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一斛珠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十章 玉嬪

第三十章 玉嬪

直到進宮的前一天,懷因仍沒有露面。子虞狀似不經意地打聽,有沙彌道,懷因的病來勢洶洶,方丈讓他在房中休息。
子虞手中的書冊滑落到了地上,她站起身,秀蟬以為她要去外面,可片刻后,她又重新坐下,柔聲說:「這婦人倒是可憐,讓寺中的人別怠慢她,吃喝衣食不要短缺。」秀蟬應了。
子虞蹙眉喝了一口,一股熱氣直落胸腔,讓她有一種不吐不快的衝動:「哪裡能夠隨心所欲呢?莫非世上還真有桃花源。」
「你和穆雪的事,的確不算開心,這事有我的責任,」欣妃眨眨眼,說道,「身旁的侍女若親密成團,主人也會感到不安全,讓你們之間存有芥蒂,是當年我刻意為之……又是一個想不到,你們的作為遠遠超出我的意料。」
皇帝深深低喘了一下,像無聲的嘆息。
欣妃捏了一下子虞的手,提醒她自己小心,就上前坐定。這一下就把子虞顯了出來,妃嬪中並沒有她的位置,絳萼也不敢把她拉到女官之中。
聽她口稱「奴婢」,子虞倒有了一絲不自在:「將欲取之,必先與之,有什麼話就說吧。」絳萼溫婉地笑了笑:「去年南國就顯了亂象。欣妃娘娘為此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淚。宮裡人心難測,本來就看我們根基淺薄,現在就更加不當回事了。」見子虞不介面,她也不急,慢慢地說,「前些時間,陛下為了要接您進宮而憂愁,欣妃娘娘就去求了這份差事。任憑外朝怎麼吵……娘娘和您是情如姐妹,不忍你在寺中清苦,接你入宮陪伴身旁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皇后斂容道:「越說越離譜。」
「她什麼時候開始這樣?」
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眾人見時辰晚了,各自告退。從子虞身旁走過,有的無視,有的鄙夷,其中還有兩個溫和的一笑,讓子虞極其意外。
休息了好幾天,又用了葯,她才漸漸覺得恢復了過來。這日侍女歡天喜地跑了進來,對子虞行大禮:「娘娘,娘娘,宮裡要來接你了。」子虞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放下手中的書冊,和顏悅色說道:「下去領賞。」又囑咐秀蟬:「去北面的苑子瞧瞧。」
懷因心中一時冰冷一時火熱,彷彿被重石壓迫,喘息沉重。
聽著聽著,子虞的精神卻移到了她的身上,絳萼撫了一下臉:「娘娘看我可是有什麼不妥?」子虞笑著道沒有——她妥當地無可挑剔,當年的三人,只有她平穩到如今,興許這才是宮中安身立命的最佳方法,可惜當年她和穆雪都不明白。
「喲,這是誰,倒有些面熟。」一位身著竹青彩裙的女子開口道。
「勿需多言,」方丈淡淡微笑,眼角的深紋層層疊起,「本寺受皇家幾代恩澤,宮緣深厚。出現心病的僧人——你並不是第一個。這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宮中婦人姿容風度世上少見,一時迷惘不算重罪。」
子虞不欲費勁解釋,悄悄對她耳語兩句,殷陵臉色乍變,狠狠瞪向一旁垂立的侍女,一邊招手讓幾個相府的奴僕進來,挑了兩個面無表情的老嬤嬤,低聲吩咐了兩句,兩個嬤嬤轉身就去了。
月色稀淡,卻意外的清晰勾勒出帳中情形。皇帝見子虞臉色雪白,瑟瑟發抖,環抱著她時溫柔體貼,撫摸她時舒緩有力,綿密的吻從眼瞼一直延續到唇畔,他耐性十足,直到唇齒相依。她晚上喝過酒,吞吐還帶著酒香,他吮吻她的唇,間隙嘆道:「真香。」
