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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小貓

作者:朝小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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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理廟堂,不理江湖

第二章 不理廟堂,不理江湖

原來,溫柔是這個樣子的。
「是不是那時候,我那句話令你不高興了,」他低聲問,需要一個答案:「所以你拿一個陌生男人來試自己,也試我說的那句話?」
「你很不錯,我很滿意。」
蘇小貓唇角一翹。
蘇小貓整個貓都呆住了。
宋彥庭端來一杯清水給蘇小貓的時候,蘇小貓正靠在欄杆旁,把一盆炒飯吃光了,撐著下巴站得歪歪斜斜,嘖嘖感嘆:「還有這麼腐敗的地方。」
「嘿嘿……」
蘇小貓到達酒宴地點的時候,是晚上七點一刻。
蘇小貓掙了幾下,沒掙開,很煞風景地對他挑挑眉,「朋友,你這牽的是已婚人士的手,不合適啊。」
蘇小貓手撐著貨物包,想了一會兒,帥氣地做了一個決定:既來之,則安之……
丁延年近五十,是公司的「老資歷」。八十年代進《華夏周刊》的時候,這個小雜誌還是個剛起步的小企業,頂著氣勢磅礴的「華夏」二字,實際卻是個清湯寡水的民營企業。幾個新聞系畢業的創始人憑著一腔熱情搞起了一個小辦公室,東一榔頭西一敲地搞起了這麼個小企業。但說到底,這幾個人本質都還是文人,而不是商人,那一代的文人都比較講骨氣,穿著西裝到處吹牛拉資金這種事,幾個人漲紅了臉也干不出來。很快地,啟動資金就兜不住老底了。就在瀕臨散夥的時候,大概命不該絕,山窮水盡時,丁延來了。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他壓低了聲音更顯溫柔,「我很抱歉,將你連累進我的事。萬一我們落入這些人手裡,我會告訴他們,你是唐易的人。你什麼都不要否認,聽我的。這些人敢對付我,也不敢動唐易的人。」
「吱、吱吱……」
再說了……
地面上,已有人準備跳下去搜索。
正喂他喝著水,忽然被他一把拖過,壓在身下。
「噓……」他死死按住她的嘴,同時壓低身子和她緊緊貼在一起,隨手掀起一旁的臟地毯蓋住兩個人,壓低了聲音:「不要說話。」
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已經不會令她不適,她更多地開始擔心。血腥味越重,他的狀況就越不好。她幾乎有些擔心他了,做什麼營生不好,為什麼非要沾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呢。轉又一想,這是別人家的事,他尚且不擔心,她又操什麼心。
她的另起一行,究竟是真心,還是罪惡。
他似乎也不適應這樣的場面,一時半會兒也沒接這話。
天時地利都不幫他,黑暗中一副重傷的身軀,單憑一把好嗓音,也可以佔盡溫柔。
黑暗中,對面的男人似乎微微動了動。
蘇小貓咧開嘴,幾乎笑得嘴抽筋,「這樣?好的!我馬上走!」
然而就在蘇小貓一腳跨出去的時候,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為首的人大聲斥道:「混賬!你還怕蟲?!」
真好,沒有白白相遇。
他的意志力與行動力都令蘇小貓震撼,這不是一個普通人做得到的,這是受過某種訓練、常年浸淫危險之中的人才會有的行事風格。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急速爬行的聲音,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大,卻連續,一陣又一陣,似浪。
蘇小貓忍不住低聲狡辯:「我不是故意的。毛主席都說了,要給犯錯誤的年輕小同志多一些機會。」
白T恤,牛仔褲,踩了雙白球鞋,被人踩了幾腳還有點黑……
「隨便玩玩的。」
蘇小貓眯起眼,將手裡的橙汁退回他手中,「什麼陌生男人?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啊。人家可是光明正大的美國戶口,美籍華裔。」唐勁可是她的自己人,她護短得很。
說完,場面似乎有些凝固,半晌無人說話。
目睹了一切的人,撐在她上方,沒有動。
宋彥庭心裏一直憋著一口氣,堅決不承認這是愛情。這哪裡是愛情這分明是拐騙!他期待蘇小貓有一天可以回頭是岸,認清唐勁的資本主義腐朽真面目。
「辛苦了。」
他這才明白,這個小傢伙,是有佔有慾的。是她的,她要,且死也不要別人來碰。
傅衡甚至沒有見過她哭。
又交代了幾句,丁延就叫她出去了。半晌,丁延拿起辦公桌上的酒宴流程表,看著與會流程上的一個名字,想起董事長几天前交代他的一句話——
蘇小貓低估了宋彥庭如今的身價地位,前來主動認識的人只見增多不見減少,蘇小貓不堪其擾,端了盆炒飯準備撤。宋彥庭就像是手腳長在了她身上,連體嬰似地離不開她,一見她走立刻腳步跟了上去。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外邊走。
地下室里,蘇小貓扶額,她覺得頭疼。
蘇小貓擺擺手,「不是,不熟。」
她的聲音幾乎是被他掐出來的:「不要用力,你的左手會廢掉……」
