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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由寧氏，祭則寡人』，這句話原句出自《左傳》上，是衛獻公說的。

見皇帝怒不可遏了，守在殿外的凈軍趕緊衝進來，用手中長槍長戟圍住了海瑞。

「絕對不是擺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海瑞沉聲道：

「那這大明誰說了算？」萬曆眼睛瞪得溜圓道：「是朕還是他趙昊？！父皇當年是有權不用，朕叫趙昊死一死，難道他會答應嗎？！」

「皇上，三思啊！」海瑞胸口劇烈起伏，強忍著怒火道：「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海公，你是欺負朕讀書少嗎？我可是能考狀元的。你個舉人還蒙不了我。」萬曆氣呼呼道：「這不又是『政歸寧氏，祭則寡人』么，朕之前十五年不就是這樣嗎？！這樣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穆宗庄皇帝即位后，承之以寬厚，躬修玄默，不降階序而運天下，務在屬任大臣！引大體，不煩苛，無為自化，好靜自正，故六年之間，海內翕然，稱太平天子云！」海瑞卻正色道：

翊坤宮。

「雖然先帝確實懶了點，笨了點，而且有寡人之疾，但老臣仍認為先帝乃賢君明主！如果陛下也能學先帝行黃老之道，無為而治。親民愛民，慈恕恭儉，必天下人無不稱頌，無人不擁戴。那時又有誰會支持趙昊舉旗呢？」

「劉禪是亡國之君！」萬曆跳腳道。

這話他自己都不信，說是拿礦監稅使的名義當和_圖_書幌子，還不是因為他強烈的貪財心作祟。

「誰也替代不了陛下主祭的地位。而且像祈雨親耕之禮，還能體現愛民之心，陛下只要抓好祭祀這一頭，每一次鄭重其事的祭祀，都是一次神聖的強化，自然無人敢冒犯陛下！」海瑞沉聲道。

「那你說朕該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他們上房揭瓦，洗凈了脖子等死嗎？」咆哮帝無能狂怒。

「陛下偏頗了，只負責祭祀沒什麼不好。後主也說過『政由葛氏、祭則寡人』。」海瑞反駁道。

說完，萬曆猛地一揮手道：「海瑞，你回去吧，朕不想再看到你了……」

那凈軍完全嚇傻了，眼睜睜看著自己長長的戟尖插入了海瑞胸前。

「願陛下學先帝。」海瑞開出他的藥方。

鮮血瞬間染紅了那一品補子上的白鶴，將整片藍天和朵朵祥雲，也全都染成了不詳的血色……

卻沒人敢動海瑞一指頭，這可是活門神啊！海瑞冷冷掃一眼，就全都兩股戰戰，紛紛漏尿了。

「但罪不在諸葛。」海瑞暗暗翻白眼，心說你要是有劉禪一半省心，大明也沒亡國之虞了。便又舉一例道：「北魏宣武帝也說過『政由江氏，祭則寡人』，北魏不是在江瞻的手裡進入全盛時期的嗎？」

「雖然趙昊希望廢除帝制，但萬幸我大明得國最正，數千年來萬民又已經習慣了帝制，所以如果天下人還希望有皇帝，這個『虛君實相』的結果，他也不是www.hetubook.com.com不能接受的。」

張宏張誠幾個大璫都低頭看著腳尖，暗暗恨道，真是個老不死的！

「主過不諫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諫而不用則死，忠之至也！」海瑞針鋒相對道：「你饕餮放橫，傷化虐民，荒唐怠政，踞溷不屙，德不配位，你不配為人君！」

「你們都看見了，朕，朕沒想要人的命……」他癱在龍椅上喃喃道：「是他自己尋死的……」

「所以『祭則寡人』沒什麼不好。不干事就會不犯錯，也就永遠不用承擔責任，不會被罵成無道——有我太祖功德在，只要皇家一直親民愛民，皇位傳之百代也沒有問題了。」海瑞對自己冥思苦想多年的法子十分滿意，覺得這是『兩難自解』的最佳方案，滿懷期待的和盤托出道：

「叫什麼都一樣的！」海瑞哪能聽他忽悠，毫不留情道：「只要陛下將中官派出去，他們必然要搜刮，要作惡！當年世宗皇帝為什麼要召回各地的鎮守太監？就是因為他在當藩王時，親眼目睹了那些宦官在地方上無惡不作的醜惡嘴臉！」

海瑞又滿腹悲涼的仰天長笑道：「那人說的一點都沒錯，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視天下為私產，父死子繼，至惡也！」

