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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抱歉，我不能說，他說你能猜到是誰。」

實驗室里的諸多設備像鞭炮一樣噼里啪啦地響起來，伴隨著陣陣煙霧。

陸林北在地板上躺了將近半個小時，能感覺到陣陣疼痛，腦子裡一會清醒一會糊塗，什麼都想不了，也不敢想，哪怕只是冒出一個字、一個模糊的念頭，都會加重疼痛感。

「問題是我什麼都不記得，出來之後，身體的反應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激烈。」

陸林北來到隔壁，身體上的疼痛感所剩無幾，理智已經完全恢復，開始擔心董添柴的反應，留住這位科學家並不容易，萬一因此將他氣走，得不償失，何況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在行動中得到了什麼。

董添柴用身份晶元查看時間，「兩個小時十七分鐘。」

「就像遠征軍對流浪者做過的事情？」

「有趣，這種現象不同尋常……四十分鐘前進入網路，只待四秒鐘——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

陸林北鬆了口氣，心裏有點同情那七名助手。

「四秒鐘，夠你做許多事情。」

董添柴與七名助手坐成一圈，正在悠閑地喝茶，每個人都不說話，目光也沒有交流，或是單手拿杯，或是雙手捧杯，慢慢地送到嘴邊，吸一小口，慢慢放下，周而復始。

「我用這種方式進入外延器，對它沒有影響？」

「看得出來，我送你去見醫生。」

陸林北沒站穩，險些摔倒，枚忘真一把抓住他的左臂，用力攙住，驚訝地說：「你受傷了？怎麼……這副模樣？」

唯獨那四秒鐘消失了，乾乾淨淨。

陸林北嚇了一跳，以和-圖-書為董添柴不告而別，緊走幾步，繞過一台巨大的設備，看到的場景讓他一愣。

「她回翟王星了。」

「我不知道。」

「是誰？」

他能想起進入網路之前的所有事情，包括自己如何一遍遍地構思入侵計劃，所有細節如在眼前，他也能記得過去半個小時里的痛苦折磨，雖然當時腦子裡不敢想事情，但是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仍有殘餘。

「我也不想聽你解釋，因為那個誓言才是可笑的。」

「是……陸少校嗎？」對方顯得有些猶豫。

「你來幹嘛？機器還沒修好呢，我們正在休息，讓大腦放鬆一下。」

「咱們喝的茶葉是一種古老的植物，來自地球，若是沒有人類，它永遠也不會出現在外星。」

陸林北從操作台那邊推來一隻椅子，坐到董添柴旁邊稍後一點的位置，將八人挨個看一遍，仍然沒能引來任何目光的回應，於是咳了一聲，說聲：「大家好。」

「已經關閉的機器能有什麼異常？」

陸林北確信自己曾進入外延器，即便是現在，他也能聽到機器運行時的嗡嗡聲，並察覺到晶元的存在，「沒有完全關閉吧？」

「嗯。」

「既然沒事，說說你的行動吧，成功了嗎？」

「一點記憶也沒有，我確信自己曾經進入網路，也是推論的結果，而不是記得。」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記得在網路里做過什麼，所以不知道是否將病毒送到指定位置。」

「我……沒想過。」

「軟體關閉，硬體沒有，數量太多，重新啟動的時候非常麻煩，這些電力和*圖*書你們能負擔得起吧？」

「我來坦承一個錯誤。」

可他看不到人，沒有董添柴，也沒有助手。

「嗯……我覺得哪種看法都不準確，人類是環境的一部分，不存在雙方對立，所以也不存在『主人』與『奴隸』的區別。」

「我明白了，謝謝你，毛先生。」

結束通話，陸林北已經能夠站起身，猜出要聯繫自己的人是楊廣漢，這本是陸林北期望發生的事情之一，現在卻不怎麼感興趣，而是專心回憶在網路里的四秒鐘發生過什麼，讓自己如此痛苦。

董添柴吸一口茶，「閑聊而已，別當真。」

「再見。」

「四十分鐘前，軟體是關閉的，你只是使用機器的硬體而已，能有什麼影響？」

「四秒鐘，進出時間我都記得，能夠計算出來。」

有那麼一剎那，陸林北真以為看到的是機器人，馬上就明白這不可能。

「在各大行星，曾經有過一些初級生命，如今都已消失殆盡，當人類擁有改變環境的能力時，不適應人類者，即是不適應環境。茶葉適應得很好，還有其它許多動植物，你可以說它們是人類的『奴隸』，必須為人類所用，才能存活下來，你也可以說它們才是『主人』，什麼都不用做，開拓空間的臟活、累活全交給人類。你持哪種看法？」