蘇小貓很少表現出佔有慾。她已過早明白,自己是一個被父母「不要」的存在,這樣子的「不要」令她無奈之餘也生出了許多瀟洒,要得太多,苦得越多,這條小性命太明白這個道理,以至於這些年,蘇小貓從不在意自己有過什麼,又失去過什麼。
「……」
宋彥庭也不客氣,信口開河,「我的青梅竹馬,《華夏周刊》的蘇小姐。」
他忽然這樣說。
蘇小貓雙手抱胸,下巴朝他抬了抬,在他一米八二的身高面前,她這一米六的人為了唐勁硬是抬出了個不能輸的氣勢來,「宋彥庭,你把你當成我的什麼人了?」
近三年,《華夏周刊》最大的廣告商,皆被宋家一門包攬。丁延這才想起,蘇小貓剛剛好,進公司的日子也是三年。
男人硬邦邦地甩出四個字:「青梅竹馬。」
一個倉庫,兩個人。
「跟我來。」
此後,丁延在《華夏周刊》一干就是二十五年。他是真正跟著公司成長起來的,手裡也有不小的公司股份,幾位創始人很多年以前就邀請他進入董事會,都被他拒絕了。這是一個天生要戰鬥在一線的男人,見一見這大好河山,摸一摸這歷史進程,心裏才踏實、晚上才睡得著。放在董事會裡為了權和利明爭暗鬥,他會找不到自己的靈魂。
她看了會兒,電梯門開的時候蘇小貓帥氣地甩了下背包,心裏一把小算盤打得賊精:等下萬一被攔下,正好有借口溜了……
一年之前他倆吵了一架,她煩他跟著她,他仍然死性不改地繞著她打轉,最後兩人都生氣了,他發了頓少爺脾氣對她吼:蘇小貓你這個野人你都不懂感情!
他看著和圖書她,目光有隱痛的溫柔。
「對。」
說穿了,就是個招攬金主的紅牌。
「……」
「你確定,方才聽見下面有人?」
老貓的意外並沒有令蘇小貓異樣太久。
兩個人不知何故,一時皆沉默,各懷心思,所為的未必是同一件事,但呈現的沉默卻是一樣的。蘇小貓抬手喝著手裡的冰水,杯不離口,宋彥庭也沒有再追問,陪在她身旁,站成了一個並肩的姿勢。
丁延打廣告的方式可以說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產」,往往整版整版廣告打下去。他又是個喝過不少墨水的,寫起文案里也是別具一格的土洋結合。撓心抓肝,無往不利。就這樣在時代的歷史進程中抓住了機會,狠狠賺了個盆滿,以金錢與名氣雙面坐實,一舉奠定了後來《華夏周刊》「沿海第一媒體財團」的江湖地位。
一雙手忽然遞到了他唇邊,他微微轉頭,薄唇就觸到了她的手指。和他冰冷的溫度不同,她是暖的,連手指的溫度都透著有力度的生命力。她一口一口將麵包喂他,怕他渴,又給他喂水,一點一點小心喂進他嘴裏,有時不小心,水光溢出來,她下意識會抬起手指替他拭掉,會碰到他的唇、他的臉,這感覺好到他都說不出為什麼好,這感覺好到他都思考不了哪裡好。某個瞬間他終於明白了,她碰一碰他,將她的溫度沾上他,好似連傷口都不那麼痛了。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過去,人群迅速撤離。
一個身形修長,氣質乾淨的男人拉住她的包不放,一個用力,將她連人帶包一起拉了過來。像是生怕她再逃,他索性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轉身對宴會的安保人員道:「她是我的朋友。」
看情形,至少要等追她的人走了,天亮有人過來,才能將她救出去了。這麼一想,她也就不瞎折騰了,還是儲存體力為上。蘇小貓打開背包,拿出麵包和礦泉水,一個人默默地喝涼水啃麵包,跟個勞苦大眾似地。慢吞吞地吃了一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指針才過了五分鐘。蘇小貓這下是深切體會到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時間可以是短暫滴,也可以是漫長滴……
丁延親自盯了那一次的新聞事件,冷眼旁觀了蘇小貓處理事件的全過程。塵埃落定的那一天,丁延直接找了娛樂新聞部的老總周書路,點名道姓要挖蘇小貓。周書路一聽就說不行,蘇小貓這樣的記者放在哪裡都是個能辦事的好貨,怎麼能給你?說什麼都不行。然而他低估了丁延的無恥程度,丁延同志這二十五年的資歷不是白混的,直接亮出了公司股東的身份進行強買強賣,不給他就盯著你搞。周書路最後終於頂不住壓力把蘇小貓讓出去了,為這事他心裏一直憋著一股氣,那年年會發言還罵罵咧咧「我們公司有些老同志,倚老賣老的行為很嚴重,要糾正」,幾個創始人尷尬地笑笑,丁延坐在台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茶,充耳不聞。他是個實惠人,想要的人到手了,讓你罵兩句他也無關痛癢。
蘇小貓心下一沉,明白這是失血的徵兆。
「朋友,你運氣好。聽天由命,我救你一次吧。」
……
眼前這貨嘴一咧,滿足了。這是個不太注重物質生活、但極度需要精神肯定的人,丁延有時會想,注重精神的人通常會很容易受傷,也不知她會不會。至少,他是不希望她會的。
救,還是不救,這是個問題。
辦公室內,一個陳年之音有力地響起:「回來了?」
他倆一正一反,搞得前來攀交情的同志們十分尷尬,最後一幫老江湖一起打哈哈,「中國人,一家親,都是朋友,哈哈哈。」
溫柔、包容。
一陣沉默。
直到這個聲音的出現。
「蘇小貓。」
這兩年蘇小貓跟著丁延,可以說,干出了好幾件足以名垂經濟新聞史的大事件。這一次的公海賭場事件,又可以為她畫上漂亮的一筆。丁延膽量十足,心思該細時也細,給她一個化名叫「蘇洲」,寫稿時不用真名,以保護自己。丁延有時也會想,其實用「蘇小貓」這名字問題也不大,一看就像個假名,誰會相信她就叫這個鬼名字。
她的回應是將他冷處理了一年。
他陷入的是警匪之爭?卧底互傷?還是……黑吃黑?
