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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灰燼

作者: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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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突然成長的過往(八)

第九章 突然成長的過往(八)

秋平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滬妮控制著自己的顫抖,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看著自己面前的酒杯,張揚的紅。秋平要走了,她不會怪他,她本來就沒有得到他的權利,只是她還是忍不住地哭,眼淚滴落下來,掉在腿上,摔得破裂了,有很清脆的響聲,原本眼淚也是有生命的啊。
低著頭,沒有勇氣看著秋平離開。山頂上佇立的少年,只能永遠孤獨地留在記憶里了。
「還沒有,準備重新去找。」
咖啡屋裡,二樓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黑衣的清麗女子,神情就像這昏暗朦朧的燈光一樣憂鬱。她的面前放了一杯咖啡,已經有些涼了。音響里放著一首低緩的曲子,在她聽來,也是悲涼的調子。向服務生要了一個煙灰缸,點燃一隻香煙,煙霧瀰漫開來,幽幽地,透著一些悲傷。時間很慢很慢地消逝,滬妮甚至懷疑它已經凝固了。指間的香煙已經燃去大半,燃過的灰燼彎曲著,隨時都有要掉下來的可能,滬妮把煙灰彈掉,彷彿還彈掉了時間燃燒過的灰燼。如果過去的事也能像香煙的灰燼一樣被彈掉,然後就不存在了,該有多好。
「你不是在深大讀的自考嗎?」
「出去!」滬妮發狂一樣地把他推了出去,關上門,聽見自己的身體里發出壓抑的撕裂的號哭。門外很安靜,他走了。
滬妮平靜地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她的目光坦然而冷漠。那個疼痛的初夏,那個粉碎性的初夏,天知道,她曾經把她埋葬在了那個初夏,她忘不掉,不是因為她還眷戀他,是因為她是那樣地痛過,那種疼痛,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隨時,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撕裂的痛。慢慢地褪下裙子,光潔勻稱的上半身展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渴望過許多遍的身體。他看到她平坦柔軟的小腹上橫卧的蚯蚓一樣的疤痕,那樣的醒目。他抬頭看她的臉。她的臉上有死亡一樣地沉寂。她夢囈一樣地說:「因為宮外孕,輸卵管被切除,我以後永遠不可能有小孩了。」兩行眼淚從她深潭一樣的眼睛里流出來,冰涼涼地掛在腮上,無奈的祭奠。
「怎麼?想在外面坐坐?」秋平問,聲音愉快而親切,一個像白開水一樣淳樸乾淨的男子。
思維依舊地混亂遊離。看來這份工作確實是保不住了。滬妮想起了今天夜晚的「應酬」。滬妮的應酬是很少的,而且都是和銷售經理出去的。今天老闆的秘書卻通知滬妮晚上請客戶吃飯。和老闆到了酒店的包間,卻發現裏面再沒有別人。老闆很有風度地求愛,然後很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性地開出了他的條件,而且馬上申明他永遠不會和太太離婚的,因為他重視自己的家庭。老闆是個善於經營的人,不然他不會那樣直接,像在談一筆業務或購買一件商品。滬妮淡淡地,說自己要結婚了,男朋友肯定是不允許她這樣的。
「滬妮,你聽我說,我不介意,真的!」秋平低聲地說,用她那樣喜歡的語氣和聲調。
「滬妮?」秋平的聲音是矜持的關懷,他今天有應酬,電話里的背景音很空曠,夾雜著偶爾「砰!」的一聲,他應該在保齡球館。
慢慢地走下樓梯,他會在下面等她嗎,就像以前一樣。
「為什麼?」秋平不解地問。
她痛哭流涕地說,我想結婚了,我要結婚了,隨便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小言,你要給我介紹一個,一定!
