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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老

作者:三戒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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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日月新天 第三十九章 蟹宴

第九篇 日月新天

第三十九章 蟹宴

「當時我們都驚呆了,馮公公更是在震懼之下,倒退了好幾步,在那裡跪也不是、退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樣子煞是可憐。皇上卻裝作沒看到的一般,不緊不慢把字寫好,便轉身入內了。」趙守正接著道:「再看那四個字『爾惟麴櫱』,更叫人不知作何感想啊。」
皇帝剛甩了馮保一身墨,你說他是在罵人呢還是罵人呢?
而且幹掉馮保,只需一道中旨即可,都不必經過內閣……
趙昊淡然自若的擱下蟹鉗,拿起帕子擦擦手,緩緩道:
「嗯,明擺著的。」吳時來點點頭,惋惜道:「潘水簾當年曾在內書堂教書,與馮公公有一段師生之誼。當年他能當上禮部尚書,馮保也是出了力的。前番張太師彌留之際,應馮保之請,將他起複推入內閣。」
「唉,我早發現了,這當了首輔,天下的事情就都跟你有關了。真是處處掣肘啊。」趙二爺還沒正式上任,就先發愁開了。
「有道理……」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都知道,皇帝早晚會對江南集團下手的。雖然江南集團在國內素來謹慎保守,但它龐大的體量擺在那裡,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趙錦聞言一陣尷尬,他雖然輩分小,但比潘晟還年長一歲呢。好在他也知道徐渭瘋言瘋語慣了,擠兌起趙昊父子都從不客氣,也就沒往心裏去。
「是啊,這些年他們效仿集團,壟斷了和韃靼、瓦剌的生意,把握了三省的命脈。老hetubook.com.com西兒一不高興,三省百姓就要吃不上飯。」趙錦深以為然道:「所以不管誰當首輔,都得跟他們保持合作。也是有恃無恐啊。」
但麴櫱本意是『發霉發芽的穀粒』,有些罵人的意思在。所以自古君王稱讚宰相時,都用后一句『爾惟鹽梅』,甚少有用前一句的。
「這二年他纏綿病榻,又求去,皇上還是堅決不許,說大伴你回老家朕不能時時看顧,所以還是留在京里安心養病吧。把個馮公公感動的忘乎所以,還打算病好了繼續為皇上效力呢。結果誰承想,唉……」
一群人大快朵頤,吃得連呼過癮。這個季節吃的是公梭子蟹,雖然沒有蟹黃,但肉質最為鮮美。雪白的蟹肉,甘美的味道,讓人慾罷不能。雖然都是吃慣了大閘蟹、河蟹的江南人,但也無法抵抗這種該死的甜美誘惑。
「蘇東坡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為了能時時吃到荔枝,還得常住在嶺南。我們現在卻不用到海邊,便能吃上最鮮美的螃蟹了!」刑部尚書吳時來也讚不絕口,他和趙昊二十年來交往密切,說話又好聽。是趙昊為父親在政府中安排的左膀右臂。
吃海鮮要趁鮮。
「我是說這酒喝下去暖胃順氣啊,你們想什麼呢?」趙守正瞪大無辜的雙眼道:「我會當著我兒胡說八道嗎?」
『噗嗤』一聲,徐渭咬開一個烏賊的肚子,墨汁噴了吳時來一臉,氣得吳叔www•hetubook.com.com叔直翻白眼。心說真佩服趙閣老父子,能忍這死胖子這麼多年。
「這竹葉青也很不錯,是王天官秘方自釀的,效果很好。」趙守正呷一口芳香醇厚、甜綿微苦的酒液,一臉享受道:「親測有效。」
這種既能出口氣,還能發大財,順便刷聲望的好機會,萬曆皇帝怎麼可能錯過?
再配上頂級的竹葉青酒,真是給個大妞都不換啊。
當晚趙昊便請老哥哥和吳叔叔來家,和他父子還有作家和畫家,共享海鮮大餐。
「那麼問題來了,要不要保他呢?」徐渭點起水煙袋道。
「先不扯那些。」趙昊輕咳兩聲道:「說說眼前吧,看來皇上要對馮公公下手了。」
「我是問,他說什麼了?」趙昊無奈道。
包括趙閣老在內,眾人齊刷刷望向他們真正的主心骨——一心為民的小閣老。
「不能那麼魯莽。」趙錦卻搖搖頭道:「雖然不知道這些年廠衛搜集了集團多少黑材料,但肯定不老少。我們要是不拉馮公公一把,就算他們不用來要挾我們。回頭落到張宏那幫人手裡,依然是個大麻煩。」
「當代不樂飲,虛名安用哉?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已經七十二歲的左都御史趙錦,獨愛清蒸梭子蟹。他一手持肉質最為細嫩甘美的蟹鉗,一手端著酒杯,開心的像個愛孩子道:「這蟹,真是人間至味啊。專治嘴裏沒味。」