放在如今這個時代來看,拉廣告是個太正常不過的商業行為了,但放在那個年代去看,查一查《華夏周刊》慘不忍睹的銷量情況,就能明白這一招實在是兵行險招。往壞處說了,那就是在行騙。
「公司的廣告商答謝會,幾位公司高層都會到場。」
她停了停,蹲下身,終於打開了手電筒,朝他照過去。
蘇小貓豁然起身,走到他身邊,一腳踢掉了他身旁的匕首,蹲下身查看他受傷的左手臂。
兩人對視,都挺無語。本來就凶多吉少了,這下還加速死亡。
蘇小貓的運氣可以說是很有那麼一點的。三米高的地下倉庫,如果不是有貨物包在下面墊著,蘇小貓不死也必定摔掉半條命。這是一個四面封閉的地下倉庫,跳得下來,爬不上去。蘇小貓躲過了追趕,同時發現,她也出不去了。
她撫上他的手臂。
「玩著玩著就會了。」
「蘇小貓,你稀罕這個?」宋彥庭盯著她:「你喜歡這個,我明天就給你去辦。」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他的感覺。
僅對VIP客戶開放的空中酒吧此時正在營業,總經理站在門口,見到前來的男女,女士手上甚至還端著一盆未吃完的炒飯。總經理一愣,旋即見到了一旁的宋彥庭,當即懂了,恭敬致意:「宋董,歡迎。」
「你等等,」蘇小貓皺眉看他:「這事能拿認識久來比嗎?再說了,我跟你除了打了一架的關係之外,其他還有什麼關係嗎?」
丁延是在一宗娛樂明星的報道中注意到蘇小貓這貨的。
「我能站在這裏,你看不出來?」
蘇小貓這次回來,告訴傅衡,她進入了著名的新聞機構《華夏周刊》,當中過程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只說筆試後面試,就完了。然而傅恆幾乎不用她講,都能想象那些場面:過五關、斬六將,舌戰群雄,拿下漂亮的Offer。這是他的小貓,他懂她的實力。頭髮已有些白的傅衡拍了拍她的肩,告訴她:做記者,要注意安全。她有些驚訝,她還尚未告訴他她的職位,傅衡卻只笑著道,看得出來,你適合這個,也www•hetubook.com•com只有這個,入得了你的眼。
蘇小貓幾乎是下意識反問:「唐易是誰?」
來人來不及拉住她的手,順勢拉住了她的背包,蘇小貓被拉了個措手不及,本想使蠻力硬著頭皮往前跑,心裏對自己講:只當沒聽見,只當沒聽見……奈何那人力氣不小,力量懸殊之下蘇小貓蠻不過他,硬是被肩上這一個包連累了。蘇小貓認命地停了下來,鬱悶地回頭,一眼就看見了一個一點也不陌生的身影。
蘇小貓已有屬於她獨有的、果斷而鋒利的思想。
傅衡已經料到,她會因為「記者」這兩個字,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然而連傅衡也沒有料到的是,這裏面,竟還會有一個唐勁。
渾身是血,傷痕纍纍。
蘇小貓幾乎是無語了。不是這麼狗血吧,身高不到1米6體重不到46的她嘆個氣能造成多大聲響?
蘇小貓扶額。他根本不嚴重,你看現在這一位宋董,從上到下有哪個位置不對勁?手長腳長,人模人樣。那就證明了,她那一頓打,根本沒造成什麼傷害嘛。
地下室里,蘇小貓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確定人已經不在了,終於停下了嘴裏的動作。她摸著酸痛不已的腮幫,好好按摩今晚她這張立了大功的嘴。嗯,如果能夠活著出去,她一定要寫本自傳什麼的,名字就叫《活、著、真、好!》……
這種時候了,她還能想起毛主席語錄,覺悟真高。
蘇小貓一愣,抬眼對上了他的視線。
蘇小貓摸黑走過去,直到被絆住。
——朋友!沒事別裝熟好嗎!你誰啊?!
