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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瓊·女神歸來

作者:橘花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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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刻 啟明之時 壹

第八刻 啟明之時

蕭子瑜不能理解這種心情,沒有朋友,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隨他吧,」周長老攔住了要追逐的眾人,看了眼他前去的方向,低聲吩咐嚴先生,「你派人將花淺和蕭子瑜的來龍去脈再仔細查一查,查查花家是否有人倖存,若是沒有,便找花家的故交好友,定有見過花淺的人,另外再查查蕭子瑜的父親究竟是誰。」
老糊塗喝了口老酒,悠悠道:「靈法師是不能怕死怕失去的。」
「咩——」雪白的獨角羊羔怯生生地從斷壁后探出毛茸茸的腦袋,跌跌撞撞地往人群中跑,先嗅嗅花淺,再嗅嗅藍錦兒,又嗅嗅蕭子瑜,然後搖頭晃腦地跑回主人身邊。它的主人是個小胖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肚子,看著頗可親,他從懷裡掏出根胡蘿蔔,餵給獨角羊羔,然後拍拍它的腦袋,表示獎勵:「小咩辛苦了,好好休息。」
謝先生氣得臉紅脖子粗,死撐著不吭聲。
老者與少女對視著,彷彿都要看穿對方的內心。
「陳可可和祝明互相有不在場證明,他們不是兇手,誰是兇手?」吳先生看見徒兒當眾落淚,也有些後悔。奈何她性情高傲,哪怕是錯也不願承認,便再次開口,岔開話題,繼續審理妖魔傷人之事,誓要將其查個水落石出,讓天門宗上下安心。
「得了吧,請教《南柯經》?我家這徒兒我清楚,讓她多看兩遍書,倒不如讓她把書吃下去。」吳先生毫不留情地駁斥,緊接著她也想通了少年男女夜半私會的心事,在放心自家徒兒和妖魔出逃之事無關之餘,輕蔑地看了眼祝明,鄙夷道,「看你往日做人厚道,奉勸一句,這世間婚姻講究門當戶對,雖然可可性格隨和了點,不怎麼擺架子,顯得有些像平民丫頭。可是你們身份天差地別,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個是鄉下土財主的兒子。哼,就算同是天門宗靈修學徒,你們也一個是手持珍貴法器的優秀靈戰師,一個是拿著垃圾法器的廢物靈修師。滾!以後沒事少哄騙我徒兒。」
花淺抬起手臂,展示出兩道細細的划傷,像是指甲刮過的痕迹:「些許皮外傷,沒有大礙。」
一直沉默的周長老終於開口了:「說真話。你在猶豫什麼?」
花淺輕輕搖頭:「室友已死。」
吳先生厲聲喝道:「胡說八道!還不從實招來!」
她的住所在綠竹林里較偏僻的角落,也是這次妖魔入侵首當其衝的目標,房子已被蝕月魔帶來的流炎徹底焚毀,只剩幾根黑漆漆的柱子。沈靜是個與世無爭的女孩,法器屬於輔助系,戰鬥力弱,若想要她死,不管是製造意外還是暗殺都不難,沒必要派遣強大妖魔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花淺懷疑妖魔是衝著自己來的,可惜那時候她不在寢室,因為蕭子瑜要半夜去瑤台仙田,不願讓任何人跟隨,可是夜晚的天門宗山路難行,還有懸崖峭壁,她擔心蕭子瑜會在路上出意外,所以一直偷偷跟著他,直到綠竹林魔氣衝天后才匆匆趕回來,此時沈靜已死。她沒有親眼看到當時的情景,事後根據現場痕迹推測,總覺有些可疑。