懷因道:「這個道理我懂。」
子虞並非不經人事,這一刻卻不曉得如何反應。
絳萼說這句話時依然顯得很平靜,子虞在夜色中觀察她:「所以你對她不離不棄,即使錯過了婚嫁的最佳年紀。」
房中燃著南國的線香,幽擔清遠,子虞在每一個角落搜索,一圈環顧下來,所有昨夜的痕迹都消失了,燭台,被褥,屏風都煥然一新,彷彿昨夜沒有發生。
方丈為人寬和,不忍逼他,慈祥地目視他。
方丈看著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頓地說道:「宮婦不殺人,殺人不用刀。」
姐妹兩個就在堂中說話,殷陵讓人布上茶點,每碟都嘗一些才讓給子虞。過了沒有多久,嬤嬤回來複命,子虞隔窗瞧見奴僕用被褥裹著一團出來,就知道屍體被處理了,心口驟然一松。
「你很快就會習慣,」他的心情很https://m.hetubook.com.com好,笑容和煦,「宮裡的生活來來去去也就是這樣。」
子虞已經有一年多未見她了。
子虞頓了頓,握著他的發,神思迷茫起來。他忽然動了一下,她趕緊把同心結重新塞回枕后。他伸手抓住她的:「再來一次?」
子虞無端地感到害怕起來,閉上眼,只聽見滴答一聲,重重地落在她的心頭。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感到氣虛,睜眼往外張望一眼,月色不知轉去了哪處,被黑暗遮住了大半,再也看不清了。
「唉!」
門外一下子湧進來一群宮人高舉燭火,將殿內照地亮堂。皇帝手拿軟枕,面色有一絲古怪,似乎有些尷尬,而進來的宦官宮女更是尷尬,齊齊立在那裡,不敢出聲。歆兒走上前,將床帳的一邊掛起,皇帝將枕頭放下,淡淡道:「留兩燭。」
嬤嬤不知對殷陵說了什麼,氣地她臉色乍紅乍白。
皇後身后的秉儀對宮女呵斥道:「不懂規矩,尊卑不分。」有妃嬪插嘴道:「就是端一次葯也沒什麼,她以前也不是沒有做過。」皇后喝了一口葯,淡淡看了子虞一眼,對座下眾妃嬪道:「這樣出口無忌,難怪陛下最近會分心——常言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病了尚且能吃藥,說錯了話,可沒有葯可吃的。」
「怎麼,連朕都不想理了?」皇帝低笑著說。
端到唇邊的酒再也咽不下口,子虞哂道:「你醉了。」欣妃低頭沉默了一瞬,將空碗扔到了桌上,砰地一聲巨響在殿中回蕩,白玉的碗轉了幾轉,剩餘的酒全灑了出來。她呼了口氣:「是醉了,都散了吧。」
子虞苦澀地想,走到這一步,又哪裡有可以選擇餘地。她轉過身,張臂環住他的脖子,這一舉動是平生沒有的大胆,心口的急跳貼在他的胸膛上:「別走。」
欣妃領著一眾宮女款款前來,這一幕讓子虞疑似又沉入回憶中,直到她來到面前:當年面容上略帶的稚氣已經完全褪去,五官精緻,艷若桃李。子虞向她行禮,被欣妃微笑著扶起。兩人就親熱地說了一會兒話,典贊再三催促,這才起行。
明妃轉過頭,哼了一聲道:「蘭嬪記性不差,以往晉王來時不就見過嗎?」
子虞轉臉看向她:「或許他一直沒有變,只是我沒有看懂他。」
「我從沒有見他狠心的樣子,」子虞笑了笑,眸色深遠,表情空洞,「幾乎都要忘記了,他是該舍就舍,當斷即斷的人。昨夜只是給我提了個醒,我和他都不再是當年,他已經和過去一刀兩斷,我又為什麼要為了虛假的回憶傷心留戀?」
果然坐滿了妃嬪,子虞望了一眼,好幾張臉顯得面生,想必都是這些年新晉的。欣妃的位置排在明妃的對面,那裡只空著一張位。皇后在主位上招了招手:「欣妃還不快來。」
懷因道:「我懷有私心,佛前說謊。」
「一個對現狀失望的人,難道靠勸慰就能變得美好?」
她看不清圖樣,只能憑記憶里的樣子編織,忽然摸到一綹冰涼的發束——是他的。