蘇小貓眼皮抬了抬,裝作沒聽到。
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在她眼前,對她說謝謝。蘇小貓喝了口水,忽然發現手裡這麵包,她吃不下去了,良心道德都在拷打著她。
丁延6歲喪父,8歲喪母,底下還有四個弟妹,可以說是天生地養,真正從苦日子里熬出來的。生存面前,人無尊嚴,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過,這樣的苦日子一熬就是二十年,熬出了一個心理素質十分過硬的男人。
她因一宗調查,暗訪時行跡敗露,被人追至碼頭,情急之下蘇小貓把心一橫,跳進了貨倉堆的一個地下倉庫。
蘇小貓定了定神。要不要打手電筒,這是一個問題。黑暗中,她的嗅覺異常敏感,她幾乎可以確認,這裡有血跡,她不能確認的是,當燈光暴露她的定位時,這一絲血腥味背後會不會有危險指向她。
她被他掐得幾乎斷了氣,他讓她幾乎沒了命,而她讓他不要用力,卻是為了他。
他常常對她有一些擔心,擔心她太聰明、會受傷,而心理醫生的檢查結果表明一切正常,女醫生甚至對傅衡笑道:她的心理情況非常良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少見的優秀;自愈能力、自控能力、自我把握能力,都是一流。傅衡拿著這份檢查報告,放下了一顆心。他知道,他有勇氣送她朝人生路的前方繼續走了。
演講結束,宋彥庭下了台,徑直坐到蘇小貓身邊。本就不寬敞的單人沙發,他一個大男人硬要擠一起,一點都不客氣,「過去一點,擠擠。」
蘇小貓一笑,「是有點小麻煩。」
從她口中每聽一次那個名字,他就生氣。
「你那根本不是骨折,是脫臼好嗎?」
腳步聲多而雜,聲音很重,偶爾有金屬撞擊的聲音,令蘇小貓明白,這些人,有武器。她沉默著,聽見自己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原來「怕死」的感覺是這樣的,蘇小貓屏息,不願懦弱又有些氣餒,為了一個無關的男人而被捲入危險的境地,她心裏也不是不鬱悶的。
這一叢生命的火光,不明了,不滅掉,他開始想要。
當蘇小貓再次回來時,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子了。倒是她自己有些鬱悶,從不正視「亭亭玉立」這個詞,因為過了初中之後,她的身高就賭氣似地不長了,卡在了一米六的關口,她每晚回去堅持跳高,蹦躂了一年,也沒衝破一米六的極限,這讓野心勃勃的蘇小貓多少有些英雄氣短。
蘇小貓莞爾。
換言之,她正在見證一場慢性死亡。
蘇小貓想了想,帥氣地做了今晚第二個決定:還是保命要緊……
「……」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她吩咐:「晚上有一個酒宴,你去一下。」
「賀四爺很難纏,你有沒有受到為難?」
男人更無語了。
他對她表示肯定。一抬眼,發現蘇小貓正直勾勾地盯著他,表情里寫滿了「多誇幾句」。丁延瞪了她一眼,把她的虛榮心瞪了回去,看她撓了撓頭的樣子,丁延終於鬆了口。
她忙了一下午,中午就買了份便利店的盒飯隨便扒了幾口,忙完了一看手錶已經下午六點半,想起晚上的晚宴,她攔了輛計程車直接來了,下車進入酒店時,才發現這晚宴規格挺高。蘇小貓被禮儀小姐領路進入電梯直達45層景觀宴會廳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電梯里的鏡子,這才意識到她的著裝大概是有點問題的。
紗布、剪碎的襯衫、一顆血染的子彈,還有,一把匕首。刀尖血跡未乾,腥味煞人。蘇小貓幾乎是在下一秒立刻明白了這個男人身上發生的一切:他中了槍,一個人躲在這裏,用匕首將子彈取了出來,剪碎襯衫包紮傷口,意志力撐到了極限,終於陷入昏迷。
他靠著牆安靜了一會兒,似乎開口說一句話都需要耗費很多的力氣,半晌,才說了一句:「我左手不能動,右手也有傷。」
「……」
又一陣沉默。
能將蘇小貓管住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他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以一個絕對弱者的姿態。
那個聲音重又響起:「謝謝你,為我處理傷口。」
他低聲開口:「我叫唐勁。」
一個靠著牆壁閉著眼,一個咬斷紗布替他包紮傷口,誰也沒說話。
她動作一頓,微微一怔。
「錄音筆、現場照、錄像,都在這裏了。後續要做詳細剖析的話,這些是最好的素材。」
