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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宮人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鼾聲如雷的萬曆叫起來。

「這個么……」馮保略顯局促道：「娘娘命咱家暗中盯著皇上，每天都要彙報。」

「母后，兒臣知道錯了……」萬曆趕緊跪在兩位太後身后，連聲道：「兒臣一時糊塗，再也不敢了……」

他這才慌了神，趕緊捂著肚子叫喚道：「快停下，朕肚子疼。」

「你住口，你那不是頭一回了！」李太后卻硬著心腸不看他，抬頭對著列祖列宗的神龕，將萬曆皇帝這一年的荒淫行徑，一五一十的數說了一番道：

他在利用新醫學知識，重寫自己的《本草綱目》，六十好幾的人了，一時一刻也耽擱不起。

「我的兒啊……」陳太后心疼的抱著萬曆哭起來，萬曆也緊緊抱住陳太后，唯恐她一鬆手，自己就被人帶走軟禁一般。

馮公公趕緊呈上一冊《漢書》，李太后展開她昨晚折好的那頁，丟給萬曆道：「念！」

「對，去奉先殿。」李進陰著臉道。

「進，進屋說。」馮保上氣不接下氣道。

……

「姐姐，我們先回去再說，不要再驚擾祖宗了。」李太后又對陳太后道：

要不是素來護著他的陳太后也在，他是斷不敢踏進這龍潭虎穴的。

「唉，好吧……」陳太后這才放開了皇帝。

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這天大的事體，咱家可不敢置喙。」馮保忙擺擺手，卻忍不住道：「太后的反應固然有些過激，但不失深明大義。這些年皇上和-圖-書也確實變了，他在那幫小崽子的引誘下，乾的那些腌臢事兒，咱家十件還沒告訴娘娘一件呢。」

「亭林兄，發生什麼事了？」張居正眉頭一蹙。

「筱菁不在，孩兒得替他盡孝。」趙昊笑笑道：「再說老太君那麼喜歡我……」

「那些事兒以後再說吧。」李進一個勁兒催促道：「快走吧，晚了就出大事兒了！」

但餘光瞥見趙昊輕輕搖頭，張居正馬上醒悟道：「怎麼可能呢，你可別會錯了娘娘的意！」

「啊？！」萬曆登時如遭雷劈，他萬萬想不到，自己一夜荒唐，居然換來個光榮下崗的悲慘結局。

「孫海，快去請仁聖太后！」萬曆立馬吆喝一聲，卻不既見孫海、也不見客用，平素圍在自己身邊的親信，一個都不見了。

說著他嘆息一聲道：「眼下潞王跟皇上登基時同歲，難道咱們又得重新來一遍？」

「母后找我幹什麼？」萬曆登時酒醒了一半道：「誰惹她老人家生這麼大氣？」

至於太后就更不會輕易來這裏了，所以萬曆一聽他娘跑到奉先殿來，才會慌成狗。

「這是為何？」張居正眉頭皺得更緊了。

雖然兩宮並立，但陳太后終究高出半頭，李太后默然半晌，方點下頭道：「姐姐說得也有道理，廢立之事乃是國之根本，關係到萬方萬民，咱們婦道人家確實不宜自己拿主意，還是聽聽張先生怎麼說吧。」

「是。」馮保趕緊快步去了。

「晚了！」卻和_圖_書聽李太后冷聲道：「列祖列宗既然已經知道你是怎樣的昏君，那本宮就得趁著你還沒為害太甚之前，為大明另立新君！」

「我大明有太后，有霍光，還有與他同父同母的潞王，有什麼不能換的？！」

陳太后跪在她一旁的黃蒲團上，一邊陪著抹淚，一邊柔聲開解著。

趙昊正待告辭出去，卻見游七快步進來，後頭跟著滿頭大汗的馮保。

「什麼？」萬曆嚇得一機靈，徹底醒酒道：「母后搞這麼大？」

……

張居正讓人將李神醫送走，又對趙昊道：「你也回去歇著吧，這些天都沒著家了。」

奉先殿是供奉列祖列宗的皇帝家廟，除了一年三節的祭祀外，只有皇帝遇到立后、冊封太子、耕耤、謁陵之類的人生大事，才會先祗告於後殿。

「防止他重蹈覆轍，染上一身惡習，變成又一個隆慶皇帝啊。」馮保嘆氣道：「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娘娘能不擔心嗎？」

萬曆更是無從辯駁，眼淚撲撲簌簌地落下，只能不住聲的哀求，母后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在李時珍的悉心調養下，趙老太君的病這幾天大見起色，已經能坐起來了，也有胃口吃東西了，還嚷嚷著要下地呢。

「舅舅，來，一起喝……」萬曆嘿嘿一笑道。

陳太后趕緊回過頭來，指了指萬曆皇帝，讓他趕緊乖乖認錯。

進去之後，萬曆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只見自己的母后李彩鳳，摘hetubook.com.com掉了鳳冠珠翠，除去了翟衣霞帔，披散著頭髮，穿一襲素裙跪在大明曆代帝后的神龕前掩面而泣。