從宮中來接她的不是別人,是欣妃。子虞感到意外,仔細一想又覺得情理之中——除了她,還有誰願意承擔這份風險。
他們方才親密無間,到了此刻,她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又覺得陌生起來,銅漏時不時的一聲,恍惚就是她的心跳。
殷陵無話可說:「唉……」
「你看到的只是現在,不是未來。」方丈口氣平穩,似乎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已經拿起,就要懂得放下,與其日後看著這一刻的美好漸漸消逝,不如就此珍重地放入回憶。」
她口氣輕軟,分明沒有生氣,眾人也就笑著應聲。
蘭嬪道:「這臉面可不是說顧就能顧的,」她說著,一雙眼卻在子虞身上轉了轉,「有的人是顧不了別人的臉面,也有一些人,自己不要臉面。」
子虞上馬車時驚覺裏面已經坐了一人,跪拜在角落。子虞看了她一眼:「你是有品級的女官,這麼大禮做什麼。」絳萼含笑道:「娘娘的成就不可限量,待到日後,娘娘未必稀罕我的大禮。」
兩人才走了一段,就有一個女官跑來說皇後有請。欣妃道:「才下車還未梳洗,難免在皇後面前失儀。」女官擋在路前,賠笑道:「諸位後宮妃主齊聚,皇后說若少hetubook.com.com了娘娘失色不少,還請娘娘賞光。」她這一說,若是不去就像掃了皇后的面子。
放下兩個燭台,宮人退了個乾淨。
聽到腳步聲遠去,方丈嘆息道:「前任主持將寺院重任交給我,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當時我意籌志滿,能與聖上研討佛經,弘揚佛法,是世間難求的美事,又何須隨波逐流,深水所溺……在寺中十年,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義。宮中傾軋,人情反覆,不過是尋常戲碼,我們若摻和其中,不辨時勢只怕隨時就招來禍患,唯一的辦法,只有不偏不倚,不與任何權貴深交。」
說話還是這麼好聽,子虞淡淡一笑,等待她的下文。絳萼耐心卻好,車馬徐徐前行,她挑起話題,從胭脂談到衣飾,神態自若。子虞打量她道:「你倒是興緻好。」絳萼道:「不知娘娘的喜好,奴婢只好胡亂說一些,討娘娘的歡喜。」
皇帝的手探進她的褻衣里。子虞感覺到他熾熱的掌在肌膚上流連,還要往更深的地方探去,所到之處酥麻地如同下了葯,讓身體發軟。他的喘息也開始變粗,盡數噴在她的頭髮上。他忽然抽出手,去解她的腰帶。
子虞臉色平靜,坦然站立在殿中。明妃斜睨了她一眼,轉身對皇后道:「前幾日我聽說,晉王府的側妃穆氏害喜地嚴重,晉王只好整日作陪,冷落了新婦。」皇后皺起眉:「新婦是左武侯家的千金,晉王豈可不顧左武侯的臉面。」
她坐在蒲團上許久,不是為了念經,也不是為了念舊,只為了這片刻難得的安寧,直到侍女來報,安寧也化成了她口中的嘆息。
子虞臉上緋紅,看著皇帝神色怔忪。
不等懷因的回答,他站起身,從門外取來葯藍,放在床前:「有因必有果,喝了這碗葯,就此了斷這場因果,日後常懷勉戒之心侍奉佛主。」
子虞如遭雷亟,腦子還沒有想清楚,就擋住了他的手:「不,不能。」
晚飯之後,欣妃忽然來了興緻,拿出珍藏許久的好酒,屏退所有宮人,和子虞兩人在殿中斟酌。酒是上好的烈酒,又醇又辣,子虞抿了一小口就嗆地雙眼迷濛,欣妃卻一口接一口,當水一樣的喝。面對子虞詫異的眼神,欣妃坦然笑道:「這裏的冬天真是冷,時常烈酒驅寒,酒量自然就大了。」
子虞一怔,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從手的地方一直燒到臉上。她知道時間不早,他還要上朝,訥訥道:「陛下別取笑妾。」皇帝忽然轉過身體,卻也沒有面對她,只是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說道:「既然如此,就安穩睡吧。」
