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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山河

作者: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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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計策(一)

第二章 計策(一)

村正自然不想娶個身為賤籍的兒媳,但抵不住兒子的一意孤行,只能前來求婚。但他想不到,出身隱秘的元睿根本看不上粗魯不文的魯仲,就以女兒早有婚配為由拒絕了。可今年元愛已經十八歲了,那個未婚夫又一直不曾出現,心生懷疑的魯仲越發緊逼,接著兵部徵召令又派了下來。
「常勝軍馮蘭大將軍麾下中郎將李達見過神將大人。」一個語調蒼勁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水墨的回憶,她扭頭一看,果然是白髯飄飄的中郎將李達,正抱拳彎腰行禮,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中郎將肯來,就是沒有放棄自己。
當初自己還曾經慶幸,這裏的文字依舊是中華文字,雖然是繁體,但已經從篆體向楷體變化,大都可以認得出。在元睿,也就是她那「老丈人」的逼迫下,三個月後她基本上可以把大部分常用字用毛筆寫出來,雖然字體難看至極如同狗爬,但她就算是達到讀書人的標準了。這個時代,讀書人稱的上稀少,除了那些王公貴族,世家子弟,不進行勞作而只苦讀,不是誰都供養得起的,更不是誰都有權利去讀書的。
馬汗味從鼻端飄過,水墨握緊了拳頭,她突然很有一種衝動,想看看這聲音清朗溫和的男子是什麼模樣,當然,她只敢想想……「呃!」正在胡思亂想的水墨突然覺得下巴一涼,人已經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來,銀甲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目,她眯了眯眼,這才發現,自己被人用劍鞘抬起了下巴。
「果然被你料中了,燕秀峰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樺樹之下,銀甲束身的騎士正半倚在戰馬身上,用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但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坐在樹下,同樣一身銀甲的顧邊城。
「免,各位請起,」顧邊城虛抬了一下手,彭中立刻站了起來,周圍幾個黑虎軍的軍官也跟著站了起來,依然低頭彎腰弓背的水墨覺得,似乎這幾個人並不甘心跪拜卻又和-圖-書不敢不拜。「你讀過書?」顧邊城忽然轉頭問道,眾人一愣,眼光都隨著他看去的方向轉動,齊齊落在了盡量縮成一團的水墨身上。
「魯仲他們,他們把戰馬都帶走了,還有牛羊!」魯維帶著哭腔大喊,「老卒子說是赫蘭人要來了,只有我們這些賤卒被丟下,武校尉命令我們來拖延時間!不得離開!阿墨,怎麼辦?」「什麼?!」水墨覺得自己腦子裡頓時轟然一響。
可這個叫水墨的姑娘醒了之後,比自己還要瘋狂,講述著一些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話。但精明的元睿通過跟她的交談發現,這姑娘竟然讀過書,他故意拿了本書給她看,結果很驚喜,十有七八她都認識。
單膝跪地的水墨也同樣的感受到了那種壓力,神將……這是先帝親封的稱號,十五歲就隨同身為驃騎先鋒的父親上了戰場,第一仗就從對陣中連取敵大將三人首級,一桿銀槍無人能敵。數場惡戰之後,敵人再也聽不得顧邊城這三個字,銀光旗如同閻羅王的追魂令,見旗後退三十里,聞風喪膽。
「李大人不必客氣,宴席在即,我先行一步了。」顧邊城可以說是耐心地聽完了李達的吹捧,語調依舊,不抑不揚,簡潔的回答了一句之後,他胯|下戰馬一聲響鼻,隨即踏步前行,其他驃騎軍官也立刻策馬跟上。
「謝神將大人恩德,」李達把高帽子一個勁兒的往顧邊城頭上戴,一旁的彭中恭立一旁,嘴角緊抿,一言不發。他也不是傻子,雖然對顧邊城的「橫插一杠」身為不滿,但李達的種種表現也讓他有些警醒,他默默盤算著。