是要到這一天,傅衡才明白,她不是沒有佔有慾,她是太聰明,聰明到令自己不要太在意。除了老貓,她動了感情,沒有辦法讓自己再聰明下去。
「宋彥庭……」
地面上的人聽了會兒,再開口時,聲音有點不穩:「蟑螂……不,是蟲……」
「一點點,還好,能回來就代表沒事。」
蘇小貓只是把老貓埋了,堆了個小土丘,采了些花放在四周和*圖*書,然後每天來把花換成新摘的新鮮花。她做這些事時一聲不吭,也不要旁人幫忙,有湊熱鬧的小孩子起鬨跟著她,七手八腳地要和她一起堆土丘、放鮮花,蘇小貓立刻趕他們走,趕不走乾脆就打,這是她的強項,這幾年都打出名聲來了,旁人也不敢招惹她,對她都挺順。
為首的人下了命令:「好,那就更要在唐易表態之前,先下手為強,除掉我們的目標。」
她沒有打手電筒,在黑暗中屏息歇了一陣。得益於過去在福利院頻繁被罰的經歷,蘇小貓對黑暗並不陌生,她甚至總結出了一套生存理論,知道如何儘快適應黑暗,如何調整呼吸,如何在視覺有限的情況下保持出色的聽覺和嗅覺。蘇小貓閉眼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她已和這黑暗打成了很好的交道。雙眼適應了環境,她能看清一些狀況了。
「等一下。」
高中、大學、工作。
生死關前,她的善良閃了光,將他置於了她自身之前。
丁延把話說得四平八穩:「你的這篇獨家報道,最近正在風口浪尖,會安排你出席也是看中了你最近的輿論效應,對廣告商而言,最看重媒體的,就是輿論分量。為了公司下一年的廣告收入,你該去這一趟。」
他沒有回答。
卻在下一秒,被人反握住了手。
蘇小貓第一次遇見唐勁時,兩個人的處境都不太好。
賀四爺那艘奢華郵輪靠岸的時候,蘇小貓手裡的記者稿已經穩穩地發送了出去。當她回到公司走進老總辦公室做彙報時,化名為「蘇洲」的頭版頭條已經引爆了社會輿論,將公海賭場這一個長期遊走在監管邊緣的上層遊樂場曝光在了大眾面前。無數媒體開始跟進,《華夏周刊》牢牢佔據引領輿論的位置,蘇小貓功不可沒。
「……」
蘇小貓笑容漸隱。
「不清楚。唐易的為人,向來不可琢磨。喜怒不形於色,根本無從下手。」
「……」
似乎是老鼠的聲音。
「他才認識你多久?你拿他和我比啊?」
蘇小貓擺擺手,不以為意。她的陳年爛賬一大堆,福利院的檢討書隨便查查就是幾抽屜,被關禁閉關久了,她無師自通了很多旁門左道的東西,包括這個。
「……」
他是怎麼將仇恨升華成友誼的……
以蘇小貓的聰明,細細一聽就懂了:有人來了。
他看夠了,在夜風中突兀地出了聲。單憑一把好嗓音,佔盡上風。
蘇小貓撓了撓頭,「懂了,我去。」
一個身處生死關頭仍考慮著男女分寸的男人,至少一定,不太壞。
「是不是我那句話,讓你不愉快?」
門口幾位安保人員面面相覷,畢竟是五星級酒店練出來的眼神,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見多了,看了一眼眼前這兩人一個想逃一個不肯放的態度,心裏就明白了幾分。為首的男人恭聲道:「既然是宋董的朋友,那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小姐,這邊請進。」
還沒來得及把這聲氣嘆完,一束手電筒燈光猝不及防打在了他們四周。
「……」
宋彥庭轉頭去看她,「你可以找我的。」
黑暗中,粘膩的血腥味越加濃重。
每一個小孩子生命中都有那麼一兩件稱得上「從此以後」的意外。這樣的意外,構成轉折,也構成命運。從這個意義上講,很難說命運這回事究竟是連貫的,還是上天信手一揮的斷章。
蘇小貓鎮定了下,很緩慢地,將手裡的手電筒一點點上移。當燈光移至他的臉上時,蘇小貓沒來由地,皺了下眉。
「下面有聲響!」
地下倉庫里那細小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始終不見停。蟲鼠橫行,不是好徵兆。出來做事,多少還講一點忌諱。
宋彥庭生氣。
幾乎是條件反射,昏睡中的男人猛地驚醒,不習慣讓人近身的本能覺醒,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受傷的左手奮力一搏,充當了兇器,一把卡住了她的喉嚨。
蘇小貓看書的速度很快,跟偷似地。某一天她的政治老師將她在宋代歷史課上的無故曠課告訴了傅衡,傅衡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帶著困意對他講,宋朝有很多文人和思想家,但還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政治家,書本上那一套,她不見得會認同。傅衡看她良久,有些明白,這個小女孩已經獨自向人生的前方大步邁進那麼多了。