蕭子瑜擔心花淺,拔起腿就往綠竹林跑,還沒跑到弔橋前,就給石頭絆了一跤,直接滾到泥地里,摔破了膝蓋。他顧不得痛,爬起來又要往前跑。
「放出妖魔的兇手定是她。」尖銳的哭聲傳來,一個狼狽的女孩被拖到眾人面前,躲在人群里的蕭子瑜認出這哭得花容失色的少女竟是今晚見過的藍錦兒,將她拖過來的人是嚴先生,他司掌天門宗刑罰多年,不管是相貌還是行事,都讓小學徒聞風色變。他的臉極丑,膚色黝黑,失明的右眼處還有道長長的傷疤,讓原本就頗為醜陋的容貌顯得更加猙獰。他右半邊腦袋上也是寸草不生,坑坑窪窪,布滿扭曲的傷痕,傷痕上有數條血紅色的法器契紋,卻被疤痕扭曲得幾乎看不出細節。如今他手持一根鐵尺,用剩餘的那隻眼睛,仔細地審視著癱軟在地的藍錦兒,喝問道,「說!你是怎麼把妖魔放出牢籠、襲擊學徒的?你究竟有何居心?!」
陳可可死命搖頭,又不肯往下說,吳先生氣得要動手打她,剛舉起巴掌,背後傳來個弱如蚊鳴的男子聲音:「師父住手,是,是我,我約可可師妹在九曲迴廊處見面的。」竹林里鑽出個狼狽不堪的青衣男子,他面對眾人,羞得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臉早已漲得通紅,頭使勁地往下低。蕭子瑜趁他腦袋在鑽入地縫去之前認出了他的模樣,竟是祝明。他知道陳可可最喜歡欺負祝明,找他鬥嘴胡鬧,卻只道是靈修好友,未曾往別的方面想……
她的師父馮先生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問:「嚴先生,錦兒在天門宗修行三年,家世清白,雖然性子有些嬌慣,行事卻謹慎小心,我相信不會是她做的。」
她說的每字每句都是蕭子瑜剛剛想說的。
花淺:「清者自清,室友已死。我無法打消你們的懷疑,可是我沒有放出蝕月魔,也沒有放出蝕月魔的理由。」
蕭子瑜從未聽過這番道理,驚詫極了。他本是謹慎之人,覺得在沒得到確切答案前不宜張揚,又覺得父母的身份不難尋找,想和師父混熟些,打聽清楚再公開。如今被周長老當眾逼問,慌亂下,他再次失去對判斷的自信,不敢再藏著掖著,大聲交待:「我爹娘都是天門宗的靈法師,所以,我也是有靈法師血統的!」
「回來!綠竹林和這裏差了好幾個山頭,你要跑到什麼時m•hetubook.com.com候去?」老糊塗趕緊喝住了這白痴徒弟的白痴行為,然後隨手掏出個巴掌大的白色小紙鸞,吹了口氣,丟出窗外。紙鸞見風即長,瞬間化作七八尺長,低低浮起。蕭子瑜大喜,手腳並用就要往紙鸞上面爬,一邊爬一邊感謝師父,並催促道:「快出發!」
花淺堅決果斷地否認:「她看錯了,我根本沒去過棋亭。」
這是紅城葉家嫡出的大小姐葉雲華,她有天生的自信,天生的傲慢。
「你爹是個騙子,你娘是個來路不明的賤女人。」
天才的父親,聰慧的母親,美好的期盼被一點點剝落。
蕭子瑜一時躊躇。
蕭子瑜跟不上師父的猥瑣思路,獃滯了。
蕭子瑜被真相擊潰了,他不停地喃喃道:「不可能,是村人們在撒謊,我爹是好人,他不是騙子,他是靈法師。」「對了,」他猛地想起一事,再次期待地問,「我娘是紅城葉家的人,紅城葉家是靈修世家,定會……」
「對!定是你們忘記了!」蕭子瑜猛地站起身,如憤怒的獅子般推開所有人,帶著淚水,瘋狂朝一個方向跑去,「你們都是騙我的!我要自己去找!」
馮先生雖疼愛藍錦兒,可是她只是個培養符咒材料的靈修師,能力不甚出色,性格也唯唯諾諾,何曾被其他靈法師放在眼中?這次她幫徒弟站出來與性格不好相處的嚴先生討情,已耗盡她平生膽量。如今被嚴先生一凶,徒兒再好也不敢救了,嚇得縮回人群,躲得像個鵪鶉,心裏默默為錦兒擔憂,口中卻是再也不敢吱聲。
