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滬妮笑笑，以前，這樣吃一次對她來說是怎樣奢侈的一件事情。

走進小巷，還是別樣的洞天。因為冬天，人們都不在外面納涼了，但在外面的爐子上生火做飯的女人們也是熱火朝天的。路邊，依然擺著修鞋鋪和剃頭鋪子，生意清淡，但也不斷地有客源。那棵很大的黃桷樹下還有老人在拉琴唱川劇段子，早早吃過晚飯的老年人開始把錄音機搬出來，腰間系了紅稠帶，或是拿著扇子，準備在不大的空地上跳老年迪斯科。不遠處傳來居委會老婆婆的叫聲：「關好門窗，注意防火防盜……」在這裏，時間是停頓的，空氣是舒緩得近乎靜止的。

「要不要去看看，反正回酒店還早。」

「好！」

「當然能了，經常加班吃的東西才是什麼都有，有時候吃麵包，有時候吃方便麵，有時候在外面叫外賣。像我們這種人的肚子，是最好打發的。」

「你以前住在這裏？」

「吃這些東西能吃飽嗎？」滬妮問。

重慶的冬天已經很寒冷了，滬妮穿著黑色的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黑白格子和*圖*書的圍巾，是剛剛在商場里買的。即便這樣，冷的風還是往衣服里鑽著。

滿滿的一桌東西，價錢卻驚人的便宜。

「小兄弟，吃不得辣哈？酸辣粉不放點辣椒就不好吃了。」系著圍裙的精瘦的老闆娘手裡拿著湯勺笑著說：「要不我再給你燙一碗，一點辣椒都不放。」

「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我們去玩一玩。」秋平努力地想讓自己顯得輕鬆一點，好讓滬妮也輕鬆起來。

「不冷，你冷嗎？你的手還是冰的。」秋平握著滬妮的手說。

夜晚的解放碑更加地熱鬧起來，華燈溢彩，衣鬢飄香，許多人都在步行街流連往返，打發富裕的時間。

酒店裡，秋平已經昏沉沉地睡熟了。滬妮輕輕地從他的臂彎里撐起來，掀開白色的床單，輕輕地下了床。電視閃著單一的麻點，伴著電流沙沙的聲音。

「不冷，只是好久沒有試過這樣的冬天了。」看著已經大變的街頭，時間彷彿又回去了從前，其實今天一天，滬妮都在現在和過去之間徘徊。那樣寂寞孤單的除夕夜，那一和圖書個個接不通的絕望的電話。滬妮緊緊地抓牢了秋平的手，現在一切都好了，塌實而安全。

走到窗前，掀開窗帘，窗外是錯落有致的山城夜景，和依舊喧囂的不眠都市。這座城市，以後也許真的沒有機會再來了。無知得年輕得單純得讓人心碎的時光，被人不經意傷害的感情和身體……還有單純的，幼稚的，可愛的，俗氣的，幽雅的，成熟的小言，都隨了時間的灰燼飄散左這城市裡，亦真亦幻。心底里，突然地生出許多的悲涼。

紅門嘎吱一聲打開了，房東胖胖的小兒媳婦懷裡抱著一個幾歲的孩子出來，後面近跟著她乾瘦的丈夫，嘴裏還在不斷地說：「你龜兒個爛婆娘！是啷個看娃兒的嘛！娃兒發這樣高的燒！」

「不用了，謝謝，夠了。」秋平笑著回答。

「太便宜了點。」秋平付完錢感慨著：「這樣做也太辛苦了。」

「有一角窗帘的那一扇。」

「你冷嗎？」滬妮問秋平，他穿了一件防寒服，露出裏面黑色的毛衣。

「不嚴重，就是發點燒，早點去看，不和_圖_書要拖，娃兒的毛病拖不得。」

「嚴重嗎？」

秋平是怕辣的，他要的東西都一再地強調了少放辣椒，但還是被辣到了，嘴裏唏噓著，放棄了面前的酸辣粉，用筷子夾了很小的窩窩頭吃起來。

在好吃街一個小吃攤，滬妮和秋平點了滿滿一桌子的東西。酸辣粉，擔擔麵，窩窩頭，還有燙著吃的串串。夜色中的好吃街格外的熱鬧，從這裏路過的人，無論男女老少，手裡大多端著一碗酸辣粉或涼粉，要嗎就是玉米棒子和串串，邊走邊吃。

緊跟著老兩口也出來了，急急地跟在後面。

兩個人看了黑洞洞的小小的窗戶，都不做聲了。

「是啊，這裏房租便宜，離我上班的地方也近。」滬妮指著已經把紅門重新刷過的那棟小樓：「就是那裡，二樓的那扇窗。」

滬妮不說話了，只覺得心裏隱隱地心疼，就低了頭吃東西。

「……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嚮導。」滬妮抱歉地說，在重慶兩年時間，對重慶其實還是陌生的。「我帶你去看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他們還去了滬妮當年租ｈtｔps://m.heｔubｏｏk•ｃｏm.com的地方，還好那裡還沒有拆，但外圍已經在開始拆遷了，一副大興土木的架勢。

「哪一扇？」

滬妮和秋平對視著笑了笑，慢慢地轉身離開，在這個時間幾乎停止的小巷裡，心境是格外地安寧。

「張伯母，張伯伯，走哪裡去哦？一家人都出動了。」一個在門口燒飯的老太婆向一家人打著招呼。

「我以前就在這所大學上學。」滬妮指著廣告牌說。

「哎呀，給你們說了喊你們不去，偏要去，發這樣一點燒，全家人都不得安寧了。」做兒子的不想讓老人出去。一家人吵吵嚷嚷地經過滬妮和秋平的身邊，走了。

在大街上徜徉了很久，滬妮都沒有從小言父母家裝飾一新，陳設奢華的壓抑里解脫出來。以前的小言，那個清新漂亮，稚嫩俗氣的小言充斥了滬妮的整個身體。

「你說老子，你龜兒一天人都還看不到一個呢，老子一天在屋頭給你看娃兒，還要啷個嘛！」

「對頭，現在的娃兒都嬌氣得很。」

「不去了，沒什麼好看的……我帶你去吃重慶小吃好嗎，很好吃的。離開重慶和_圖_書，最留戀的就是這裏的小吃了。」

在解放碑找到當年的那家商場時，它已經變得幾乎不敢相認，解放碑一片，已經是怎樣的氣派和繁華。

「李伯母啊，我們家孫兒感冒了，有點發燒，到醫院去給他看一下。」

在眾多琳琅的廣告牌里，其中一個廣告牌引起了滬妮的注意，上面豁然寫著：XX室內設計公司，由XX大學美術系主陣設計。突然地，肖文更清晰地浮在了腦子裡，帶著劇烈的疼痛。

「這裏以前沒有怎麼漂亮的，已經改裝過了。」滬妮有些失望的說。進了大廳，當年的大廳是不能和眼前的相比的。總服務台裏面，站著兩個玉潔冰清的絕色女子，重慶是個美女如雲的地方。看著那兩個女子，時間就回到了從前，那樣年輕得還不知道珍惜的時光，小言每句話都帶著的粗口，那樣還不知道作態的傻笑，下班時在門口騎著單車等待的小剛……那樣貧窮而又年輕的歲月啊。滬妮驚覺自己在懷念和感嘆。她的懷念不是因為她老了，而是許多的快樂和悲哀都留在了記憶里，在陳舊的陽光里飛揚的陳舊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