突然地坐起來,或許這是和秋平的最後一次見面,不能給他留下這樣平淡的印象。滬妮起身,給自己細緻地化妝,然後對著自己的一堆衣服琢磨著,拿不定注意。換過幾次以後,終於沒有把最後一次換上的黑色的弔帶連身裙脫下。在鏡子里審視著自己,確定是美麗的,然後穿了黑色的細高根涼鞋,拎了黑色的手提包出去。
「滬妮!你幹什麼!」秋平按住她繼續向下滑的手,他的眼睛里在冒火,他對她的感情是乾淨的。
滬妮有了一些平靜,他拉著她的手向她的宿舍走去,他不時擔心地看看她,就像小時候,他接了她,拉著她的手,走著,都要不時地看看她,看她還在哭嗎,看她還好嗎。看到她,心裏的塌實就會多一點。她還是在拒絕他,他不擔心這點,他會讓她明白她在他這裡是多麼的美好和重要,不管她經歷過什麼。
一直哭著,除了哭還能怎樣,一張不大的床承擔了虛脫無力的身體,每每脆弱的時候總會想到媽媽,二十幾年前的陳舊的陽光下微笑的媽媽,她在床頭柜上的小鏡框里存在著,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安慰,卻虛無得沒有一點現實的痕迹。
「好,要結婚還不簡單?怎麼,和你的孟秋平鬧蹦了?」
心裏有碎裂的聲音,感覺到疼痛,滬妮抽回自己的手,端起咖啡杯猛地喝了一口。
滬妮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到流淚后零落的臉,她說:「我是認真的,我們不能在一起的。」
說了很久的胡話,流了許多的眼淚,滬妮才慢慢地安靜下來,有聲音的夜晚,變得不是那麼的寂寞。
「來瓶酒吧。」滬妮說。
「秋平,你那邊什麼時候結束?www.hetubook.com.com」滬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問。
天亮的時候,從床上坐起來,身體的感覺是虛脫的,和心理上的感覺一致,床頭的煙灰缸里,滿滿的一堆煙蒂,都是昨夜燃燒過後的灰燼。勉強地梳洗,換衣服,鏡中的自己是不忍多看的,二十八歲的紅顏是怎樣的脆弱,她急速地憔悴了,眼睛還是紅腫的。馬馬虎虎地收拾一下,就出門了,想著今天還要辭職,明天或者過幾天,就要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生命是低調的,但還得繼續。
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樓道旁邊,他不在。太好了,可是,心裏卻深深地失望。
秋平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地看了滬妮,問:「長城干紅?」他高興滬妮今天有這樣的興緻。
「今天這麼好的興緻?」秋平在滬妮的對面坐了下來,看定了滬妮,抓住滬妮柔軟白皙的手,送到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低聲地說:「每天都好想你。」
手機尖利地響起,突然覺得就是這樣一直等待也是一件令人愉快地事,至少是有希望的啊。
滬妮奮力地掙扎著,說:「不行的,我給不了你的!你家裡也不會答應的。」滬妮站起來,拿了包向外走去。
他呆住了。
身邊卻溫暖起來,她顫抖的身體被抱住了,被一個很溫暖的身體抱住了。突然地沒有了一點力氣,偎在溫暖的身體里,就給眼淚找一個歸宿吧。但這歸宿也只是暫時的啊。滬妮堅持著要離開,秋平堅持地擁著她,堅持地制止著她的掙扎,他說:「滬妮,你以為我會因為這些離開嗎?你太小看我了……你的什麼我都可以接受,你還不明白,我們之間是什麼都可以接受的……我們要的是未來……」
滬妮喝了一口酒,有些酸澀的味道。她接著說,說她的貧窮,一天就靠三個饅頭來維持生命,生命里只剩了飢餓,鋪天蓋地的飢餓。還有艱難的尋找工作的經歷,懷揣著用菜票換來的兩塊錢,坐上了去街區的中巴車,骯髒灰暗的燈光下,像商品一樣地坐著,等待別人的挑選……
「不是很清楚,大概在十一點鐘左右吧,怎麼了?」