子虞擺擺手:「不用了,就陪著我說會話吧。」殷陵佩服她這一夜就恢復鎮定,又想到自身,感慨道:「當年晉王為你花盡心思,婚後待你又如珠如寶,我總以為,他是少見的重情重義之人,想不到……」她面色恨恨,復又嘆息,「誰能一輩子不變呢?」
欣妃臉色一沉,轉頭看了看子虞。
察覺到她的軟化,他覆身壓了上去,細吻延綿到她細膩如白玉的身體上,找到最隱秘幽深的地方,那些迸搏欲發的張力變成了狠力,狠狠地進入。
懷因拿起葯碗,尚有餘溫,苦澀的香氣慢慢彌散,清冷的房間頓時就染上脈脈的一縷苦味。他心中有一絲警意,喝下去,就此了斷。等葯碗舉到唇下,心裏又有一絲不舍:是她親手所熬。這樣的念頭轉過,就不捨得喝下去。
她如同驚弓之鳥從床榻上撐起,手上已經把枕頭砸了過去,狠狠正中黑影。
這聲稱呼與眾不同,子虞從沉思中惶過神來,拍了拍身邊的位子:「姐姐,坐。」
僅存的睡意頃刻消去,懷因攏起雙眉,沒有答話,只有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些許心緒,片刻后,他才張口:「我在佛前求懺悔。」方丈問:「因何懺悔。」
子虞嗔了她一眼:「四個惶惶不安的小姑娘,在陌生無助的宮廷里,又哪來的膽量開懷暢飲。」欣妃頓了頓,別有深意地看了子虞一眼:「無法隨心所欲的地方,你不是再一次踏進來了?」
並沒有睡多久,子虞就醒了過來,皇帝已經背過身體沉睡,呼吸勻凈綿長。
皇帝背著燭火,神色模糊,雙目卻依舊清明,即使在黑夜中,仍有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沒有發怒,只是目視了她片刻,緩緩放開雙臂。
https://m•hetubook•com.com虞急促喘息,想要高喊,卻都被磨成了零碎的呻|吟。
子虞清晨梳洗后就來到佛堂,親自點上了香,奉上供物。侍女們被她屏退,不消片刻,幽深的香氣已經化成了煙霧,裊裊迷漫佛前,就像是深藏迷霧中的回憶。
懷因苦笑:「若不是一時又該如何?」
住在寺中別無他事,閑話時除了宮廷就是寺院,只因懷因人品才貌出眾,被年輕宮人提起的次數就多了些。侍女道:「聽寺中僧人說的,懷因大師夜裡誦經,感染風寒。」
這酒醇厚,後勁也足,子虞一沾枕頭就打起盹。殿中沒有舉燭,月色如霜,從窗欞透入泄了一地輕白,銅漏每隔不久就「滴答」一響,她恍惚能聽見幾聲,又恍惚全無聲響。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床帳外站著一個黑影,十分高大。
身側並沒有動靜,他已經睡熟了。子虞喊過一聲,就沒有第二聲的膽量。她不敢去看帳外的黑暗,只好面對著他。想了又想,她伸手到枕后探索,又輕又慢,終於摸到一束絲穗,輕輕扯了出來——是一個還沒有編好的同心結。
殷陵也知道現在不是生事的時候,何況若讓殷相知道了,值不值得為一個還未知前途的娘娘和晉王翻臉還成問題,她想通這一節,就知道子虞不聲張默默處理這事的緣由,心裏也覺得惆悵,說道:「你若不放心身邊人,我把用慣的幾個借你。」
懷因的房中簡潔明了,窗欞案幾都擦拭地一塵不染,日光附照下,都透著一種柔和的光澤。一位身著的鬱金祖衣的老僧坐在床前,他面容平凡,雙目深幽有神。懷因醒來見到他,吃驚道:「方丈。」
「你沒有勸她?」
子虞沉吟片刻,慢慢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設想,世事豈能面面俱到。」欣妃晃晃酒杯,任由辛辣的液體打濕桌案,笑道:「不說這些。只談開心事。」她喝地太急,臉色通紅,雙眼卻閃亮如星:「以前你們三人陪伴我,怎麼沒有想過飲酒?真是錯失了一樁美事。」