萬曆登時被嚇住了，誰都知道海瑞說到就會做到。

「那也比身死國滅強吧？」海瑞嘴唇顫動，被氣得劇烈咳嗽起來。

那凈軍直接嚇傻了，不顧自己的職責，丟掉hetubook•ｃｏｍ.ｃoｍ手中的長戟，朝著海瑞拚命磕頭，大哭道：「小人不是故意的，海公千萬別怪罪啊！」

「喏。」張誠鬆了口氣，狠狠瞪一眼海瑞，退出殿去傳旨。

「而且不做主就不會出錯，也不用承擔責任，享其成卻不受其苦，可立於不敗之地，何樂而不為？」

「朱翊鈞，你個不知死活的混賬東西！」海瑞終於忍不住，指著萬曆破口大罵道：「太祖皇帝的宗祧，要毀在你手裡了！看你這個不肖子孫，有何面目去見大明曆代先帝！你不配為朱家子孫！」

說完，他便縱身撲向了一名凈軍手中的金戟！

「父皇？」萬曆心中大哂，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他爹，總認為是他爹丟掉了皇祖父好容易奪回的權威，才搞得自己這麼累。便撇撇嘴道：「言官們都說我父皇悠遊退遜，怠廢政務。」

「住口！真以為朕不敢殺你是不是？！」萬曆重重拍著龍椅扶手，咆哮道：「倚老賣老的東西，竟然如此無禮！這樣辱罵朕，你也配稱忠臣嗎？！」

說著他冷笑一聲，神目如電的瞥了萬曆一眼，嚇得萬曆一哆嗦。

衛獻公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他當時被趕出衛國。為了回國，對柄國的寧惠子寧喜說了上面那句話，意思就是，只要能讓我回來，繼續做國君。那麼政事都交給你，我只要負責祭祀就可以了。

「說完了嗎？」那邊海瑞說得熱火朝天，卻聽萬曆無比冷淡道：「真是忽必烈的大爺，胡逼咧和*圖*書咧。」

「什麼？」海瑞愕然，腦袋一下就宕機了。

「你根本沒不知道什麼是皇帝！倘若不能六合八荒、唯我獨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還算什麼九五至尊？！」萬曆雙手高高舉起，高亢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海宮傅出的什麼餿主意？」萬曆冷哼一聲，轉身回到寶座上坐定，咬牙切齒道：「身為大臣，你居然要讓朕去跟逆賊談判，真是天大的笑話！」

「哦？你講。」萬曆來了興趣，他就是個又擰又慫的貨。

「國事艱難，關乎國運興衰、萬民福祉，當家作主者當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于天下之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海瑞苦口婆心地勸道：

「朕沒有賭氣！」萬曆冷笑一聲道：「張誠，現在就去傳諭，所有礦監稅使立即離京，不得耽擱！」

「你滿口謊言，自私透頂，對師父忘恩負義、對兒子不負責任，對妻子百般冷落，對奴僕暴虐成性，你不配為人！」

萬曆聽完卻冷笑道：「好傢夥，我算是聽明白了，原來宮傅的高招，就是打算讓朕當擺設啊？」

「不！陛下是可以自救，亦不難自救的。」海瑞卻堅定搖搖頭，沉聲道：「就連保全宗廟長久，也絕對不是奢望！」

「五年前朕就發過誓，一定要把大權奪回來！再做傀儡，毋寧死！這天下是我祖宗打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產業，倘若朕不能做主，那就讓它給朕陪葬吧！」

海瑞滿懷忠忱的替萬曆謀划道：「陛下現在跟他談的話，還有極厚的本錢，可以爭取到一個極好的地位。如果蒙皇上不棄，讓老臣去談的話，老臣會竭力保留陛下否決之權，要求所有文武官員都宣誓效忠，並且所有法令都要用璽後方可生效。這樣陛下的實權還是很大的……」

萬曆直接嚇呆了，別看他剛才撂狠話，給他一百個膽兒，也不敢傷海瑞一根汗毛啊！

「閉嘴閉嘴閉嘴！把他的嘴給朕堵上，把他給朕抓起來！」萬曆氣瘋了，指著海瑞怒吼道：「朕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腦後生著反骨的逆賊！當年我爺爺就不該留你性命！那就讓朕宰了你吧！！」

其餘凈軍也紛紛跪地磕頭，哭成一片。

「如果陛下能言傳身教，使後世皇嗣皆以百姓之心為心，親之愛之，同悲同喜，則太祖宗廟傳之百代，也絕非不可能！」

「既然良言難勸該死的鬼，那就用老夫這條命給你敲響喪鐘，讓無辜的百姓少遭點兒殃吧！」

萬曆被海瑞懟得一時沒了氣焰，悶聲道：「所謂礦監稅使只是個幌子而已。海公也不用擔心他們會胡作非為，朕會約束他們，讓他們專司鎮守監軍之職的。」

「老臣敢保證，只要派他們出去，長則十年，短則數載，必然禍及宗廟！」海瑞說著昂起頭，目光如鐵道：「如果陛下執意要派，老臣願比古人尸諫之義，就讓他們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