老糊塗忽然站起來,拍著周長老的肩膀,打破了這片沉默:「好了好了,你這老不死的,就別嚇唬這些傻孩子了。你早就該知道,蝕月魔的封印不可能是他們破的,你布置的那鳥玩意不過看起來簡單,若是這幾個小傢伙能解開,能直接去給謝傻瓜之流做師父了,還用得著做學徒嗎?說不定是你自個兒上次弄封印的時候疏忽了,讓妖魔自行衝出了牢籠。」
看著兩個尷尬的小兒女,周長老擺了擺手,示意此事到此為止。
「哥哥!」藍錦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真沒有放出蝕月魔,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事,便衝著蕭子瑜喊,「還有一個嫌疑人!你在棋亭打聽的那個女孩!她叫什麼?花……花淺?對!一定是花淺做的!」
聽著師父滿不在乎的調侃,蕭子瑜也清醒了。
嚴先生又問:「你今夜在寢室?」
「救命!妖魔殺人了!」
祝明磕磕絆絆地解釋,聲音不過比蚊子哼哼大多少:「妖魔出現的時候,我,我在向可可師妹請教些《南柯經》里不懂的地方。我,我可以證明她,她不是放出妖魔的罪魁禍首。」
藍錦兒和花淺的話姑且不論,為了天門宗百年聲譽,在找到明確的證據前,他們也不敢真的拷問自家年幼的學徒。若有半點冤假錯案,會讓天下靈法師心寒,而且整個事件最可疑的地方是蕭子瑜看見的奇怪少女……
蕭子瑜解釋道:「就是危險才來的。」
花淺的思路被打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為何難過?我和她不熟。」
蕭子瑜發現所有人都將憤怒的目光看向藍錦兒,彷彿她就是放出妖魔的兇手。可是他知道這是不對的,藍錦兒是無法放出妖魔的。蕭子瑜有心解釋,卻意識到這樣做會不太好。
「你去哪裡?!」吳先生在後面追問。
「我不信!」蕭子瑜的世界在漸漸崩潰,他不願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他對著在天門宗唯一和他親近的靈法師哀求道,「師父,你在天門宗的資歷最長,你定是知道的。我爹娘是不是天門宗的靈法師?師父,你好好想想……」
他想做出色的靈法師,可沒想過做好色的靈法師。更何況,在他心裏,花淺是高嶺上的花,冰川頂的雪,能做好朋友已是幸運,其他不恰當的念頭是萬萬不能起的。而且,他現在真的只是擔心朋友,為何師父一點也不擔心天門宗的禍事呢?
老糊塗搖搖頭,不管坐在地上的蕭子瑜,跳上紙鸞,準備過去幫忙,還沒起飛,卻覺紙鸞背後有些沉,回過頭看,發現蕭子瑜死死扒著紙鸞尾巴,懇求道:「師父,讓我跟著去看看吧,我的好朋友住在綠竹林。」
「我沒看見,是蕭師弟看見的!絕對沒錯!」藍錦兒瘋狂地尖叫起來,她死死抱住蕭子瑜,彷彿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再次哀求,「師姐求你了,你要說真話!不能顛倒黑白,見死不救!求求你了!」藍錦兒的眼淚一個勁地掉,表情像絕望的孩子。
「天門宗的待遇沒那麼差,靈法師也收入不菲,就算你父母因公犧牲,他們留下的孩子也會由天門宗撫養,斷不會讓你流落鄉下過著困苦的生活。」周長老笑了起來,他搖著頭問,「你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天門宗早已將每個學徒身份調查清楚。
花淺面無表情:「礙手礙腳。」
蕭子瑜遲疑片刻,不敢隱瞞,答道:「是的,我們離開禁林的時候,蝕月魔還在籠子里。」
蕭子瑜死死地抓住紙鸞,內心的不安讓他無暇去體驗這種夢想許久的乘風快|感,他問尚在哼歌的老糊塗:「師父,我聽見他們說死了人,你不擔心朋友嗎?」
賀先生哀痛地指揮眾人將死者蒙上白布抬出。
如果無人撒謊,那解開妖魔封印的人究竟是誰?