「娘娘是個可憐人,」絳萼道,「進入這個宮廷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沒有親人。你和穆雪都有親人牽挂,所以娘娘對你們無法放心,我無牽無掛,正好陪伴娘娘。」這一瞬,子虞由衷地感到敬佩,她轉過臉,眼神落在偏殿的角落,忽然想起一件緊要的事:「以前那個為娘娘熬藥的婢女呢?」
子虞聽了,突然打了個冷顫,輕輕嘆了口氣。皇帝將她抱緊,陌生的氣息將她包圍,讓她焦躁不安,心亂如麻,卻又難以擺脫。
宮中有了明確消息,幾個宮人侍奉地更加用心,沒事也找著由頭陪子虞說話。
子虞算了下日子,心想應該是那一晚的事,對此事就留了心。
欣妃拋出這麼大一份人情,子虞不能故作沉默,說道:「娘娘的恩情,我自會記住。」
「懷因大師病了?」子虞挑起眉。
子虞以目示疑,殷陵嘆了口氣,說道:「我竟不知妹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賤婢不是相府的舊人,準是王府的人,等我回去再查個明白。」子虞淡淡說:「為一個婢女,不值得大費周章。」
懷因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她……不是這樣的人。」
欣妃笑:「呵呵,宮廷永遠不會缺人,一個兩個都是如此……我勸絳萼出嫁,她卻情願留在宮中做婢,你已經嫁出去,卻又回來了,穆雪,哼!」子虞為她斟滿酒,苦笑道:「不是只談開心事?這算什麼開心事。」
絳萼連忙說:「這可不是恩情。四年前我們來到這裏,就自以為能紮下根來,可委屈波折了真么久,依然是無根之萍,宮闈寂寞,如果能有個伴,以後的路未必就這麼難走了。」
秀蟬不明就裡,只知道北苑住著一個啞婦人,她一路尋過去,見北苑門外落一重重鎖,只好轉身向寺院沙彌打聽。沙彌說道:「前幾日北苑的婦人突然嘔出血來,方丈說,婦人誤食了啞葯,嗓子徹底毀了,她醒來就比劃,非要我們把大門鎖上。實在沒有辦法,方丈就讓人鎖了庭院。」
「三年前就開始了。」
方丈沒有問詳情,嘆息了一聲:「你在她房前守了一夜,我已經替你圓轉了。」
子虞睡了片刻就醒了過來,天色才剛亮,懷因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她想了想,不等侍女過來,自己稍稍梳洗就將房門閉起。侍女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院子里看見她,就吃了一驚,秀蟬道:「昨夜不知為何,睡地太沉,請娘娘恕罪。」餘下侍女紛紛附和。子虞心裏一動,猜到是昨天那個侍女動的手腳。可她現在分外不敢輕信人,不準別人去房中整理,清早就帶著侍女去佛堂誦經,另外囑咐秀蟬立刻通知相府,就說有要緊事相商,秀蟬急急去辦。
他的放手,是一種試探,更是一種把她逼到絕處的選擇。
床帳掩著一半,隱約還能窺見月光的影子,四下里寂靜如初,子虞心裏滿是一片凌亂,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她疑心皇帝已經聽見,又是恍惚又是緊張。一點濡濕的感覺突然貼在耳垂上,子虞怵然而驚,那一剎那,違背道德的羞恥感一下子重如泰山,壓在她的心口,想要喘息緩解一下也是不能。
方丈看著他,目光清寒,彷彿看透了他:「那位娘娘住在寺中別苑時日已久,看樣子不會遷往妙應寺,那就是要回到宮裡了。有了這樣經歷的人,日後必定要處於風口浪尖。懷因,你若牽涉其中,是隨波逐流呢,還是被深水所溺?」
