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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獸會用刀嗎？

柳惜音緊緊地咬住自己拳頭，不敢痛苦哭叫，不敢被人看見眼角悲戚的淚水。忍耐，必須忍耐，就算是把十指段段切下，把胸腔剖開，把心挖出來寸寸絞碎的劇痛。

他已用殘缺的身軀握著火種落入烽火台中，至死不離。

「東夏人入侵了！」

嘉興關，破！

時日太短，準備不足，她無力回天。

頭顱落地，火把依舊緊握手心。

馬大貴立刻換上討好笑容：「隊長，我知錯了，我在想入伍半年多了，我那娘什麼時候會學人捎封信給我，送點好泡菜來？」

嘉興關，城牆，烽火台，將士早已安歇，只剩巡邏的士兵細微的步伐聲和刀具碰撞聲和草叢裡的蟋蟀叫混合在一起，風沙陣陣，吹得臉上刺痛，凍出道道細小傷痕。

父皇年事已高。

他只能遠遠地看著那份不屬於他的美麗，默默地等待。

五萬將士以身殉國。

何有利詭異地笑道：「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

「鬼狼來了——」

何有利語重深長：「幾百年前，草原上有頭狼王，比豹更大，比虎更猛，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神出鬼沒，所向披靡。有個王爺垂涎它的皮毛，重金懸賞，獵戶設下圈套，將hetubook.com.com它引入利劍鋪成的陷阱，生生剝了它的皮，狼王嚎叫哀鳴，越掙扎血流得越多，最終村民砍下它的頭顱，它不甘死去。後來它的魂魄化為鬼，一夜間，村莊夷為平地，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所有的村民都被剝了皮，頭顱不知去向，屍體堆成小山，唯一一個逃出來的瘋子說，看見全身是血的狼王叼著村長的頭顱站在屋檐上咆哮。接下來，周圍幾個村子都出了事，所有看見這頭鬼狼的人都會被砍頭剝皮，它還在瘋狂尋找自己的皮。」

帳外，第八次遠遠經過的大皇子再次勒馬回首。

柳惜音似乎沒看清來人，嫣然一笑，秋波流轉。

四十二歲的老兵，半輩子無功無過的人生。

他看著廢棄村莊方向，打了個冷顫，頭皮傳來陣陣麻意，整個人都醒了，覺得這荒郊野嶺的營地，哪裡都可能有怪物出沒，不敢走神，急忙跟上何有利的腳步。

大皇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跳的急促，第一次心動的快樂。

草原，金頂大帳，東夏王的寢宮。

何有利瞪他一眼，教訓：「死小鬼還敢啰嗦？！晃什麼神？！叫你守就守，這種荒唐話小心給別人聽見和圖書，把你抓去打軍棍，老子不救你。」

未料，柳惜音卻嫌棄地錯開了他傾慕的視線，看向嘉興關方向，用細小卻能讓風聽清的聲音，對侍女害羞而歡快地說：「伊諾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呢！」

伊諾皇子高大身影立於巍峨城牆上，他漫不經心地甩甩彎刀上血滴，吹響低低口哨，成千上萬條鬼狼蜂擁而至，聚集城牆下，殺聲四起。

伊諾皇子飛索甩出，絞斷他的頭顱。

走著走著，冷風吹過，手中油燈忽然滅了。

狼煙四起。

這次她不在後方等待。

「你知道個屁？！就知道吃！」何有利看看這個和自己兒子一樣大的毛躁小伙，正想痛罵，忽然想出個主意，神秘兮兮道，「你可知邊關有惡狼？」

「明面上說是被東夏洗劫的，其實是鬼狼，只是這種事，大家心裏知道卻不敢說，更別提你這種新兵，」何有利「嚴肅」地告訴他，「前些年有個巡城士兵擅離職守，走開了，後來找到的時候，早已沒了頭顱，這件事被將軍發令壓下，沒人敢討論。我看你和我兒子差不多大，才好心提醒你，巡城的時候千萬別走神，發現鬼狼快點跑。如果有人拍你肩膀，別說話，也別和-圖-書回頭，那是鬼狼在叫你。」說完后，他「慈祥」地拍拍新兵肩膀，吩咐，「別讓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然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他看見，彎刀在夜色中劃出銀色的弧線。