「讓這孽畜跪在這兒好好反省吧！」

「他十八了，都當了九年皇帝了，怎麼能說還是孩子呢？」李太后指著身後的萬曆怒道：「他乾的那些事兒，是孩子能幹出來的嗎？！」

李進放緩了腳步進殿，來到兩位太後身側，輕聲稟報道：「皇上到了。」

說到傷心處，李彩鳳肝腸寸斷、淚雨滂沱道：「十八年盡心竭力，九年嚴加教導，就教養出這麼個荒淫無道的昏君來，真是愧對列祖列宗啊，教我一頭撞死算了！」

「不至於不至於！」陳太后聞言，嚇得兩股戰戰，先哆哆嗦嗦向祖宗禱告道：「妹妹一時氣話，祖先切莫當真，切莫當真。」

張居正點點頭，立即將馮保讓進了書房，命趙昊從旁伺候，游七在外守著。

萬曆趕緊擦擦淚，捧起一看見是《卷六十八·霍光傳》，他便哭著念起來。

陳太后登時啞口無言。

「什麼？！」張居正霍然站起來，本體無風自動。「到底怎麼回事？給孤說清楚！」

「還能有誰，就是陛下你啊。」李進苦著臉道：「陛下昨晚在西內鬧出的事兒，太后已經知道了。」

「我看史書，廢立之事也並非沒有先例！」李太后卻挺著脖子道：「馮保，把那本《漢書》拿來。」

然後她有些生氣道：「妹妹，你莫要草率！大明的天子不是說換就能換的！會社ｍ.ｈetｕｂoｏｋ•ｃoｍ.ｃom稷動搖、天地變色的！」

「那你就把我們娘倆一起廢了吧……」陳太後放聲大哭起來。她本就體弱多病，這一激動便搖搖欲墜，幾欲暈厥過去，還巴巴望著李太后道：「妹妹，求你了……」

「現在他長大了、翅膀硬了，我還宮了，他也不願馮保整天跟著了。就連張先生也撂挑子，徹底沒人約束他了，他就現原形了！」

「哦，這樣啊……」萬曆這才稍稍定下神，不再吆喝著要拉稀了。

大紗帽衚衕。

「孽障跪下！」李太後頭也不回，斷喝一聲。

李太后看著陳太后抱著皇帝倒像是親娘倆，不由又是一陣邪火，咬牙切齒道：

睡眼惺忪中，萬曆模模糊糊看到三舅李進那張焦急的臉。

陳太后趕緊拉住她，哭道：「妹妹，不至於，皇上這些年一直仁孝有加，是人人稱頌的明君。你不能因為他一次犯糊塗，就把他全都否定了啊。」

「妹妹，你可不能腦袋一熱，就換皇帝啊！」

張居正聽完之後，捋著鬍鬚沉默許久，方不動聲色道：「亭林兄，你怎麼看？」

「喝什麼喝？太后那邊都要氣瘋了！」李進急得直跺腳，吩咐宮人道：「快給皇上洗臉更衣，太后命皇上馬上覲見！」

「本宮前幾日就聽說，皇帝近來熱衷夜遊西內，通宵作樂。便讓馮公公整頓西內，不許宮人行狐媚之事，心說這樣皇帝就該知道收斂了。誰知他卻毫不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的糟踐宮人，哪還有半點人君的德行？！」

「從前那是和*圖*書我和馮保看的緊，又有張先生嚴加教導，才管束住這孽障！」所謂知子莫若母，李太后金口直斷道：

萬曆坐在御輦上行了一段，才感覺事情大條了。

「母后……」跟在他後面進來的萬曆皇帝，忙怯生生喚一聲。

「不至於，鈞兒還是個孩子。」陳太后勸道。

念到『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時，萬曆就再也念不下去了，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張居正焉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馮保便將昨晚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然後壓低聲音道：「叔大兄，皇上的去留，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快去請張先生！」她吩咐馮保一聲。

要是換上潞王的話，他和馮保又能聯手把持十年朝政啊……

「再吃兩副湯藥，老太君的病就能痊癒了。」結束問診后，李時珍開了藥方，便立即告辭去了。

……

「這不是去寧壽宮的路啊？」

「啊？誰告的秘？」萬曆雙手揉著生痛的腦袋道：「朕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多大人了，還貧嘴！」張居正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臉上旋即又恢復了嚴肅。

「這麼說，昨晚的事情，是亭林兄稟告太后的？」張居正忽然幽幽問道。

「李太后要廢皇上！」書房門一關，馮保便丟出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可不是嘛。」李進嘆氣道：「這次太后是真動怒了，陛下好自為之吧。」

「陛下別慌，太后已經請仁聖太後過去了。」李進知道他肚裏的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