經此一役,他望著她的眼神已變了。今晚一場相遇,勾起了他的震撼,陌生的感情撲殺過來,他已忍不住要向她靠近,「你的口技誰教的?」
不單想要佔有這一個人,更想要佔有這一份熱烈的生命。儒家說經與權,常與暫,他常常懷疑這是否存在,若存在,它的樣子是怎樣的,他想象不得,時常灰心。這一刻,他終於見到了。五千年的文明涌動的求生意識,危急關頭閃現的靈動智慧,一切的變與不變,都在裏面了。一條靈動的性命降臨在他生命中,他想要做些什麼,不知該如何去做,只面目模糊地認定,他要。
她一笑,「我姓蘇,叫蘇洲。」
「……」
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蘇小貓用嘴咬著手電筒,手電筒微弱的光時而從傷口處閃過他的臉,那一雙閉著眼睛的長睫毛,不知怎麼地好似疲憊至極,令蘇小貓記了很久。
一陣談話,由遠及近——
「該抱歉的人是我。」
是一條腿,一個男人的腿。
這讓傅衡很意外。
蘇小貓撿起一旁的背包,走到斜對面的角落裡,往地上一坐,和他坐成了一條對角線。倒不是她小人之心,她明白,這種來歷不明還有本事被人追至死地的男人,跟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幫一把,是道義,幫過之後,還是各走各的路為好。
很久以後,蘇小貓常常令他失望、傷心、痛苦、彷徨。但只要想起相遇時她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唐勁就認命了,他什麼都可以原諒她。
蘇小貓抹了一把臉,匪夷所思,「我說,你能不能別……胡說八道?我跟你熟嗎?」連「朋友」這個身份都很勉強,充其量也就是「認識的人」……
「不、不是,這不是普通的蟲,」那人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大變:「是具有傳染性的蟲。你記不記得,一個月前,就是從這一帶發現並且擴散了傳染病。後來是政府出手控制了疫情,才穩定了下來。這一帶一直沒有解封,你看下面卸下的那些貨,價值連城,但廠家都不要了,就是怕帶來感染源。我們是為了找他,才會到這裏來,這和*圖*書一帶的倉庫……至今都不幹凈。」
好蒼白的臉色。
「我不跟你說了,說不過你。」
「……」
蘇小貓是真餓了,這會兒也不跟他廢話了,她人都來了不能白來這一趟。五星級的宴會自助餐非常不錯,她這人對食物的要求不高,碰上了這一頓就像是老鼠掉進了米倉,宋彥庭夾給她的她照單全收,嘴裏也不閑著,典型的小市民心態,「給我挑貴的,好不好吃無所謂,關鍵是要吃回本。」
宋彥庭也是個內心戲豐富的傢伙,一見她這餓死鬼的模樣,不知她被唐勁怎麼虐待了,深深揪心。
「有消息說,唐易今晚從拉斯維加斯回來。」
誰也沒有發現,身後一個人影,站在不遠處,看了這一幕許久。
「賀四爺,不好惹。你能全身而退,我是不大信的。」
宋彥庭轉身,將手裡的橙汁一口氣喝完,消消火。嘴裏不說,心思卻掛著她,剛喝完,又把一杯橙汁塞進她手裡。好似一個小朋友,好東西一定要兩個人一起分。又將她帶去了餐桌,一人一個餐盤,把食物統統朝她盤裡夾。
傅衡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靜靜地看了她幾天。
千鈞一髮之際他擋在她面前,素昧平生,情深義重。她一米六的身軀,九十斤的重量,擋不住一個男人、一份情意,生生猛猛地要闖進她心裏來。
他是警察?卧底?逃犯?
人在最危險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事,就是於她而言最重要的事。
蘇小貓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或者說,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聲音原來還可以是這樣的。在她自小的認知範圍里,男人和男人從來都沒有太大的不同,就好像這世上所有的城市一樣,輪廓一致,天下一城。
她是了解自己的。享受人生,不要較真,這就是她喜歡的方式。每當她享受這世界的簡單時,它就以複雜的面貌一次又一次地震撼她。縱情使性,這是大型動物的特權,她不想有,她只把自己當成一個小人物。
她轉了一圈,準備坐下休息時,忽然頓住了動作。
蘇小貓雙手抱胸看他,把話說得理所當然,「我連唐勁都不找。」言下之意就是,你?就更不可能了。
蘇小貓沉默半晌,似是抵抗不了這血味的侵襲,終於再次打開了手電筒。這一看,不得了,她明白了這血味濃重的原因:他的包紮沒有完成,傷口重新裂開,在流血。
講道理,這是深仇大恨的關係吧?