「你還是沒告訴我過來幹嘛。」董添柴又吸一口茶，他不是那種會被帶歪話題的人。

「是我，你是……」

「你這是在狡辯，用強調『統一性』的方式，迴避『差異性』，這種手段與人類喝茶的歷史幾乎一樣和_圖_書長久，可能還要更早一些，早就在邏輯上被駁倒。沒錯，人類是環境的一部分，但這並不能掩蓋人類與動植物在各方面的差異，對這種差異，需要做出描述。就好像我問董添柴與陸林北有什麼區別，你不能用『他們都是人類』來迴避你我之間確實存在的差異，『沒錯』與『正確』之間有一整片荒漠，掉進去之後也會成為荒漠的一部分。」

他還跟往常一樣直接推門進去，目光所及，各台設備正在運行，每一台的聲音都很輕微，匯合在一起，形成連續不斷的嗡嗡聲。

所有軟體剛剛啟動完畢，董添柴的阻止來不及生效。

「能夠反攻你的人類大腦，想出辦法的人一定很有趣。」董添柴興緻高漲，卻不在陸林北身上，向七名助手道：「開工吧，小矮人們，啟動機器，試著去結交『新朋友』。」

「應該的。陸夫人一切都好嗎？好幾天沒見到她了。」與普通人一樣，毛沃雪覺得通話之後只說正事會顯得過於冷淡，必須閑聊兩句。

董添柴對陸林北身體遭受的痛苦不關心，皺起眉頭說：「失憶……任何事情都想不起來？任何事情。」

「打破了，但我不想多做解釋。」

董添柴終於看過來，沒有生氣，也沒有意外，說出的話卻是莫名其妙，「人類毀滅，但也創造。」

「醒來之後，我在地上躺了半個多小時。」

「需要我陪你去嗎？」

陸林北苦笑道：「我能說不感興趣嗎？真的沒有仔細想過，現想來不及。」

「對對，我從同事那裡要到你的聯繫方式。網路不穩定，通和_圖_書話不容易，我就長話短說了，有人委託我給陸少校傳話，希望你能儘快與他聯繫。」

枚忘真笑了一聲，「看來你真的沒事，祝你在董博士那裡也能沒事。」

「之前沒有過。」

「嗯，病毒程序生效需要一點時間。」

「不用，就在隔壁。而且，我希望董博士訓斥我的時候，周圍觀眾越少越好。」

「我這次進入網路，反應比較激烈。」

「你怎麼進入……哦，用你的數字大腦，這不打破你的誓言嗎？」

直到手環震動，顯示有外來通話，陸林北才找回一點神智，慢慢坐起來，戴上眼鏡，強迫自己張嘴發出聲音：「你好。」

「能，附近有光業農場，電力……很充足。」說出「電力」兩個字，陸林北想起什麼，再要細想卻進入死胡同。

「放鬆多久了？」

「相似，但不完全一樣。一直以來，你的數字大腦與人類大腦和平共處，沒發生過直接衝突吧？」

「你在裏面待了多久？」

「那樣更好，遠離是非之地。那麼，再見。」

被稱為「小矮人」，七名助手沒有生氣，反而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走向各自的位置，迅速投入工作。

幾十個軟體逐條啟動，董添柴坐在主監控器前面，突然笑道：「陸林北，你確實進入過機器，這裡有記錄……停！」

他們肯定已經這樣坐了很久，連喝茶的動作都變得高度同步，像是八台機器人，對外人的出現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對方的聲音立刻變得熱情一些，「我叫毛沃雪，陸少校可能不記得了……」

「是啊。」陸林北沒法接和*圖*書話。

董添柴放下茶杯，「失憶？」

「僅僅四秒鐘，你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對，前後的記憶都在，就那四秒鐘消失了。」

「嗯。」陸林北沒說自己學的就是地球歷史。

陸林北正在發獃，房門被推開，枚忘真衝進來，看見他，終於重重鬆了口氣，然後抬手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你早就出來了？為什麼……」

陸林北搖搖頭，在枚忘真的幫助下向前走出幾步，然後示意她鬆手，自己來回走動，三趟之後，停下腳步，微笑道：「用不著醫生，已經過去了，沒事。」

「完全不記得？」

「跟從前沒有區別。」董添柴左右看了看，「沒有軟體連接的話，它們全是普通的機器，甚至不能算是一個整體，所以對你能有什麼特別的影響？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沒有變得更笨，也沒變聰明。」

「一點印象也沒有，若不是全身由里到外的疼痛，我甚至不敢確認自己曾經進入過網路。」

「對我呢？」

「沒事。」

「理論上來說，出現這種狀況只有一種可能：有人發明強大的機器，能夠通過數字大腦影響人類大腦。」

「我在網路里停留了四秒鐘。」

「外延器沒發生任何異常嗎？」

「你是漂泊者小站的義工，我記得你。」陸林北的理智又恢復一些，聲音也變得正常。

「大概四十分鐘以前，我進入了外延器，利用它做了一些事情。」

一片空白。

「現在就想。」

「沒有，那四秒鐘肯定發生過什麼事情，我得去問問董博士，他或許監控到了相關數據。」

「你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