花淺看向蕭子瑜,她相信自己的隱藏是完美的,不可能被發現。案發至今,她唯一撒的謊是晚上沒在寢和*圖*書室,但是殺死沈靜對她半點好處都沒有,所以她不會做這種多餘的事,蕭子瑜是老實孩子,不至於為這種事撒謊遮掩……
靈修界內,靈修師地位最低。
故事的真相被揭穿,花淺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出像鷹般冰冷銳利的光芒,她死死地盯著周長老,良久,唇邊忽然露出抹殘忍的笑:「花家火海的情景,我自是印在腦海,一日也不敢忘懷。但那個單純無能的花淺早已隨親人葬身妖魔手中,她早已死了!如今的花淺,活著只為復讎,為了復讎,我什麼都不怕!」
終於,周長老先挪開了視線,他朝不遠處的斷壁,大聲問:「如何?」
「子瑜,你為什麼不說話?」花淺有些極詭異的預感,她察覺到有些東西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莫非蕭子瑜真的看見了「花淺」?
周長老問:「你不怕被冤枉?」
全場陷入一片寂寞,年長的靈法師面面相覷。
「蝕月魔在天門宗飼養的妖魔里也算數一數二的貨色,你學藝不精,打不過也正常。」吳先生狐疑道,「可是,我記得在天門宗弟子規中規定,亥時后,學徒不得師父允許,應留在寢室,不得隨意行走。今夜的雨是在子時開始下的,你怎會丑時在九曲迴廊處避雨?我不記得有吩咐你半夜幫我做什麼事吧?」
嚴先生提高了音量,喝道:「為何藍錦兒說在棋亭見過你?」
失去是永遠不會習慣的。
嚴先生思索片刻,再次看向藍錦兒,果斷道:「果然還是你,就算你可以證明與蕭子瑜分手時蝕月魔的封印沒有解開,你也無法證明在離開觀棋亭后,是否再次回到禁林,釋放蝕月魔。因為今晚不在寢室且無人證明行蹤者,只有你。」他朝周長老拱手道:「此女疑點甚多,弟子請求用刑。」
周長老恨不得殺了這看不懂形勢的傻瓜。他自然知道自己用九九八十一道雷符布置的妖魔封印是極牢固的,安全可靠,天門宗懂得解開此封的不超過三人,皆是忠心耿耿的靈法師,否則也不敢讓小學徒去照料這些妖魔了。若是強行破解,會遭受雷擊的強力反噬。所以,不管藍錦兒是否玩忽職守,或是花淺有心做壞事,她們的通靈能力都無法打開這個封印。能解開封印的人,絕對是魔宗一類的頂尖人物,靈修界位居前列的高手,他不願說出,只是不希望大家恐慌……
嚴先生先將蕭子瑜擱開,問花淺:「你放出了蝕月魔?」
老糊塗安慰道:「或許你弄錯了,其實周老頭也是胡說,出身算什麼東西?說不準蕭小子祖上有隱藏的靈法師,比如曾祖母,曾曾曾祖母什麼的。」
花淺想了想,回答:「是。」
蕭子瑜愣愣地看著周長老,怎麼也不願相信。
藍錦兒怕得厲害,唇面皆白,她一個勁地哆嗦,不停哀求:「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放出蝕月魔,師父救我,救我……」
蕭子瑜也贊同嚴先生的話,接著提出另一個理由:「大雨模糊視線,我遠遠看見很像花淺的少女並不能證明就是花淺,天門宗服飾很相似,有可能是有人穿著和花淺差不多的衣服,梳著差不多的髮型,故意誤導。」
花淺說湖畔女孩不是自己,也是真的。
「師父,不是這樣的!」陳可可聽見心上人維護自己,忍無可忍,截下話頭,「是我約祝師兄出來的,是我對祝師兄單相思的,可是祝,祝師兄拒絕了我。」再厚臉皮的女孩在涉及感情的問題上也是害羞的。陳可可被迫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最丟人的真相說出,早已羞愧難當,大滴大滴的眼淚在這活潑開朗的女孩眼眶裡打轉,然後連珠串般地落下。她哭得可憐,哭得傷心,卻依舊努力為對方辯解:「祝師兄從來沒有哄騙我,他也不願意高攀我,他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是我一廂情願,是我白痴!」話至此,陳可可早已泣不成聲,再也不願描述下去。
