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主
絳萼和穆雪臉色蒼白，站在風中不語。瑤姬環顧三人，見到子虞喜怒不言于其表，眼睛一亮，露出讚賞的意思。
穆雪不服：「北國哪有娘娘說的這般危險。」
興德宮的牡丹很快就謝了，兩夜的雨打地滿園泥濘，也將一干繁麗的花朵打地支離破碎。她們走過院子的時候就踮著腳，每步都走地極輕，怕驚落了枝上殘紅。
三人聽了，都不說話。穆雪想了想，忽而一笑道：「真要嫁給王孫貴族，上次來的那個北國副使可不就是北國的權貴嘛，要是能嫁給他就好了。」
華欣公主此時正和穆雪絳萼說到了七夕放河燈的習俗，大為驚嘆。今歲的七夕已在半月之前過了，宮中常例是擺上酒宴，讓宮中女眷歡慶一番。華欣十余年來，從未聽過河燈一說，側過臉，見到子虞似有觸動，不由問道：「子虞，聽說民間女子在七夕時要放河燈，是不是？」
華欣公主對身旁的宮人吩咐：「快去準備幾盞河燈。」轉頭又對眾人道，「我們今日許了願，也去放河燈，或許織女娘娘也能看到。」眾女都稱好。
眾人皆嘆息，又暗暗猜測會是誰的河燈。
絳萼生就了一幅江南女子的婉約，笑容淡雅，卻是點到即止：「用花來比喻美人，自然是指容貌美麗無雙。」
文嫣穿著水青色襦裙，羅衫葉葉，裙裾飄動猶如碧荷初擺，含笑接受眾人的道賀。
興德宮裡又來了兩個宮女，都是十四五歲，模樣秀麗嬌俏百里挑一，和子虞一起被瑤姬帶在身邊。聰明的宮人從她們身上隱約猜到了什麼，卻都默契地視而不見。
眾人趁著幾分醉意，紛紛叫好。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穆雪ｈｅtuｂｏok•com.ｃom直笑，耳下的明珠貼著臉頰輕晃，「七夕時這願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怕織女娘娘顧不上來。」
眾人見她言笑宴宴平易近人，很快就拋開了拘束。
絳萼和穆雪也一臉嚮往。半個月前，她們正隨瑤姬學習北國典儀，錯過了七夕，此刻提起不免引以為憾。轉念又想到，明年的七夕怕已是身在北國，哪還有眼前這般快活和自由。
文嫣聽著她說完一切，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靜靜地把頭靠在子虞的頸窩處，以近似耳語的聲音說：「爹當初為什麼要效忠這樣一個皇帝？他奪走了我們的一切，現在連姐姐都要奪走！」
轉眼到了夏末，天氣漸漸變涼。瑤姬收了文嫣做養女，在興德宮中擺宴慶賀。涼風習習，月色清冷，彷彿裹著夏季最後一絲餘味，灑在大殿上。殿中設了紫金香爐，裊裊燃著香，卻彷彿來的遠，似有似無的滑過眾人的鼻尖。
絳萼與子虞的背景極為相似，因叔父獲罪而受牽連，最後入宮免去了官賣為奴的命運。而穆雪自幼在皇後身邊長大，為報皇后的恩情才答應隨行去北國。
文嫣在無人注意時拉住子虞的衣袖：「姐姐，你的願望是什麼？」
本就溫軟的曲子，被她唱地越加低柔婉轉，有如鶯啼。
眾女笑地打跌。子虞笑罷，見華欣公主愣愣看著湖面出神，輕聲問道：「公主是在為許願為難？」
華欣公主一掃眾人，抿唇笑道：「經過門口的時候，聽到裏面熱鬧非凡，就想和皇兄進來瞧瞧，倒讓大家拘謹了。」
「是的，公主，」子虞想了想，道，「七夕郊外放河燈是民間的習俗，女兒家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天許了願，放進河燈里，織女娘娘如果看到了，願望就能實現。」
子虞的差事已經免了，每日只跟著瑤姬學習北國的典儀和風土民俗。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針對北國宮廷的學習，其中從皇帝到皇子，秉性和習慣，都要了解地一清二楚。和子虞一起學習的兩個姑娘，分別叫絳萼和穆雪。
多年後想起這一幕，子虞才知道那盞河燈屬於自己。
殿中頃刻間沉寂如水，所有人站起身斂衽行禮。
瑤姬搖頭嘆息：「你們要是對北國存在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去送死的好。」
那天夜裡下起了雨，雨勢極大，噼啪地砸在地上，仿如急箭，斷斷續續地下了兩天，直到第三日地午後才放了晴。
河燈放入湖中，順著廊間渠道緩緩漂遠，仿如幾點星火遠去，就在眾人注目下，其中一朵火蓮忽然左右晃動，呼地一下子熄滅了。
眾女三三兩兩地喝彩，正當笑鬧成一團時。殿門的傳令官忽喊：「二殿下，華欣公主到——」
皇宮自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處。不過一盞茶的時候，宮人們已取來了幾盞精巧的河燈。紙肉竹骨，朵朵如蓮花。
絳萼還不明白，子虞想起那樹下一面所見俊美無儔的面容，知道穆雪所想，只淺然一笑。
子虞抬眼看去，燈光幽暗，奇異地在二皇子和華欣公主的身上罩上一層紗似的，讓人瞧不清楚。
絳萼喝了幾杯，臉上如同塗上了上好的胭脂，嬌艷欲滴，她提議唱一段折子戲。
眾女都想到了一處，臉上都顯得有些鬱郁。
子虞聽到一道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落落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顯得尤為分明，和*圖*書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輕慢節奏，在殿前停頓住。
