院那邊也傳來院使院判輪番入值乾清宮，所有太醫都被下了禁口令的消息……不許亂講話，恰恰說明情況之嚴重啊。

「那就先回乾清宮吧。」高拱一看皇帝這狀態，確實不宜上朝，便改口道。

但高閣老這一搞，好日子可就到頭了。高拱非但堵上他們靠泡病號，躲避外放的路子。甚至他們平時請病假以後，想起複的難度也會大增了。

「是。」張居正這才恭聲應下。開年之後，他對ｈｅtｕbｏｏk•coｍ.ｃoｍ高拱愈加恭謹，完全以下屬自居了。

朝廷不是沒意識到這是個巨大巨大的空子，可官場潛規則一旦形成，就輕易無法改變。為此在成化年間規定，百官患病三個月不復任者便停發俸祿，直到復任后才能領取俸祿。

張居正搖搖頭道：「趕緊去迎駕吧。」

隨駕太監欲言又止道：「你老到了便知。」

至於外官稱病乞休者，必其事情迫切，方可照準。而且對於奏薦起用病愈官員，須由撫按官考核裁酌，不得徇私濫舉。

「這是誰惹陛下生這麼大氣？」見皇帝彷彿在向什麼人發火，高閣老不禁大怒。「不知道龍體才剛大好嗎？」

前日廣東八百里加急，兩廣總督殷正茂集結麾下精銳部隊，發動了對盤踞潮州、惠州的藍一清、賴元爵所部的進剿。

待兩位大學士來到皇帝駕前，隆慶這才神色稍霽，上前一把拉住剛要磕頭的高拱的衣袵，像個要跟父親傾訴的孩子一樣，一時卻又無法開口。

「皇上不上朝又不回宮，那去哪兒呢？」高拱不禁心疼道：「望皇上還是還宮為是。」

此時，被官員們紛紛問候老母的高閣老，正和張居正一邊說話一邊走出內閣。高閣老是工作狂，經常通宵加班，張相公也只好陪他一起夜宿內閣，一連數日不得回家。他也不想這麼卷啊，整天睡單人床，憋得不要不要。可沒辦法，領導拚命你不拼，領導就會內分泌失調……哪怕裝裝樣子呢，也不能讓領導自和-圖-書個加班啊。

皇帝自然准奏。

「怎麼會呢……」張居正無奈的望向前方，心說又來了，沒完沒了了……

「臣送皇上。」高拱強忍住眼淚點點頭。

除了可以名正言順的怠工之外，這一請假制度還被官員們靈活用來規避不利的任命。比如除非當封疆大吏，否則京官都不願意外放，這一點跟帶清正好相反。

「這天兒真好啊！」高拱心情舒暢的伸了個懶腰，心情十分愉悅。隆慶皇帝把他當成父親，他心底又何嘗不把隆慶當成親兒子呢？皇帝這一痊癒，他懸著的心也放下了。竟主動向張居正示好道：「待會兒，廣東的好消息，就由你來稟報了。」

他們請起假來不是一般的凶，上本說要奉養老母，就能回家休兩年；又上本說身體不好，還能再回家休息幾年。等在家玩兒夠了，靜極思動了，就可以銷假重新出來做官了。

「哎，你來稟報就不是老夫的功勞了嗎？就你說吧！」高拱哈哈大笑，以他如今的地位，已經不屑於跟下面人搶功了。

「不，朕不上朝，那些大臣都等著看朕的笑話呢。」隆慶卻斷然搖頭。

今日春和景明，大臣們便都早早的來到宮門外，高高興興等候著見皇上一面，然後回去參加各部舉行的茶會。

「都是元輔用人有方，仆什麼都沒做，」張居正落後高拱半個身位，忙推讓道：「還是元輔來說吧。」

……

殷正茂忠實的貫徹了高拱和張居正『申嚴將令、調益生兵，大事芟除，見賊和_圖_書即殺，勿復問其向背』的指示，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搗黃龍，大破叛賊老巢，一舉俘虜了匪首藍一清、賴元爵！眼下雖然仍在艱苦的剿滅余寇，但大局已定，兩廣海陸徹底平定，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高拱罵罵咧咧一通，卻沒聽到張居正回應，他不由更氣憤道：「一說到他你就這樣子，把個女婿看的比兒子都親！我說你呢，啞巴了？！」

「不，朕更不回宮。」面色變得蒼白，彷彿宮裡有嚇人的鬼魅一般。

「老夫已經又讓他混過去好幾個月了，這下婚也結完了，再不回來今年又耽誤了！」高拱越說越生氣道：「他是真不把老夫放在眼裡啊！」

「發生什麼事了？」高拱一面加快腳步，一面低聲問道。

高拱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也就沒著急再拉高儀入閣，暫時維持著目前的二人轉。

因為文官集團是國家真正的統治者，怎麼可能會虧待自己呢？他們不好大張旗鼓的給自己增加假日，那樣影響不好。便用請假來給自己謀福利。

如今京官們最關注的問題是……月初吏部奏請，今後兩京官員外放時，若以疾乞休者，俱予致仕，不許病愈起用。若有規避者即降級改用，敢違抗不赴者除名閑住。

這可要了親命了。要知道，大明官員雖然明面上假期不多，但日子卻是歷朝歷代最舒服的。

百官上一次上朝，還是元旦大朝呢，這之後就一直未能再睹天顏。

可當官的誰還靠那點兒俸祿過日子啊？魚肉鄉里它不香嗎？所和_圖_書以也沒啥殺傷力。到了正嘉隆三朝，皇帝一個比一個憊懶，上行下效，官員休假就肆無忌憚了。

官員們自然怨聲載道，但高拱今年火氣很大，誰也不敢觸他的霉頭。只能私下問候下他老母，還不敢太大聲，不然讓汪汪隊聽見，又是一場橫禍。

「陛下快要上朝了，有什麼事回頭再說。」高拱焦急道。此時景陽鐘響，宮門已開，百官已經入班了。

「怎麼了？」高拱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一下呆住了。

「皇上不升御座，跑來這兒幹什麼？」高拱顧仔細一看，隱約望見隆慶皇帝已經下了乘輿，正站在御道旁指指點點，孟沖等近侍環跪一地。

朝廷只好放他們回家，遊山玩水幾年，您瞧怎麼著？好了！於是等到有好的機會，便又在同年舉薦下，活蹦亂跳的出來做官……

當然，高閣老當朝，怎麼可能讓這幫狗官舒服呢？

隆慶這才鬆開他朝服的右袵，卻又緊緊拉住了他的手。

這時，幾個隨駕太監也小碎步飛馳而至，一看到兩人忙呼道：「二位閣老快點，皇上要見你們！」

經年日久，『請假福利』成了大明官場因循的慣例了，以至於沒請過假的官員都覺得虧得慌。就連張相公也曾請病假，回家玩兒了三年。

「你送我。」隆慶巴望著高拱，十分可憐。

像張四維那種不要臉的，甚至請假的時間比上班還長，也沒耽誤了他進步。

好在隆慶皇帝幾日前龍體見好，並接受了高閣老所請，於今日上朝御門聽政，以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