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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終於滿意，工作人員鬆了口氣，一些人涌到黎成朗身邊，幫他補妝，給他遞水，他卻揮開他們，走到宜熙面前。她還跪在那裡，右手保持握劍的姿勢，埋著頭低聲抽泣。

他不做聲，彷彿沒看見那雪亮的劍刃，而她眼眶一點點發紅，眼淚慢慢湧出來，「為什麼不躲？你覺得我不會動手嗎？」

他沒說話，視線卻落到她手中的長劍。雪刃上沾了血，他眉頭一皺，她想起他素來厭惡女子殺戮，連忙把劍往身後一藏，像做錯事的孩子。

宜熙翻開劇本，第N次閱讀今天要拍的部分。這是她在劇組的倒數第三場戲，卻是柳姬在整部電影的最後一次露面，絕色美人之死，所有積攢的情緒都在此爆發，這個人物是立體出彩還是歸於平淡就看這一擊了。

她唇瓣顫抖，「妾受吳王驅策，潛伏在殿下身邊三載，早已罪無可恕。今次事了，任憑殿下處置，只求您聽妾一言，千萬不要入宮。」

這是，柳姬背叛了主上，拚死殺出重圍，回到東宮給太子報信。

哈密感興趣地湊了過來，小腦袋搭在她腿上，烏丟丟的眼珠眨巴眨巴，和她一起看著面前的男人。她輕聲問：「你是誰呀？」

察覺到宜熙的視線，他抬頭看過來，正好與她對上。宜熙後來曾回憶起他這一刻的眼神，覺得很微妙，原本是黑沉沉的，藏著許多難言的情緒，如同深夜的大海，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湧動。她本能地判斷出他不高興，心裏頓時湧出終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找到小夥伴的愉悅之情。

屋子裡的人都在笑，在慶祝，可她不高興，他也不高興，這樣真好，終於有一次，不是她一個人生悶氣了。有人陪她一起。

宜熙記得很清楚，那是下午的三點多，陽光很亮很刺眼，花園裡的噴泉朝四周噴著水，托起中央的小天使塑像。他穿著白色的襯衣，立在不遠處的圓柱旁抽煙，雖然今天只是小孩子的生日宴，但畢竟媽媽發了正式的邀請函，客人們也全都穿了正裝，像他打扮這麼隨意的簡直另類。

宜熙作為戲份不多的女三號，大多數時候都在各種場景里充當陪襯和背景，真正圍繞她的戲就那麼幾場。開機三個月後，拍攝逐漸進入尾聲，而她也終於迎來自己最重要的一場戲。

他看了看哈密，似乎和它打了個招呼，然後視線上移，落到她臉上。宜熙又看到了他的眼睛，和剛才的陰霾積聚不同，此刻烏雲消散、天朗氣清，他微微一笑，讓身後明媚的陽光也黯然失色。

她咬緊嘴唇，無聲地哭了起來。她的愛意、她的割捨、她拋棄自己性命選擇了他，可這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不過是個笑話。他甚至居高臨下地嘲諷她，用她的感情做武器。

化妝師打趣，「柳姬夫人別哭了，就這麼恨他啊？」

他譏誚的語氣讓她心如刀絞，想到他對她的來歷早已一清二楚，更是覺得荒謬到可笑。手攥緊長劍，她真的笑了起來hetubook.com.com，美麗的面龐上冷意瀲灧，劍鋒也霍然指上了他脖子。

她有些茫然，他輕蔑一笑，「孤還以為你會死在灞橋頭。」

……

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她滿臉震驚，喃喃道：「你……知道？」

當晚八點，夜幕降臨后，宜熙的重頭戲也開始了。

宜熙愣了愣，片刻后輕聲道：「我嗎？我才沒那麼傻。」

何需他回答，一切已經不言而喻。她從來都是聰明人，只是遇上他才會犯傻。他知道，什麼都知道，她以為自己騙了他這麼多年，可事實上，卻是他在戲耍著她。

也因為這個，當媽媽一反常態為她舉行盛大的生日party時，她想的卻是，也許明年他們就不在一起了。這是分開前最後一次為她慶祝生日，所以鄭重其事，恨不得昭告天下。

她其實不常回憶起那一天，她的八歲生日，那時候爸爸媽媽還沒有離婚，但感情走向破裂已是不爭的事實。他們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小孩子的感覺遠比大人想的要敏銳，她終日惶恐，害怕一覺醒來他們就都不在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她一人。

那您還犧牲休息時間專程跑來見證？

柳姬就是這樣，雖然表面上還忠於她的主上，但心早被太子勾走。美人計不成，反被對方使了美男計，宜熙也是同情這些悲催的幕後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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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編劇偏愛，柳姬的鏡頭雖然不多，人物脈絡卻非常完整。不同於一般間諜的日久生情，柳姬在來到太子身邊前就已經對他heｔｕｂooｋ.ｃｏｍ•com抱有異樣的感情，只因在年幼時，他曾對她施予援手。她在他身邊多年，既盼望他能認出她，又害怕他真的認出她，不知不覺間便泥足深陷。