手機綠色的小瑩點還在閃一閃地等待著。樓道里不斷地有腳步聲經過,每一次有腳步聲響起,滬妮都緊張地注意著,有腳步聲走過了,卻還是沒有停下來,懸著的心就隨了已經遠去的腳步聲把失望無端地拉長了。還有腳步聲還沒有到門前就已經消失了,懸著的心就像一籃失去重力支撐的水果,呼啦啦全掉了下來,很猛的勢頭,跌落到地上,卻沒有一點反彈m.hetubook.com.com的力氣。
房間里,很靜,沒有一點的聲音。沖了涼,穿著白色的有蕾絲花邊的睡衣蜷縮在床上,目光定定地看著牆角白色的表面,思維卻是遊離的,過去和現在,她已經做了一個決定,她的命運由今夜來決定。今天夜裡的際遇讓她有了這個決心,讓秋平來決定她的未來吧。她是抱有希望的,她相信秋平是不俗的,可是,她又憑什麼來要求秋平是不俗的。
「現在這份工作做起來沒勁了?」秋平還是隨意地問,他不在乎滬妮想怎樣工作,或是換不換工作,他已經想好了他們的未來,他有足夠的能力讓他們兩人過上富足的生活,滬妮的工作只是讓她自己覺得充實一點而已。像滬妮那樣一個月兩、三千的工資,在深圳這樣的地方,也就是勉強養活自己而已,想成家立業,還是很具體的。而且,他不想讓滬妮為生計擔心。在他骨子裡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的。
服務生拿了水酒單站在了旁邊,秋平沒有看一下,就說:「來杯咖啡吧。」現在要什麼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和誰坐在一起。
滬妮點點頭。
他驚覺,他是太用力了。放開手,看到她白皙瘦小的手腕上烏紅的手指印。他的心疼起來,皺了眉,一迭連聲地問疼不疼,捧著她的手,就像捧著易碎的豆腐。滬妮搖著頭,說:「你走吧。」
滬妮沉默了,慢慢地,把自己弔帶裙的肩帶褪了下來。
「……秋平,你想知道我離開你以後的生活嗎?」
兩個人就這樣扯扯絆絆地走著,扯扯絆絆地上樓,開門,站在滬妮的房間里。滬妮掙扎著,要掙脫他的手,他固執地握著。
滬妮看著神情輕鬆的秋平,想要說的話全都不想說了,這樣多好,就這樣該有多好。
滬妮搖了搖頭說:「我以前考上大學了的,在重慶的一所大學。」
「到底怎麼了?」小言的聲音有些失控,酒精腐蝕了的聲音和意志:「現在要不要過來?找點樂子?」
「我不管別的,我只要你的將來,我們可以像我的父母一樣,一生一世,不管發生什麼變故,都不離不棄,我們可以做到的……」
秋平看著她,很平靜地。
「我在家裡等你!」掛上電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茫然地四處看了一下,發覺自己是離書城很近了。慢慢地走著,已經感到有些筋疲力盡。走到車站,上了一輛往南頭方向去的車,坐在座位上,渾身就癱軟了下來。
「小言,我真的累了。」滬妮突然發現,面對別人,她的自卑是很少的,她沒有想過別人會不會接受她,她只想的是自己能m•hetubook•com•com不能接受別人。愛和不愛,決定了累或輕鬆。面對秋平,她是累的。那麼,就找一個不會感到內疚和累的人吧。
滬妮沉默著,倔強地堅持。
慢慢地,沒有眼淚了,卻怎樣也是睡不著的,就這樣躺著,動也不要動一下,耳邊有蚊子「嗡——嗡」的聲音,讓它咬吧,不想去插滅蚊器了。
或許,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他們彼此遠離,一個輕鬆的結局。
滬妮徹底地失望了,她知道結局是這樣的,她說:「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電話里秋平告訴她他已經到南頭了,滬妮淡淡地告訴他約會的地點。
手機上顯示的卻是小言的號碼。
「為什麼?有好的去處了嗎?」秋平不經意地問。
滬妮還是要往回走,她掙扎著,秋平就抓住了她的手,他喘著氣,執著地看著她,街道上有人在看他們。滬妮是沒有一點知覺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他知道路人在看他們,但他無所謂,他只在乎她。
「怎麼?你抽煙?」秋平看見了煙灰缸里的煙蒂。
「怎麼啦?」秋平問。
男子頭也不回地走了。服務生笑笑,把門一拉,回去了。
跨出門,白花花的太陽射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天是藍的,世界是怎樣的多彩,但在她的眼裡,卻是暗的,無聊的。