二皇子粗粗瞥了一眼，竟移不開視線。風吹過，燈影搖曳，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搖擺起來。
因為，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已願望成真！
「我和皇妹來瞧瞧，別壞了大家的興緻。」
宮人們可都愁壞了，這個時候哪裡去弄河燈。可自華欣公主遠嫁北國之事定了下來，皇帝陛下對她百依百順，凡有所求沒有不應的，宮人們更是不敢逆她的意。
他也不在意，讓宮人滿上酒，慢慢喝了兩杯，入喉時如淡蜜，後勁卻不小，從胃漸漸湧上一股暖意。他半眯著眼，宮人挑亮了幾盞燈，殿內頓時明亮如白晝。華欣同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說著民間趣事，臉上綻著笑容。坐在西側的子虞和文嫣低聲議論著什麼，半垂著臉，下頜線條極美，彷彿工筆繪出。
「南國戰敗，你們是以什麼身份去的可要想清楚了，」瑤姬冷笑，「別說一般的大臣對你們抱有成見，就連後宮的嬪妃也早就將你們視為仇敵，你們在那裡孤立無援，公主的處境都不一定會好，更何況是你們！」
惶然間睜大眼，子虞大驚，旁人已經注意到姐妹倆的異樣，把目光投了過來。子虞一一回以微笑，心裏卻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復平靜。
瑤姬看了三人一眼，淡淡道：「美人如花，指的是紅顏易老，轉瞬即逝。你們年紀尚小，不要仗著青春美貌……對女人來說，青春美貌是靠不住的。日後你們隨同公主到北國，自然會嫁給北國的王孫貴族，要靠的不僅僅是容貌，更多的是智慧。」
子虞瞧見她的臉色，眉挑起，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絳萼已唱到：「鶯鶯燕燕春春
ｈｔｔps://ｍ•ｈｅｔｕboｏk.coｍ•cｏｍ，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婷婷噹噹人人……」子虞暗暗心驚，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柔弱的公主居然會有這樣一個願望。
華欣公主愛不釋手，將河燈取在手上賞玩許久。這才帶了眾人繞過重重宮門，來到廣壽宮后的錦湖。夏末時節，湖上綠葉田田，千朵碧荷盛放，月色下亭亭如玉，依舊明麗非常。錦湖引的是活水，從廊間小渠流向宮外。
瑤姬一晚上顯得有些意興闌珊，說道：「本來也要將這幾個丫頭交給公主，她們都是機靈聰明的人，以後會成為公主的得力臂助。」
子虞感覺到身旁專註的視線，飛快地轉頭，同二皇子的目光一撞，輕輕移開，二皇子笑了笑，雲淡風清，依舊不失風雅。
文嫣神秘地湊到她的耳旁，悄聲說：「願我和姐姐，有朝一日權傾天下！」
絳萼走到殿中，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音色極美，清脆如同玉璜相擊。略有走調也都唱得過了。宮燈被風吹地影影幢幢，流蘇輕擺，在地上拖著條條的影。
眾女各自拿了河燈站在水亭旁，十幾個燈籠將水亭照地通亮，湖水粼粼如碎月萬點。穆雪突然噗嗤一聲笑，惹地亭內眾皆側目。原來她偷偷瞧了絳萼河燈中的紙條。
瑤姬把她們三人安排到一處，吃睡同行。
華欣公主久居深宮，且甚得皇帝寵愛，身旁的宮人哪敢同她說一兩句閑話。而此刻席間皆是同齡少女，其中幾位本就要隨她同去北國，言語間也就少了些忌諱，幾個少女說起宮內宮外的閑話來，嘰嘰喳喳，好不熱鬧，倒把二皇子晾在一旁。
「沒什麼可為難的，」華欣嫣然一笑道，「願北國皇帝比父皇更英明神武，是真正的天下ｈtｔｐs://ｗwｗ.hｅtｕｂｏｏｋ•cｏm•ｃom強者。」
文嫣點頭：「我知道，以後姐姐不在了，我不能再說真話了！」她稍停，忽然轉頭說，「姐姐，你到北國是不是很危險？那你嫁給北國的皇帝吧，他比我們的皇帝還要厲害呢！」
公主蹙起眉，很快又舒展開：「我早就想來看看幾位姐妹了，可禮官總說不到時候。今天可總算碰上了。」
眾人重又回席，宮人已在主位添了兩副碗筷。華欣公主款步上前，眾人這才一睹傳說中的絕色佳人。燈光下她面如美玉，待仔細望去，眾人心中俱是一震，難以用言語描繪的姿容，清麗難言，直晃晃地叫人眼前一亮。
眾人聽到了絳萼的願望，都笑了出來。絳萼面上如火燒了般，一把奪過穆雪的河燈，取出字條，穆雪反應不及，她已念了出來：「願嫁北國副使。」這下又換穆雪滿面通紅。
「我猜就是這。」文嫣道，臉上異乎尋常地平靜如水。
子虞笑道：「我還能有什麼願望，希望總有一日回來，與你團聚。」她自己也知道，這願望終究難了些，怕就是織女娘娘見到也實現不了。
子虞向文嫣看去，她笑生兩靨，卻顯得有些落寞。子虞恍惚地想，如果家還在，如果這隻是家中一場平常的慶生宴，文嫣必然會更快樂些吧。
瑤姬看到滿園零落，艷麗無雙的面容上竟有些微的哀傷，她轉頭對三人說：「你們知道自古以來，人們喜歡把美人比喻成花是為了什麼？」
華欣公主撫掌道：「有趣！」她在開春時已經行了及笄禮，比起子虞她們年長一歲，心性卻如孩子一般純真爛漫。
子虞忍俊不禁，一時聽不出這話到底是天真之語還是世故之語。
子虞對著她微笑：「以後四姐不在了，你這些話可不能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