「傻孩子,」方丈搖頭道,「你現在走的是更危險的一條路啊。與權貴結交尚可明辨時勢,與宮婦結交,致死也不明原因。」
他起身放下床帳,子虞盯著他看,面色漲得通紅,低聲說:「還有燭。」皇帝忽然笑了,低頭在她眉眼處輕輕吻了一下,轉頭吹熄了燭火。
眼前的景色依舊熟悉,子虞卻生出了別樣的感慨:「原來……都不一樣了。」
「陛下?」她輕聲喚,想要打破這枯寂的黑暗。
欣妃道:「沒有想到你喝酒是這個樣子。」子虞卻道:「這本來是我要說的話。」欣妃頓時開懷笑起來,可片刻笑聲就片刻就收了,她垂下眼睛,看著酒碗發怔:「這些年,我發現了太多次『沒有想到』——預想和現實總是相差太多,是我沒有設想周到,還是世事發展總不盡如人意?」
懷因將枕頭墊在身後,他的腦中還殘留睡意,意識有些迷濛。方丈環顧了他的房間,轉過臉來看他的眼睛:「懷因,你是身病,還是心病?」
他早已並非毛頭少年,身體依舊強健,粗臂蜂腰,深藏著一股隱而不發的張力。他深懂女人的身體,也能給對方歡愉,子虞在在他的調情下,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依偎在他的懷裡不再抗拒,直到意亂情迷的時刻,慢慢環住他。
子虞終於耐不住疲憊,沉沉睡去。
殷陵面貌姣好,出身高貴,嫁給民部尚書之子,多年來夫妻和睦,幾乎沒有不順心的事,只有一樣:她嫁入魏府的第一年,懷上了身孕,只是年輕不懂事,一次宴后在后|庭跌了一跤,胎就流了,府中諸人都安慰她,心裏念著年輕,也就沒有過多放在心上。如此三年過去,腹中竟一點消息也無,她這才著急起來,平日里揣著想著,只有這一樁心事。
子虞又慌張起來,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應該何去何從,是該拒絕還是接受,兩個選擇無論哪個都不盡美好,像一根綳到級處的弦,只要稍加碰觸,隨時會分離崩壞。
她聲音粗啞,這一聲臊地子虞面色通紅。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位宮女,手裡奉著一碗葯,進來時瞧見子虞站在當中,就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壓低了聲音道:「時辰到了,皇後娘娘該進葯了。」
離開交泰宮時,子虞的雙腿有些發抖,不知是久站還是因為羞辱。欣妃的臉色也有一些不好看,兩人對視時勉強一笑。
輕淺的呼吸落在她的肩上,在寂靜的夜裡尤為分明。子虞的心又控制不住地急跳起來。
殷陵詫然:「你不怪他嗎?他已經對你狠心下手。」
「不用起來,」方丈溫和地按住他的肩膀。
濃稠的葯湯映出他的身影,一時竟痴了。
子虞終於陷入睡眠,過了不知多久,隱約感到身邊的人有了動作,她恍惚一抓,卻只碰到衣角。床幃外,有宦官刻意壓低的聲音,她聽不清,又覺得身體倦到極處了,想動也無法動彈。皇帝低醇的聲音在她的耳里卻清晰起來:「……性端靜,頗知書……封為玉嬪……」周公公道:「這會不會太早?」皇帝忽然沒有了聲音,過了半晌,才隱約有衣物摩挲的聲音往門外而去,皇帝道:「不早了。」
秀蟬回來一五一十地將話說給子虞聽。
臨走時,子虞將一張藥單給m•hetubook.com•com了殷陵,讓她代為配藥,殷陵一口答應下來。送她走後,子虞的精神就用完了,只好回房休息。
子虞一怔,已分辨出這個聲音。
懷因覺得口乾舌燥,難以開言。
懷因閉上眼:「我說,在我心中她與芸芸眾生一樣,這是我對佛主撒的謊。」
午時一過,殷陵就帶著侍女家丁匆匆趕來。
子虞又驚又喜,還好剛才扔枕頭時沒有弄丟,可他來得比預想快,同心結並沒有完成,讓她又添隱憂。