蘇小貓頭疼欲裂,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非常好聽的聲音。
蘇小貓不知道,這一個奇迹里,她的分量佔據了大部分。宋彥庭在她面前從來不寡言,她就是他想開口和這個世界談談的全部理由。
宴會流程開始,各種環節生產流水線似地走了一遍。作為《華夏周刊》全年廣告的最大客戶,宋彥庭代表甲方公司上台做了一次演講,談理想、談未來、談前景,很有點二十五年前丁延拉客那一套說辭的感覺。但宋彥庭顯然比丁延更適合這一個時代,他外表斯文,內在充滿張力,又不大表現,這就給人無限遐想。或許了解他的,除了家人,只有蘇小貓。蘇小貓坐在台下角落的沙發上,捧著個餐盤吃得慢慢吞吞,偶爾眼皮抬一抬,看著台上那個人,即便是演講也依舊點到即止。她明白,少年時代的自閉症在他身上留下的是長久的後遺症,他仍是一個不愛說太多話的人。能成長為如今的模樣,已是奇迹。
一聲令下,地面上人多勢眾,分散行動,進行了地毯式搜索。
下一秒,蘇小貓卻聽到了一句低啞的道歉:「剛才很抱歉,我有沒有傷到你?」
宋彥庭把玻璃杯遞給她,夜風將他的聲音都渲染出了幾分低啞,「這次你的報道,有沒有被為難?」
他看著她,忽然想要佔有她。
話還沒說完,地下倉庫里就傳來了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由遠及近,輕微、尖利、又持續。
一絲血腥味從角落處隱隱散開。
被他煩了那麼多年,蘇小貓早就練就了把這人當空氣的本事,自顧自埋頭吃炒飯。她這頓飯吃得很艱難,時不時被人打斷,皆是來找宋彥庭的,遞上名片想和南方最大財團的現任執行人攀交情。
他對唐勁完全沒有一點好感。那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忽然就遇上了蘇小貓,纏上她、勾上手、帶上床。那不是別的女人那可是蘇小貓,聰明得跟個鬼似地,竟然一二三下就被人得了手。
蘇小貓剛開始還沒明白他的意思。當明白過來時,忍不住嘴角一抽,「就是要我喂你?」
蘇小貓關閉了手電筒,蹲在地上不吭聲。
沒等蘇小貓是什麼反應,男人拉著她的手就踏進了宴會場。
丁延剛加入公司就明白了一件事:辦企業,沒錢不行。銀行貸不到款,民間高利貸也對他拒絕,丁延同志心一橫,下了一個十分大胆也十分危險的決定:找廣告商。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不帶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我們走,」為首的人終於開口:「這臟地方,不乾不淨,他受了槍傷,傷口易感染,真躲到了這裏,恐怕都不用我們收拾他,老天會要他一條命。」
「宋董如果有問題,我太太回答不了,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呢?」
蘇小貓以前跟著周書路,按著周書路平易近人的性子,蘇小貓也比較放飛,常常「老大!老大!」地上躥下跳。跟了丁延後她就不敢了,丁延是真正經歷過生死的人,瞪你一眼就能瞪出個生死來,再加上這人經歷輝煌,資本過硬,蘇小貓這小年輕往他面前一站,不自覺就矮了三分,蘇小貓敬畏一切有實力的人,比如丁延就是。
萍水相逢,她並不願與他親近。
蘇小貓自己倒是不介意,她是個坐不住的人,天生不適合幹辦公室白領這種活,只要能天天野在外面東跑西跑,無論跑什麼她都能跑出一朵花來。就這樣,蘇小貓默默無聞幹了一年後,暗地裡憋了個大招,跟蹤某位明星跟了半年,竟然跟出了一宗上市公司內幕交易。稿子一出來,轟動一時,一併驚動了監管層。蘇小貓頂著巨大的壓力將事實呈現,無數次收到明星粉絲和上市公司公關部門或明或暗的人身威脅,直到當局轟轟烈烈地一查,證據確鑿,這才解了蘇小貓的困境,也將蘇小貓之名一夜天下知。
——這種時候也只能裝作聽不到啊。萬一他說「我餓了」,要讓她怎麼接?總不能接一句「那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餓著吧」,雖然她心裏的確是這麼想的。她的包里本來也就只帶了夠她一個人吃的口糧,根本沒有多餘可以供她救死扶傷。
托他的福,今晚她也凶多吉少……
蘇小貓不是那種「見義勇為、兩肋插刀」的人,她略帶坎坷的身世給了她最好的歷練。在福利院這個地方,她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事。她知道成年人分很多種,有堅持做慈善、收養孤兒的好人,也有借慈善之名行獲利之事的惡人。而成年人中還有一種男人,就更複雜了,比如眼前這一個。她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判斷的男人。
「什麼已婚人士。和不知哪裡來的陌生男人認識半年就結婚了,你這婚結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理廟堂,不理江湖。
一見宋彥庭和身邊這女孩連吃個飯都要共坐一張椅的關係,各位心裏都有數了,伸手就要握一握,「這位是?」
宋彥庭眉峰一挑,「你七歲那年把我打到下巴骨折,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宋彥庭把她的話當廢話,手連松都沒有松一下,一路穿行過人群,吸引了全場目光。無聲地對人宣告兩人「不是外人」的關係之後,他這才解氣地放開了她,隨手拿過侍者端著的飲料,將一杯橙汁塞進她手中,口氣有些冷淡。