滬妮點點頭,說:「我想說的是我考上大學以後的生活。」
「鈴——!玲——!」手機來電的聲音,一定是自己在想象,這樣的深夜,誰會惦記你呢。「鈴——!玲——!」聲音是真實的,是他!滬妮跳下床,地上撒了一大堆她擦眼淚鼻涕的紙團。光了腳跑到門邊,撿起掉在門邊的手提包,她心痛地發現,她還是那樣的期待他。
「我在這裏等你。」掛了電話,心情緊張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的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
服務生詫異地看著黑衣女子快步地走出去,高大的男子把一張鈔票放在桌上就跟了出去。服務生走過去,拿了鈔票,追出去向男子叫起來:「先生!找您錢!」
秋平沉默了一下,眼睛里浮上些許的隱忍:「怎樣?你小舅舅他們對你還好嗎?」
於是老闆淡淡地祝福她,一頓飯沒有過多語言的結束。
滬妮在前面奔跑起來,低著頭倉促地奔跑著,感覺到沒有邊際的痛,把她整個人全部淹沒了。她想要他,很想要他,她希望他能接受她,但她發現自己不允許自己把事情說完,要離開,也要離開得美好一點,畢竟他是秋平啊。
秋平固執地站在她面前,說:「除非你不要再提那樣的話,不然我不走。」
「這幾天還好嗎?」秋平問www•hetubook.com•com
心裏是脆弱的,但必須要堅強。今天會把一切都告訴秋平,將來是怎樣的,都由秋平來決定了。他離開,她不會怪他。他留下,她將用自己所有的力氣來對他好,來珍惜他。
世界毀滅后的沉寂,有一隻蟑螂很快地爬過,滬妮看著它,一直爬到了書架的下面。
「不要,我要結婚,好想結婚!」
累了,倚著一個電話亭停了下來,彎著腰,用力地喘著粗氣,胸部劇烈地起伏著,好像不能承擔身體的重負。
秋平,她發覺自己此刻是那樣地需要秋平。哆嗦著從包里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滬妮。」秋平心痛地低呼,他何嘗沒有顛覆的疼痛。
周末的晚上,深圳的街頭,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子款款的向前走著。她穿了白底圓點的及膝短裙,一件白色的合身T恤,米白色的細高根涼鞋,手裡拎著的白色小坤包不安地晃動著,披肩的長發被風吹得飄舞起來。她走的速度越來越快,她開始奔跑起來,沒有目的的奔跑。
秋平又握住了滬妮的手,暖暖的手心,給過她多少的安慰和愛撫。滬妮貪戀著,不捨得再把手拿開。
她被拉住,繼而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熟悉的氣息,那樣親切的體溫,多想就偎在裏面,停頓下來。
她到底經歷了多少,墮胎,宮外孕,輸卵管切除,她到底還經歷了多少。可她明明就是他愛的那個女子,從小到現在,一樣的溫順,一樣的美麗,連眼睛里透著的些許蒼涼,都沒有一點的改變。可是,在這些後面,她到底還經歷了多少。他發覺自己是嫉妒的,嫉妒別的男人在她的身體上留下了永遠的痕迹。
滬妮點點頭,「我打算換一份工作。」
頃刻,秋平夾著一陣風進來了。他還沒有換下上班穿的衣服,深灰色的筆直的西褲,灰色的燙得很整齊的短袖襯衣,灰色的有些反光的絲質領帶,乾淨的皮鞋,修理得短短的頭髮。拎著一個式樣很大方的公文包。他看見了滬妮,微笑著走過來,微笑里也透著陽光的味道。滬妮的心抖了抖,她就要失去他了。
頹然地倒在床上,身體上,手上還有他留下的餘溫,因為這一點,她就更加地愛了自己,她珍惜地看他在她手腕上留下的指印,把臉貼了上去,指印上落上兩滴晶瑩的水滴,順著手腕滑落下去。
「我的手好痛!」
服務生把酒送了上來,一人面前倒了淺淺的一杯,動人心魄的紅。滬妮讓自己往黑暗裡再躲了躲,掩藏她不能細看的憔悴。
滬妮艱難地轉過頭,推開秋平,她定定地看著他,說:「相信我秋平,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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