「不好意思，你才是灰姑娘。我是公主。」

他眼中的嘲諷更濃，也不知是笑話她，還是笑話自己，「你不會動手。你寧願自己死，也不會殺我的，是嗎？愛妃。」

宜熙還沉浸在柳姬的情緒中，神情有點恍惚，「不是恨，是失望。柳姬愛上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太子，是幼年時拯救了她的那個人，其實我覺得她一直沒分清楚虛幻和現實，糾結在過去，所以當她終於發現太子早就變了時，才會那麼痛苦。但哪怕被欺騙、被拋棄，到最後那刻，她還是愛著他的。」

副導站在旁邊，跟他一起看著屏幕。這裡是太子的東宮，雕欄玉砌都沐浴在溶溶月色中，黎成朗身著明黃衣袍，負手而立。宜熙白衣染血、長發披散，捂著胸口站在他面前。

新人演員經常有齣戲困難的情況，他見怪不怪，蹲下來勸道：「好了，這條過了，你先緩……」

那天家裡來了好多人，全是經常在電視和電影里出現的面孔，他們每一個都是那樣好看，笑著蹲在她面前，柔聲細語跟她講話。她穿著雪白的蓬蓬裙，頭上戴著水晶王冠，被打扮得像個公主，可是公主卻不開心，抱著小泰迪哈密躲開滿屋子的大人，逃到了花園裡盪鞦韆。

她飾演的柳姬表面上是太子的寵妾，實際卻是政敵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她當和圖書初一看到這個人設就無語嘆息，從古至今、無數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都告訴我們，千萬不要派女人去勾引你的敵人，因為她們十有八九會愛上對方……

她忽然抬頭，惡狠狠地瞪著他，黎成朗被那眼中的煞氣弄得一愣，連後面要說的話都忘了。幾秒后，宜熙反應過來，不自在地別過頭，吸了吸鼻子，「對不起黎老師，我有點……」

宜熙作深沉不語狀，張斯琪話鋒一轉，「但歸根結底，倒霉的還是女人，男人有什麼好可憐的？看看你死得多慘，作為情敵都看不下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瞭然，「我明白。」

和夏心童成為閨蜜后，宜熙把這段經歷當故事一樣講給她聽，她全程一直捂著胸口，到最後才憋出一句，「你要是和黎成朗在一起了，就是現實版大明星與灰姑娘，我申請第一手記錄權！我要出書！」

她像被抽了骨頭，慢慢跪倒在地，嘶啞的哭聲一點點溢出，如同受傷的小獸。每一聲，都是痛到極處的控訴！

宜熙嘆口氣，心情有些複雜。雖然別的地方毫無相似之處，但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緣這個點，還真是和她跟黎成朗非常像啊！

「cut！很好！準備下個鏡頭！」

「罪臣犯婦之女，如今又與吳王那謀逆賊子勾結，倒是不曾辱沒令尊的名聲。孤看你們，很相配。」

「殿下。」她輕聲喚他，哀哀懇求，「不要去。這是吳王給您設的套，大內宮城全是他的親衛，您要是去了，就回不來了……」

他掐滅了煙，手插著兜朝她走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草坪青翠欲滴，他看起來卻比它們還要乾淨。他在她面前蹲下，和剛才所有人一樣，她卻不覺得抵觸。

宜熙懶得理她的脫線，更不想重申自己對黎成朗清清白白的崇拜之情，只是淡淡糾正了她話里最大的問題，氣得夏心童差點暴走。

她對人物的理解很深刻，看得出下了不少功夫，黎成朗喜歡工作認真的人，饒有興緻地問：「那你覺得太子對不起柳姬了？」頓了頓，「如果換成是你，會希望太子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張斯琪聽她這麼說，覺得很好笑，捲起劇本輕輕敲擊桌子，「啊，想起來好像是這樣，我之前拍的《生死密令》，女主角也是臨陣倒戈，狠狠坑了boss一把。不過你是為了黎成朗，我卻是為了杜文瀚，這麼看來還是我眼睛比較瞎。」

他走近，看著她煞白的面龐，淡淡道：「你回來了？」

胸口的傷又開始痛了，她捂住那裡，嘔出一口鮮血。

他手往下滑，捏住她下巴，重複道：「你回來了。」

覃衛東坐在監視器后，全神貫注盯著屏幕，這又是個長鏡頭，剛剛已經拍了兩條，效果都不錯，他卻要求演員再表演一次，以便後期剪輯時有更多的選擇。

沒有傭人在後面推，她晃來晃去鞦韆也只輕微地動了兩下，哈密在她懷裡待了會兒，就掙扎著跳出去，縮在銅椅的角落不理人。她覺得很生氣，扁扁嘴就想哭，卻又害怕被人聽到。就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看見了他。

他說：「生日快樂Alice，你可以叫我黎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