不過水墨反倒很高興,干這個,不用上戰場。放牧之地遠離安雅河谷,也就是說,遠離戰場,她求之不得,魯維卻鬱悶萬分。
想到這兒,正在收拾牛糞的水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結嗉,喉結之古稱也。雖然她對元睿那老頭怨恨至極,但不得不承認,他確https://www•hetubook.com•com實是想得遠,而且有手段!如果自己沒有這假喉結,估計早就被拉出去軍法處置了。「阿七?」水墨念叨著,這是那天顧邊城輕喝出的名字,好像是這個名字吧……
常勝軍統帥馮蘭與黑虎軍統帥燕秀峰一向是面和心不和,這次赫蘭人突襲太平關,駐守邊關的常勝軍因為猝不及防,只能節節敗退。奉命趕來救援的黑虎軍行動遲緩不說,用盡各種借口只派些老弱病殘前來助陣,好消耗常勝軍的兵力以保存和增強自身實力。
「喔,很好。」顧邊城淡淡地說了一句。水墨苦笑,又是這句很好,當初元睿也是這麼說的,然後呢,自己就來這兒了……
「黑虎軍藍旗校尉彭中見過神將大人!」持劍軍官終於反應了過來,單膝跪倒在地,行軍禮。周圍跟著響起一陣輕微的劍戈碰擊的聲音,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一時間除了四周戰旗被風吹過的颯颯之聲,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元睿本是賤籍,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但因為讀書識字,可以幫忙傳達正確的指令給其他士兵而被徵召。元睿自家知自家事,一旦上了生死殺場根本就是有去無回,而魯家村村正的兒子又一直想娶獨女元愛為妻。
若不是赫蘭人攻勢太猛,燕秀峰不得不派主力抵抗,常勝軍能不能堅持到驃騎前來救援還得兩說著,身為馮蘭心腹的李達發現顧邊城對水墨和魯維有回護之意,立刻加以利用。顧邊城的驃騎軍一向獨來獨往,就算不能拉攏過來,讓他跟黑虎軍產生了嫌隙也是好的。
「阿墨!」魯維一臉灰的跑了過來,他神色有些慌張,水墨放下手裡的叉子,「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那日顧邊城離開之後,李達假惺惺地跟彭中客氣了一番,當著他的面把水墨和魯維從戰組貶去照顧牛羊,那是軍中最低賤的工作之一了。
這舉動就算放在二十一世紀也算輕佻,m.hetubook.com.com難堪和憤怒瞬間從水墨心裏燒了上來,剛剛對顧邊城有的那點好感,瞬間就遠飛天外了,她下意識地偏了下頭,冰冷的劍鞘從她頰側滑過。不等她再有所反應,之前那個懶洋洋的嘲諷彭中的聲音響了起來,「嘖嘖,還真有結嗉啊,脾氣也不小……」
黑虎校尉彭中的臉色自然稱不上好,但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當面違逆顧邊城的意思,只能勉強笑了一下,抱拳說,「正是,如神將大人所說,大戰在即,還是血戰沙場,生死由天的好。」
這時,在距離水墨所在地不到十里的樹林里,偶爾會有銀光一閃而過,如果有人能進入樹林看一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林子裡布滿了兵馬,但不論是正在休息的戰士,還是默默啃食青草的戰馬,行動之間都是行動有序,悄無聲息。
擅長卜卦的元睿最近總是占卜出一個奇異的卦象,顯示為大凶,破。雖感不吉,但隨著徵召令的到來,被逼無奈的他只能根據卦象指示,帶著收留的孤兒魯維來到了附近山中。大雨滂沱之際,一個人果然如卦象所指的那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他毫不猶豫地打昏了那個人,把他帶了回去。回到家之後卻驚恐的發現,他不是他,而是她,元睿幾乎以為是天要亡他,差點把水墨剁了喂狗。
「阿,阿墨……」魯維哆嗦著碰了一下低頭裝刺蝟的水墨一下,水墨有些茫然看了他一眼,接著眼光一閃,好像突然明白過來顧邊城是在跟自己說話,趕忙低頭回答,「回將軍的話,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而已。」
說話的騎士就是那天「輕薄」水墨的那個人,他看顧邊城不答腔,眼珠一轉又笑說,「聽說那個嘴皮子挺好使的小白臉也被貶來看牛放羊了,按照黑虎軍一貫的作風,他肯定被留下來當替死鬼了,可惜啊,你白救他了。」