子虞越加心中愧疚,問沙彌要了藥方,來到灶下,有粗使丫頭正在忙碌,滿屋的苦澀暗香。子虞不理會婢女的戰戰兢兢,只讓人取來砂鍋熬藥,其中添水加火,絲毫不假手於人,都是親力親為。直到一鍋葯湯出爐,子虞試了溫度,招手讓歆兒近前,囑咐道:「送去給懷因大師,就說……」她垂下眼瞼,斟酌語句。歆兒輕問:「娘娘,說什麼?」子虞轉身將葯碗放入籃中,說道:「什麼也不用說了,就端去給他吧。」歆兒領命。
她的動作略有僵硬,說話聲音又暗啞,殷陵頓時覺得不對勁,握緊她的手:「臉色怎麼這樣不好,是生病了么?」
婆家也是看著相府的面子上才沒有相逼,等了幾年,尚書夫人便開始擺起臉色,平日也冷言冷語,見尚書大人並不阻攔,索性變本加厲,開始琢磨著為兒子挑選姬妾。殷陵因一直無所出,不好明著阻攔,一年接連進門兩個妾室,她又是憋屈又是心酸。忍了一年,終於又懷上一個,大門不住二門不邁專心養胎,年尾生了個兒子,這才覺得一口氣舒坦過來。
這個時候怎能讓欣妃強出頭,而且這分明也不是針對欣妃而來。子虞柔聲道:「妾許久未見皇後娘娘聖顏,娘娘不如成全我。」欣妃鬆了口氣,點頭答應。
子虞驚悸地立刻醒過來,手腳還虛弱,心卻已經狂跳如雷:難道……
瑞祥宮早已空出偏殿讓子虞安身,裡外的宮人大多都是南國舊人,子虞一看就覺得熟悉,感慨道:「還是和以前一樣。」欣妃一怔,環顧了四周,卻露出一個寂寥的笑容。
最後一絲理智,也在他開始動作后,徹底消散……
殷陵一路走到榻前,見子虞孤身一人坐著,侍女都隔著一段距離,噤若寒蟬。她上前攙起子虞的手,輕聲喚她:「妹妹。」
「聽說你受了委屈,我來看看你。」皇帝將枕頭墊到她的身後,子虞直起身子,他順勢摟住她。
交泰宮前的銀杏黃了一片,將紅色的宮殿襯托地如同彩霞一般。門口接引的宮人遠遠已看見她們,立刻跑進去通報,沒有一絲耽擱,就把欣妃子虞領進大殿。
她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絳萼卻立刻明白是哪個,介面道:「穆雪出宮時請了皇后旨意,一起帶走了。」子虞的臉色頓時一沉:「都是跟隨欣妃娘娘的舊人,居然也有背主行徑。」絳萼淡淡道:「被宮廷所誘惑做出背棄之事的自古皆有,南國帶來的宮人當然也不例外。」
子虞一笑,接過碗也喝了一大口,這一下才品出酒味來:「真是好酒。」
懷因一驚:「方丈,我……」
忽然有人叩門,打斷了房中寂靜肅穆。懷因皺起眉:「誰?」歆兒站在門外連聲道「得罪」,又說:「娘娘慈悲,讓婢子前來送葯。」懷因愣了一瞬,心中百味陳雜,淡淡道:「放下吧。」歆兒放下籃子,又覺得懷因連門都不開,未免太不近人情,忍不住留下一句:「是我家娘娘親自熬的。」
進宮門時,有打掃落葉的宮人忍不住偷偷打量。欣妃牽著子虞的手,兩隻手都纖長白皙,柔膩如玉,握在一起簡直不分彼此,見者都嘖嘖稱奇。
「什麼謊?」
見姐妹要說私己話,侍女們都退開老遠。殷陵笑了笑:「我今日回娘家,聽說你這裡有事,怕管事他們不知輕重,所以就自己來了。」子虞臉色毫無精神,勉強笑道:「多謝姐姐費心了。」
離得近的女官都聽見了,頓時掩口笑了起來。奉葯的女官不知所以,她只瞧見子虞衣著普通,也不知其里,又不見子虞接手,也僵立在當場。欣妃道:「拿進來,別讓皇後娘娘的葯涼了。」
子虞頷首:「說的也是。」絳萼笑著又挑了些時鮮的話題談笑。
子虞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舌頭,囁嚅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真是可怕啊!子虞感慨:發生和消失都變得如此輕而易舉。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