逃？不逃？不能逃！

不哭，好女孩要堅強。

永遠收不到的信，吃不到的家鄉菜……

他看見，狼皮帽子下有雙比野獸更兇猛的眸子。

漆黑樹影搖曳，就好像無數惡鬼在招手，遠處狼嚎，叫得人毛骨悚然。

十八歲的頭顱帶著滿天血花落入塵埃。

彷彿春神回到大地，驅走寒冬。宛如冰天雪地上，大片大片格桑花再次怒放，楚楚可憐裡帶著不屈，柔弱里透著堅強，她的眼睛是暗夜裡最美麗的星星，那麼的明亮，那麼的吸引，那麼的獨特，引領著所有人視線的去向。

只有新來的監軍緩緩打開牢固的城門。

漠北噩夢再次發生在自己家園，駐守邊關的舅舅，善良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還有陪著自己一起嬉戲長大的閨中好友們，化作灰燼。

新兵蛋子馬大貴給打得一個踉蹌，趕緊站直腰。他剛入伍不到半年，訓練完畢，被調來看守城牆，不習慣熬夜，眼皮撐得實在難受。回頭看見隊長兇巴巴的面孔，和-圖-書不敢辯駁，只倒出腰間竹筒里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兩把臉，強打精神，嘴裏卻嘀咕：「將軍說東夏蠢蠢欲動，要加強防守都半年多了，連個屁都沒有。天寒地凍，傻子才來。」

鄉野孩子，對怪力亂神的東西都害怕。

阿昭說過，別哭。

何有利指著遠處的小山，斬釘截鐵道：「出事的地點就在那裡，村莊已經廢棄了，下次領你去看看。」

沒有攻城，沒有爬牆，

這是大秦國的第一道天險。

他知道，這個日子等不了太久。

他的兒子，他的老妻還在家鄉痴痴地等他。

何有利來不及想為什麼前哨沒有警報，來不及想敵人是如何爬上城牆，他連滾帶爬，撲向烽火台，爬上去，要點燃狼煙。

無頭身軀彷彿繼承了主人的意志，用最後力氣向前撲去，向烽火台撲去。

他握著腰間不能贈與的彎刀，想說什麼，卻無法上前說什麼。

東夏風俗，老皇帝去世后，所有妻妾都歸新皇。

阿昭說過，你的仇，我替你一塊兒報。

來不及細思，恐懼堵塞了咽喉，慌亂中，他回過頭。

馬大貴驚奇：「鬼狼？」

黑暗中，有人拍拍他肩膀。

巡邏的新兵尖銳地發出生平第一聲警報，也是最後一聲警報。

馬hｅtuｂｏok.com•com大貴用盡全身氣力才憋住尖叫的衝動，低下頭，寞寞月色下，背後出現一條帶皮毛的長長身影，似乎比豹高大，比老虎兇猛，身影手上握著的是彎刀。

大皇子的心猛地往下一墜。

殘忍無情，透著森森冷意，殺機四伏。

馬大貴搖頭：「我不信，那明明是被東夏洗劫過的莊子。」

柳惜音站起來，拭去悲傷，撫平淚水，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華麗的服飾，披上白色狐皮披風，整好儀容，緩步踏出寢宮帳篷，慢步走向東夏皇為討自己歡喜，抓大秦工匠做的小暖房，裏面種著好幾棵漂亮的花草。

馬大貴拍拍腰刀：「狼肉好吃，來一隻吃一隻，來兩隻吃兩隻。」

她要為大軍的出征掃平一切障礙。

何有利今年四十二，當了十八年的兵，無功無過，是守城小隊長，上官說過半年就讓他授田還鄉，前陣子收到老妻託人寄來的家書，家裡多養了兩口豬，大兒子貌似也有十八了吧？可憐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爹。他吸口初冬帶寒氣的空氣，提起精神，抄起巴掌狠狠抽了下旁邊昏昏欲睡的新兵蛋子，罵道：「小鬼頭，柳將軍說過東夏蠢蠢欲動，把招子放亮，看牢點。」

馬大貴摸摸身上的雞皮疙瘩：「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