水墨嘴角抽搐了一下,說到現在,這姓彭的話里話外也沒斷了要命的意思。一旁的李達不動聲m•hetubook•com.com色,心裏卻在不停地盤算。他行伍三十余年,什麼沒見過,方才早就到了,一眼就認出了彭中。水墨雖算對他有點幫助,但是為了一個賤卒卻要得罪黑虎軍統帥愛將彭中還是不值得的,因此一直隱身在圍觀的兵卒身後,直到顧邊城出面阻攔,他才尋機出面。
李達只能彎腰恭送,彭中亦然,周圍的士卒立刻如潮水般退開讓出道來,單膝跪地的水墨不敢擅自起身,只能拉著魯維往後褪了兩步距離。「噠,噠,噠。」馬蹄聲越來越近,水墨心跳也越來越快,頭越發的低,一種無形的壓力隱隱傳來,赤紅色的蹄鬃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甚至忍不住閉上了眼,而緊靠在身旁的魯維則哆嗦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
「免了,李將軍且勿動怒,原是一場誤會,沙場之上,沒有高低貴賤,皆是我天朝戰士,是吧,彭校尉?」顧邊城的話說得不急不緩,可聲聲字字都敲在你心裏,一個字也不敢漏掉。免去一跪的水墨暗想,不管這顧邊城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般無人能敵,就是他這樣的禮貌風度,平和以待,在這階級分明的古代,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擦槍完畢的顧邊城順手耍了個槍花,銀光閃耀中,騎士只能勉強能看見他左頰上的長疤微動,「救一次不能救一世,上了戰場,不分貴賤,生死有命!」
元睿立刻做了決定,不論她是男是女,都是自己家的替死鬼。先動用了種種手段,讓她暫時認命留了下來,並且偷偷稟報了令官,說是自己年老體衰,將由女婿代替自己為國效力。令官收了元睿十金的賄賂,又看著水墨年輕且識字,樂得用她替換了元睿那糟老頭子。就這樣,喝了一碗肉粥之後的水墨一睡不醒,等終於清醒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戰場邊緣,前進,是死,後退,更是死……
賤卒里最好的前程就在戰組,因為如果你戰功顯著,是可以特赦免去賤籍,升為平民的。當初水墨來到軍營,https://m•hetubook•com•com陰差陽錯,用一個偏方大大改善了李達的癬症,而被他分到了戰組。其實水墨根本不願意去,刀劍無眼,她才不想為了元睿那死老頭拚命呢,但魯維卻欣喜若狂,能脫去賤籍,是他最大的願望,水墨只能咬牙答應了,臉上還得作出感激涕零的樣子。
「李將軍不必多禮。」顧邊城在馬上頷首為禮,中郎將在天朝,近乎于現代部隊後勤處長的角色,一軍的吃喝拉撒都由他來主管。且不說戰時兵馬糧草的重要性,就是平常,這個職位也是最有油水的一個,過手錢財無數,如不是領兵將軍最信任之人,是很難坐到這個位置上的。
「魯,魯仲!」魯維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至極。水墨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這個魯仲就是一直想娶元愛的那個村長之子。他這回也接到了徵召令,被編入了黑虎軍,原本是普通兵卒,但因戰鬥武勇,悍不畏死,已被升為伍長,統管十人小隊。
「末將聽聞手下賤卒衝撞了神將大人,特趕來請罪,乙三,還不跪下!」李達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一直垂頭不語的水墨忍不住皺了眉頭,沒有立刻動作,這編號聽著像乙肝也就算了,下跪……一直以來,覺得這軍營唯一的好處就是皆行單膝下跪,雙手抱拳的軍禮,上至將軍,下至賤卒,無一例外。來自現代的水墨對於雙膝下跪有著天然的抵觸,對方既不是天神也不是父母,下跪總讓人覺得很恥辱。
上一次在戰場之中兩人偶然相遇,要不是水墨「命大」,正好被一個赫蘭人的傷兵踹倒在地,魯仲那一刀到底是砍誰的還真說不準,自打那以後,水墨見到魯仲的影子就繞著走。可沒想到,這回被貶來放牛看羊,竟然也會碰到因受傷而暫時退居二線的魯仲。
顧邊城沒有說話,只默不作聲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銀槍,他修長的手指動作緩慢而有力。這次他沒帶頭盔,漆黑的髮辮也沒有梳起扎髻,而是隨意地垂在肩頭。如果現在水墨看見他的模樣,一定會驚訝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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