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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從衛士的臉上看出，昨夜的刺殺沒有成功，朱允炆還活著。

何況——她擔憂地看了岳城一眼，他的存在讓她對未來也不是那麼確定了。

這次朱允炆看過岳城的傷，太醫說岳城高燒已退，幸而沒有傷到腑臟，接下來靜養，以岳城原本的體質，兩三個月就可以恢復如初。

朱元璋一擺手，道：「你怎麼又到此處，獵場還有許多事要善後。」

阮棠對上他眼眸深處，那些平時讀不懂的，此時好像懂了一些，她的淚水讓視線都迷濛了起來。

「岳城……」阮棠伸手要扶他，卻怎麼也碰不到他，心裏又酸又痛，眼淚已經忍不住刷地往下掉，「你醒醒，別睡著了。」

「岳城……」她大聲地喊。

朱元璋道：「讓太醫照看還有什麼不放心，不需天天來此，你有禮賢下士這份心不錯，也不必太過。君臣有別，不宜遠也不宜太近。」

朱允炆朝朱元璋看去，心裏喟嘆一聲，知道這位皇爺爺雖然看著已經老態龍鍾，確仍是擇人慾噬的真龍，一發現有什麼危險就會露出獠牙。

阮棠跟在岳城身後，聽到太醫說話，才知道朱元璋已經連夜來到此處，刺客的屍身都從樹林中抬出，在和圖書營外擺了一排，還有兩個活口被抓，朱元璋親自命人去審，沒熬過兩個時辰，兩個刺客先後斃命，口供直指陳友諒之子陳理，陳理已經被流放高麗多年沒有消息。

阮棠覺得以他畫符的能力，不至於弄不出來一點動靜來吸引注意，只不過他不願意用而已。

兩人就這樣沉默相對，好像誰先說話就輸了一樣。

她轉過身，就看見岳城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了眼，他微微眯著眼，露出的目光兩人不寒而慄。

岳城吐了口氣，聲音都是啞的，「我還是算對了。」

朱允炆道：「高燒剛退，還需要靜養。」

阮棠別開臉，她剛才想說什麼呢，好像正好是這四個字，她還想告訴他，明朝皇帝十六個，從太祖朱元璋到弔死煤山的崇禎，裏面絕沒有他。可是這話堵在喉嚨里，面對他卻無法說出來。

朱元璋目光掃過營帳，「此事不許再提，你才是你父親的嫡長。記住我這句話，日後待他要比其他臣子更提防，此子心機深沉，又善隱忍，你仁慈寬厚，一有不慎就容易被他利用。我本來留他在你身邊，是想看看他到底圖謀什麼，沒有異動倒也算了，如果真有什麼不該有和-圖-書的心思……」

朱元璋見到口供后沉默不語，喜怒難辨。身邊人都不敢揣測他的意思。等把獵場搜索完，已經是第二日，再沒有其他線索，其中幾個刺客長相寬面塌鼻，從面相上看就是高麗人。朱元璋立刻一道旨意傳去屬國高麗，令嚴懲陳理，這件事就算審完了。

岳城被送到營帳中養傷，朱允炆著太醫全力醫治，剛把人抬去的時候，朱允炆就來看過岳城，他一臉焦色，那是裝也裝不出的。

阮棠只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看他的傷和臉色。

岳城眉毛輕輕動了動，渾身冰冷，如墜冰窟，腹部的劇痛已經逐漸麻木，他忍地太久，以至於身體都完全不聽使喚，耳邊聽見有喊聲，他渾渾噩噩，心想這次的算計可能要落空，真是得不償失。

他沒有說完，但語氣冰冷至極。

朱允炆皺了下眉頭，半晌道：「岳城和他人不同……」

暗沉無光的樹林，近處有嘰嘰蟲鳴，遠處還有野獸吼叫，環境中充斥著危險的氛圍。阮棠知道岳城剛才已經在周圍畫了符，但此時無光無熱，對一般人來說都是極為難熬，他的腹部還插著半截箭，阮棠覺得心頭彷彿有一把火在燒，烤得ｈｅtuｂook.cｏm•cｏm她心焦難耐，坐立不安。