嚴先生連眼角都沒掃她一眼,厲聲道:「馮先生,我已調查過禁林的泥濘和腳印,蝕月魔是雨勢轉小至雨停期間被放出的,我已問過各寢室學徒,讓他們彼此作證,目前得知不在寢室的靈法師及學徒共有五人,其中祝明與陳可可私會九曲迴廊,蕭子瑜被老糊塗叫去了瑤台仙田,都算有人證。唯獨她——藍錦兒,今夜月圓,是蝕月魔進食之日,她受罰去給蝕月魔餵食,曾接近關押妖魔的牢籠,定是她不小心打開了封印,導致妖魔逃脫!同窗身亡,如此玩忽職守的蠢貨,罪無可赦!理應從嚴處置!」他語氣極其嚴厲,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隨著青筋一跳一跳,看起來格外駭人。
村人的惡言惡語再次出現在耳邊,童年的陰影也再次浮現。
花淺毫無畏懼地抬起頭,直視他的獨眼:「沒有。」
周長老果斷下令:「全員巡查,將天門宗徹底搜查一番,檢查有沒有隱藏著的魔宗之人。」他猛地回過身去,盯著蕭子瑜問:「或許這世間有窮人家的孩子存在靈修天賦,可是查閱族譜,往上推數,他們絕大部分的祖上都曾有過靈法師的歷史,所以敢冒險一搏,橫空出現的靈修天才,鮮有見聞。而你身世不可考,卻傾盡所有參加靈法師考核,資質又很平凡,很是奇怪。所以,我暗中使人檢查過你的來歷,確定是普通孩子無疑,可是我仍希望你自己解釋下身世,看是否有什麼遺漏之處。」
嚴先生給噎了下,在這屆所有的新生里,他對花淺的印象格外深刻,因為他是親手給花淺執刑抽板子的人。和*圖*書考慮到大部分新生都是嬌生慣養的千金,不知道天門宗刑罰的厲害,所以最初的幾下,他放輕了力度,想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個教訓罷了,沒想到花淺一聲不吭地全部受了,神色倔強。嚴先生動了真怒,板子抽得一下比一下重,後來她好像發現嚴先生對自己不害怕而不高興,便敷衍了事地叫了幾聲。打完后,她甩掉手上的血,硬邦邦留下句背熟的「弟子有錯,多謝先生賜教」便直接跑了,看不出有什麼反省之意,氣得嚴先生連傷葯都忘了給。至此,花淺這個名字在刑堂靈法師處是掛了號的,大家都覺得這是個頑強且麻煩的新人。若說這樣的女孩會流露出脆弱,就連嚴先生這樣多疑的人也難以置信。可是他不會因此而放棄對花淺的追查:「人都有偽裝,事情也有意外。哪怕我們都覺得花淺很堅強,不會哭,這個理由依舊不能成立,或許她也有崩潰的時候。」
藍錦兒再顧不得精心維護的美女形象和漂亮衣服,趴在地上,拚命叫屈。
蕭子瑜:「……」
聲音的來源方向很明確,西邊綠竹林隱約可見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火光中混合著女孩們銳利的尖叫聲,那是天門宗女學徒的住處……
蕭子瑜不安地跑過去看了眼,白布下的女孩身量普通,被燒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身上衣服也是天門宗常見的雲紋青衣,看不出是不是認識的人。他雙手合十,替這可憐的女孩哀悼了片刻,然後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花淺和其他相熟的人。尋了好幾圈,終於發現花淺獨自站在陰暗角落,她穿著一身素白單衣,長長黑髮胡亂散在肩膀,臉上有幾點被濺到的焦灰,但並無明顯傷勢,只有腕間蛇鐲沾了些許血跡。