這是一個不好判斷的男人,也是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蘇小貓躊躇不前。
見他沒有要拿的意思,蘇小貓是個見不得弱者拒絕的人,索性把後路都堵死了:「我只剩下了手裡這個,我沒吃多少,還是乾淨的,你再介意就太過分了啊。」
蘇某人兩條腿簡直都不夠跑的,一點都沒有猶豫,轉身就走!反正人到了,她還裝模作樣地拍了張被人攔住的畫面,明天見了丁延也有借口|交差。丁延她還是比較畏懼的,沒點證據她還真不敢抬頭挺胸。
丁延拉廣告拉得十分大胆,還十分霸道,每到一處每見一個廣告商就纏住人家談理想、談前景、談未來。他天生一副好口才,還很爭氣地有一副好酒量,往往上來就是三兩白酒一口悶,先悶三杯表心意。當時有錢的都是江浙滬的廣告商,斯斯文文的江浙滬人民哪見過這樣的豪情,一個不小心就被他震住了,丁延談起未來的大好前景來又是一通天花亂墜,就這樣被他拿下了好幾宗大型廣告。甚至,在當時通用的做法是「先付款30%,廣告出來后再付尾款」的情況下,丁延霸道地要「先付全款,后登廣告」,外人看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硬是被他完成了,拉來了一筆不小的錢。
蘇小貓開口,幾乎有些找不著自己的聲音,「……沒事。」
宋家的現任執行人婉言邀請,在酒宴中,想見一見蘇小貓。
人的一生有一半是在面目模糊、掉頭離開以及另起一行中度過的。
蘇小貓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去?」這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今天一定要找到他。難得他對外宣稱已脫離唐家,沒了唐家這個靠山,這麼好的機會,不趁此解決這個人,以後恐怕沒這麼好下手。」
蘇小貓惆悵地嘆了聲,拿起背包和水,重又走過去。
「怎麼啦?」
她將燈光從他臉上移開,照了照他四周。
蘇小貓一個沒拿穩,手裡的一瓶水咕嚕咕嚕掉到了一旁,浪費了一瓶好水。蘇小貓匪夷所思:這已是今晚第二次他把她壓在身下了,他這是壓上癮了?
蘇小貓說這話的時候,手腳貼著褲縫,站得筆筆直。這貨在外翻江倒海,見了頂頭上司丁延,卻規矩得像個小學生。公司上下,管得住蘇小貓、也敢管蘇小貓的人,只有丁延。
有了錢,就有生機。事實證明,丁延同志天生屬於那種能夠洞察「錢在哪裡」的人,每一個行業的暴利崛起,他都敏銳地把握到了。就在那個草莽叢生的年代,在沒有互聯網衝擊紙媒一家獨大的情況下,丁延在後來席捲全國的保健品大戰、飲料大戰等等行業混戰中,以第三方的身份為各家參戰企業提供了最好的廣告平台。
她將手裡的麵包遞給他,「吃嗎?」
此時丁延坐在辦公桌后,一一檢查了蘇小貓帶回來的後續新聞要素,質量過關。他朝她點了下頭,這是他很滿意的表示。
「關於什麼的?」
對於他而言,不佔有自己有慾望的人,是世界上最難的事。他卻把這麼難的事,一做就是二十年。
蘇小貓喉嚨一噎,把自己噎著了。
他專註地看著她,所有的歉意都在這一道專註的視線里了,他對她許下一個承諾:「你放心,我一定會保住你的。」
那一刻,她赤手空拳,沒有武器,卻攻陷了他心底的感情禁地。
他的醉翁之意就此開始,「你呢?」
半晌,為首的人沉聲問:「唐易對這件事是什麼態度?」
四十五層空中酒吧,全城夜景盡收眼底。燈火一城,人景共存,真正的身臨天下之感。
蘇小貓綁好最後一條紗布,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關了手電筒。她也不指望他能說聲謝謝了,能有理智像剛才那樣判斷出她是好人從而放開她,蘇小貓對這人的評價已經很高了,至少是個有腦子的。而說到底,感謝之類的,她也根本不稀罕。本就是萍水相逢,不需要情深義重的儀式感。
蘇小貓倒是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看了他一眼。
那時蘇小貓已在公司幹了一年多。這人大學時沒認真上過幾天課,考試全靠考前三天突擊,她胸無大志,混個及格線上的水平就行,就這樣,畢業時的績點也不怎麼樣。《華夏周刊》身為沿海第一刊,傳媒界重量級的地位,決定了每年招收的畢業生必然是萬里挑一。蘇小貓混在一群公司新人里,論成績論身高論顏值她都是吊車尾的位置,一進公司就被分配去了最無關緊要的部門:娛樂新聞部。
五星級酒店的水準一點都沒讓她失望,宴會廳門口,四位西裝革履的侍者同時攔住了她,為首模樣的人禮貌地告訴她:「小姐,本次宴會要求在場嘉賓著禮服出席,謝謝配合。」
「除了傳送過來的稿子,後續呢?」
上高中前,傅衡帶她去看了一趟心理醫生。
「應該是,我確實聽見下面有聲音……」
這以後,蘇小貓惹事的頻率急速下降,看書的數量劇烈上升。老貓的土丘旁長出了些許小樹苗,她常常躺在那裡,手裡拿一本書,一看就是一整天,看久了就把書朝臉上一蓋,以天為幕,一頓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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