理智告訴她，六百年後還好好的人，一隻箭要不了他的性命，可理智歸理智，只有她自己知道，看著他強忍著傷痛，她心急如焚，險些就要忍不住流下淚來。

羽林衛看到倒地的岳城，高喊，「岳將軍在這裏。」立刻翻身下馬檢查岳城的身體和呼吸，見他還活著，頓時鬆了口氣，呼喚其他衛士前來幫忙。

他攙扶著朱元璋離開，不再討論岳城的事。

皇族之中，只有東宮朱允炆可以用這種親切的口氣與朱元璋說話，朱元璋也從不惱怒，他朝營帳瞥去一眼，「他如何？」

任她怎麼喊，他都沒有反應。

「可他是父親的骨血……」朱允炆艱難道。

他的臉色很平靜，聲音卻冷的透骨，還有一絲自嘲的笑意。

阮棠突然發現，其實他與朱元璋陰狠的一面還真有幾分相像。

這樣難熬的時刻一直持續到天亮，阮棠看到天邊曦光透來，立刻去看岳城，只見他已經依在石壁上，身體歪著，蒼白無力，再沒有平時那般冷峻霸道的樣子。

「岳城救你是為臣本分，你可以賞他獎他，除此之外，他與其臣子並無分別。」朱元璋緩緩道，「你要緊記和*圖*書這一點。」

她茫然四顧，四周全是高聳的樹木，山路狹窄，難辨方向。就算能辯方向也是無用，她根本不能碰到任何東西，也不能攙扶他。山野茫茫，他們好像被遺棄在這裏，可就算彼此相對，他們也隔著千山萬水，虛空如梭，根本無法相助。

忽然一陣馬蹄聲從遠處靠近，她猛地抬頭，「……有人來了。」

她道：「你是不想暴露自己會用方士之術？」

「別哭。」他聲音低的輕不可聞，阮棠把頭完全俯下才能聽到。他手微微抬了抬，不知想碰什麼。

岳城道：「只能等。」

朱允炆道：「有皇爺爺在這裏，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哈）操心的。」

朱元璋不置可否。

營帳內，阮棠站在簾后聽得一清二楚，瞠目結舌之餘還覺得心有點發涼。

天色昏沉，暗色的穹空上並無月亮，只有稀少的星光。即使近在咫尺，也無法看清身邊人的臉色。

岳城沉默不語。

阮棠見他半天沒有聲音，只有粗重的呼吸，擔心地問，「你還好嗎？就沒有什麼辦法叫人過來嗎？」

朱允炆又囑咐太醫用心，等他走出營帳，看見太祖朱元璋緩步朝這裏走來。他行禮，「皇爺爺。」

「岳城！」

朱元璋驟然和_圖_書沉了臉，身邊宦官一見，嚇了一跳。祖孫兩說話還從沒見過皇帝這樣的臉色。朱元璋一擺手，屏退左右。眾人退開一段距離，給祖孫兩個留了單獨說話的空間。

才剛開口，看著岳城的眼睛她卻說不下去。

其實這本就是歷史該有的走向，朱允炆不會有事，可真身處其中之後，阮棠才知道，光是知道歷史和身臨其境的險境，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她頭疼地想著，到底是因為他的傷還是因為他剛才暴露的野心？

岳城卻接著她的話頭，「痴心妄想？」

耳邊又聽到一聲。

阮棠咬了咬牙，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一次又一次嘗試去觸碰他，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穿過他的身體。無論她多想運用通術或者靈力，都沒有任何作用。

朱允炆這兩日來岳城這裏探望的很勤。從太醫到衛士都知道，岳城是東宮的救命恩人。

但到了深夜，周圍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阮棠看不清他到底如何，越發的焦躁。

岳城咬緊牙關，身體重逾千斤，他勉強睜開一條眼縫，看見阮棠一邊哭一邊去夠他的身體，一遍遍不停歇，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用儘力氣才抬起一隻手，心裏忍不住譏笑一下自己，竟還有這麼無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