雨後微涼,風在耳邊刮過,有些刺痛。
周長老再問:「你不怕妖魔?」
蕭子瑜將她檢查了番,確認安全后略安下心來,想起被抬出去的少女,心裏又有些難過,他問:「死者是誰?」
「你就是個有爹生沒娘教的賤孩子!」
蕭子瑜壯著膽子,將迷路事宜再次詳細地解釋了一遍,然後肯定地說:「我確定,我和藍師姐離開的時候,蝕月魔的封印還是好好的。雨勢轉小后,我們在觀棋亭分手,她往寢室方向走了,我則去了瑤台仙田。」
陳可可支支吾吾起來:「我,我,我睡不著,隨便走走。」
嚴先生再三追問:「可有人能證明你的清白?」
在妖魔入侵時,絕大部分女孩子都在夢鄉里,受驚后醒來,都是匆匆披著單衣,拿著法器就胡亂跑了出來,或抵禦,或逃跑,沒經驗的小學徒里還有不少被誤傷的。如今女妖除去,又有長老和師父坐鎮,大家都鬆了口氣。除部分膽小新學徒還在哭鬧不休外,其餘人都忙著互相安慰,互相幫助,重新整頓儀容,中間也有些男學徒看見火光警報,不顧宵禁,衝過來英雄救美或看望心上人的,嘰嘰喳喳鬧成一團。
蕭子瑜躊躇著。
花淺沒有違抗命令,她低下頭,乖順地跟著吳先生去了,蕭子瑜見對方沒說不準自己去,也厚著臉皮跟上。吳先生帶著兩人來到焦黑廢墟的中央,此時大部分滅火工作已經完成,高階靈法師都集中在女妖屍體旁邊,議論紛紛。陳可可渾身是血地站在正中間,她披著件寬大的男裝,一邊讓鶴舞幫忙療傷,一邊激動地對大家描述當時的情況:「第一個發現女妖的人是我,時間大約是丑時一刻。雨還在稀稀拉拉地下,我在綠竹林外月牙溪旁的九曲迴廊處避雨,聽見林子里有動靜,我還以為是只野兔子,查看時卻見是這頭女妖。它直勾勾地看著學徒住處,狂奔而去,我認出這是封印在後山的能引天雷的蝕月魔,嚇得腿都軟了,趕緊一邊向大家報警,一邊帶著焰斷和冰裂去攔截。可惜我打不過這妖魔,它抬手給了我一爪子,我就痛得暈過去了,後面的事,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這般丟臉,有失師父顏面,對不起……」
紅衣躲在墜子里柔弱地回答:「主人,我怕火,也怕血,更怕妖怪。」
蕭子瑜大聲答:「我父親是蕭雲帆,是蕭家村人,我的母親是葉紫藤。」
凄厲的哀號聲劃破雲空,穿過山谷,在天門宗的夜色里回蕩。
藍錦兒說她沒有解開牢籠封印是真的。
蕭子瑜心裏的不安到了頂點,他絕對不相信花淺會做出這種事的,可惜藍錦兒和花淺沒有交情,在生死關頭她指證花淺毫無顧忌。蕭子瑜想起藍錦年說的恐怖刑罰,不由有些害怕,他下意識地反對:「別胡說,花淺不是這種人。」
沈靜怎麼死的不重要,幕後兇手是誰也不必著急知道,重要的是不在現場的她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成為殺害沈靜的嫌疑人,她不能解釋自己為何半夜跟蹤保護蕭子瑜,也沒有證人可以洗脫自己的清白,或許,編個理由?製作證人?躊躇中,蕭子瑜見她沉默,以為是為室友的遇難而哀悼,努力組織詞彙想安慰她:「別難過,不是你的錯。」
蕭子瑜知道她不擅表露情緒,果斷岔開話題:「妖魔弄傷你了?」
「你留在這裏。」老糊塗一腳把他踹了下去,怒斥道,「你去了有什麼用?你那嬌滴滴的法器是能滅火還是能殺敵?」