「過了年,馮公公便請求告老還鄉。皇上卻又執意hetubook•com•com挽留,說自己和母后非他不可,之前那是心情不好,讓他別往心裏去。馮公公以為皇上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拿他當出氣筒呢,並非真的針對他,就不提告老那茬了。」趙守正又嘆口氣道:
「老西兒不足為慮,一群見利忘義的牆頭草罷了。」徐渭卻滿不在乎道:「誰還能比你兒子給更多不成?」
「哦。」趙守正擱下酒杯道:「他說了兩件事,一個是解釋張養蒙彈劾潘部堂的事,實在是出自宮中的壓力;另一個就是他要告老還鄉了,問我繼任的人選。還有什麼別的安排,如果後任不方便干,他致仕前一併給安排上。」
眾人紛紛點頭,這四個字原本出自殷商時期,武丁任命傅說為相的詔詞:『若作酒醴,爾惟麴櫱;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是把傅說比喻為做酒時候的酒母,吃飯時候調味的鹽、梅,強調丞相對國家的重要性。
「是,我們沒必要背上這個包袱,本來大家就是利益關係,這些年他們從集團拿了多少好處,大家錢貨兩訖,已經互不相欠了。」吳時來也深以為然道。
「解鈴還須繫鈴人,老西兒惹的麻煩,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而集團還沒做好跟皇帝翻臉的準備。倘若不保一保馮公公,攤牌的時間怕是會大大提前。
不過吳叔叔哪能打斷首輔大人的話頭,一邊拿帕子默默擦拭,一邊好像聽得入了神,完美的化解了尷尬。
「先是劉東星請徐學謨帶話,說自己不想勝之不武m.hetubook.com.com。后是王國光親自下場,說他們是被逼無奈的。」徐渭一邊啃著螃蟹腿,一邊哂笑道:「可是那邊張養蒙對潘昇下起手來一點不手軟,還真是既做師婆又做鬼,把別人當傻子耍呢。」
「是啊……」眾人一陣唏噓,趙守正更是黯然。
至於內閣也不用擔心,有大明一流和稀泥專家申時行做副手,趙首輔團隊別的不敢說,燮理陰陽的功夫肯定是強無敵的。
清蒸皮皮蝦、白灼大對蝦,蒜蓉牡蠣,油潑大黃花,還有唱主角的梭子蟹,各個頂蓋兒肥。
眾人都跟著嘆氣,唯有徐渭冷笑道:「養肥了的豬,怎能放跑了呢?還等著過年殺豬吃肉呢!」
「還真可能是這個意思……」趙錦陰著臉道:「多年來,科道彈劾馮保一黨為非作歹,搶強民財的彈章數以百計,雖然都被留中不發,但其惡行路人皆知,斂財少說千萬兩之巨!」
「這蘸螃蟹的醋也是他送的啊。」趙守正指著面前的淺碟道。
「但那回,待給張太師、我和老申賜字之後,皇上卻跳過了馮公公,給在場的幾位日講官寫起來。馮公公可能以為皇上是忘了。便湊上前,笑著向皇上求字。」
「皇上當時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說,『對,還有你的。』便提筆蘸墨,在硯池裡轉了好幾圈,讓筆頭吸得飽飽的。然後……」趙守正用筷子模仿萬曆的動作,猛地一揮道:「結果啪的一下,甩出去好些墨汁,濺在馮公公的大紅蟒衣上,脖子上,半面臉上也全都是墨。和圖書
「馮保自己就一屁股屎,他手下徐爵、馮邦寧那幫人更是無惡不作,替他們兜起來太痛苦了,弄不好要惹一身騷的。」作家搖頭道。
但由趙守正或者江南幫出面,又太難看了……
「現在想來,皇上對馮公公的怨念,已經積鬱多年了。」趙守正悠悠回憶道:「記得那是萬曆九年,年底最後一次日講完畢,皇上照例要寫大字賜給輔臣,之前總也少不了馮公公這位內相的。」
「還是老西兒的那套左右逢源的把戲。」作家年紀大了,對螃蟹這種大寒之物敬謝不敏,夾一筷子白|嫩如玉的黃花魚肉,蘸一點蔥絲和汁水,送到口中細細咀嚼道:「不過人家有本錢啊,幾十年下來,把山陝甘肅經營的鐵桶一般。沒聽人家說嗎?西邊兒亂不亂,老西兒說了算。」
「沒想到,我這位老同鄉還在路上又被彈劾回去。唉,真是命運多舛啊。」他不禁唏噓道:「其實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怎麼說也是太師遺訓,皇上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推翻了。」
「咳咳。」眾人紛紛咳嗽起來,怎麼這喝點酒就不著調的老毛病,當上首輔還不見好?
「不當著我也不能!你現在是首輔了,要時時刻刻注重相體。」趙昊翻翻白眼,岔開話題問道:「王天官不會只給你送酒道賀吧?」
「潘老頭純屬自找的,都一把年紀了,不好好在家待著,非接那道旨作甚?平白晚節不保。」徐渭卻幸災樂禍道:「現在該操心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那位不知進退的馮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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