或許妖魔在外界認識里很可怕,但是天門宗留守靈法師數十人,皆是精英,他們趕去現場,情況就會受到控制,事情也會處理得妥妥噹噹,如果妖魔強大得連這些精英都無法控制,就hetubook•com.com不但是天門宗的滅頂之災,人間地獄也要降臨,不管待在哪裡都是死路一條。老糊塗是靈修師,他說的去幫忙不過是做善後的工作,出於局面未明的考慮,想把蕭子瑜這個拖後腿的留下更為穩妥。
嚴先生的獨眼從藍錦兒身上轉向蕭子瑜,陰冷問:「小子,你將詳細情況再述說一次。」
如今火光已小,吵鬧漸漸平穩,蕭子瑜猜測局面已被控制,他努力想著理由,壯著膽子辯駁:「師父,咱們瑤台仙田位置偏僻,路途較遠,待趕到時,周長老、吳先生等高手早已抵達,所以火光處才是天門宗力量最強大的所在,也是最安全的所在。我手無縛雞之力,一個人留在這裏,萬一有落單的妖魔潛進來,我毫無抵抗能力,反而是最危險的。」
嚴先生繼續審問:「你真是去了瑤台仙田?」
嚴先生問:「何以證明她不是花淺?」
花淺遲疑了許久,方道:「沈靜,我的室友。」
「你小子不怕死了嗎?等等,朋友?女的?和你一同參加考核的那姑娘?……我懂了!」老糊塗遙想當年在天門宗爬牆調戲女孩的青春時光,推己及人,心下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伸出拇指,「好小子,不愧是我家徒弟,擅長抓住機會,眼光賊精,知道這種危機時刻是最容易討女孩子歡喜的。那個叫花淺的女孩子倒是美人胚子,長大定是個冷美人,你沒點英雄氣概是討不到她歡心的。來來,讓師父教你,男人最重要的是膽大心細臉皮厚。你知道偷窺天門宗女澡堂的最佳地點嗎?放心,你家師父不但傳授制符,對其他事情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最後是周長老搖頭道:「天門宗,沒有叫蕭雲帆和葉紫藤的靈法師。」
「分析得有理,有理,倒是我這做師父的疏忽了。」老糊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指著紙鸞後頭道,「上來吧,師父斷不會破壞你小子英雄救美的好機會。」他將「英雄救美」四個字尾聲拖得特別長。蕭子瑜知道不能陪師父胡鬧,趕緊手足並用地爬上紙鸞,按吩咐用腳鉤住兩個固定好的踏足,抓緊翅膀上的把手,緊張地看著紙鸞升空,飛入夜空,騰雲駕霧急馳而去。
蕭子瑜終於意識到陳可可和祝明之間的曖昧,也察覺到雙方門戶不對的遺憾,他為這對善良的師兄師姐難過,卻沒有任何的詞彙可以安慰開解他們,只好低下了頭。
蕭子瑜猛地驚醒,這世間,唯一無愧的只有真相。於是他緩緩開口道:「我在寒月湖畔,遠遠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女孩,她的身高和打扮和花淺類似,讓我懷疑她是花淺。可是事後細細想來,應該不是花淺。」
吳先生走過來,發現了蕭子瑜的存在,立即如臨大敵地四處張望,確認老糊塗乖乖蹲在廢墟角落喝酒,沒調戲女學徒,也沒有惹是生非后,才略略放鬆警惕,對花淺命令道:「跟我來。」
花淺眼皮都沒抬一下:「我在想蕭子瑜在寒月湖畔看見的蠢貨是誰。」
性格爽朗的陳可可不知為何臉紅了,她扭著衣角,死活不願作答。
未料,蕭子瑜陷遲遲沒有開口。
周長老饒有趣味地問:「你在想什麼?」
「我從未聽說紅城葉家有叫葉紫藤的女人,又是欺世盜名之徒吧。」人群中傳來個冷冷的聲音,有少女緩步走來。她的容貌只能用傾國傾城來形容,縱使臉上布滿冰霜,依舊像在冰雪中翱翔的白孔雀,明艷不可方物。她極其不屑地看著蕭子瑜,彷彿在看什麼垃圾:「我們紅城葉家的名聲,不是隨便一個姓葉的女人就能攀附上的,就憑你這種蠢貨,也想做我表弟?」
天門宗都是厲害的靈法師,他們能幫藍錦兒洗脫冤屈的吧?
嚴先生不依不饒:「誰可證明?」
她的傲慢再次撕開了蕭子瑜不自信的心。
他不願接受,小心翼翼地問:「天門宗學徒那麼多,或許我爹娘不怎麼出色,讓長老您忘記了?」
蕭子瑜眼睛亮了,他認出這是在蕭家村和岳無瑕一同幫助過他的胖子,那頭看起來很笨拙的羊,據他自己介紹,是叫獬豸還是什麼的神獸,能辯謊言,識忠奸。天門宗的靈法師哪會將幾個小學徒的口供當作證據,嚴先生的審問不過是試探罷了,周長老早就將此獸藏在旁邊,就是為了從他們的話中找謊言,從而查明真相。
陳可可絕望而去。
祝明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他緊緊握著拳頭,答道:「是,是……可可師妹天人之姿,是祝明不自量力……」
老糊塗撓撓頭,看著自己酒葫蘆,為難道:「我醉生夢死,哪裡記得了那麼多名字?」
周長老肯定地回答:「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我絕不會忘記天門宗每個靈法師和學徒的名字。」
吳先生素來性急,看不慣這般小女兒形態,喝問道:「快說!莫非你這調皮搗蛋的傢伙就是放出妖魔的罪魁禍首?」
蕭子瑜很為難,天秤的兩邊,一邊是良心,一邊是感情,他是說真話幫助藍錦兒,還是說謊話袒護花淺?無論怎麼選擇,後果都將難以承擔。
「我沒事。」花淺的表情比往日更冷漠,更沉默。她看見蕭子瑜過來,試圖要露出點「溫柔」的表情,可惜扯了半天嘴角仍是皮笑肉不笑,最終她放棄了展示「溫柔」的機會,用冰冷無比的語調道,「這裏危險,你不應該來。」
「用不得!」瘋狂的咆哮聲傳來,是藍錦年衣衫不整地沖了過來,他一把抱住怯怯發抖的藍錦兒,將其掩在身後,雙膝跪下,哀求道,「師父,和圖書我家妹妹心地善良,做事細心,她絕不可能放出蝕月魔的!錦兒身體單薄,皮膚嬌嫩,若是受了刑,破了相,這輩子就全毀了!請師父詳查!」
眾人俱驚。
祝明規規矩矩地朝眾師父行了個禮,轉身離去,背影寂寥。
蕭子瑜道:「那個女孩感覺很哀傷,她在哭。」
花淺遲疑片刻,答道:「是的。」
藍錦年威脅道:「人命關天,你得說實話!若有半句虛言,我定和你生死相見!」
綠竹林轉瞬即到,許多靈法師和學徒仍在奔波滅火,火勢已滅大半,濃濃的焦煙嗆得人喉嚨生痛,周長老正手持默言,黑著臉,站在焦黑廢墟中央指揮眾人行事。他的腳下卧著女妖的屍體,它雙目圓睜,面目猙獰,伸著銳利的指甲,帶著復讎的怒火,至死都保持著攻擊的姿態,卻被無數法劍刺穿了身軀,狠狠釘在亂石地上,滿地鮮血沁入石縫,腥臭逼人,處處都是讓人作嘔的味道。
蕭子瑜完全不認可師父的話。
花淺愣了下,有些困惑,今夜那場忽然而至的傾盆大雨中,蕭子瑜和藍錦兒直衝棋亭避雨,她確認亭子里很安全,便沒靠近,只站在距離較遠的岩石下等候。雨聲嘈雜,她也沒認真去聽兩人閑扯,只見蕭子瑜發瘋似地衝出棋亭,讓她驚了一下,緊接著又見蕭子瑜沖了回來,她當時想了很久,不解其意。
蕭子瑜說在湖畔看見很像花淺的奇怪女孩是真的。
周長老笑道:「花家三十八口人,遇妖魔襲擊,盡數葬身火海,你是唯一的活口,當時情景想必慘烈至極,哪怕是成年人也會在心中留下難以忘懷的烙印。你一個小小女孩逃出生天,卻不再畏懼妖魔?此理不通,不通。」
藍錦兒知道蕭子瑜對花淺有特別感情,未必會幫自己,便死死拉著他,帶著哭腔求:「子瑜弟弟,你要說實話!你明明在寒月湖看見過花淺!而且她室友已死,誰也無法證明花淺今晚在寢室!」
「人證?」藍錦兒如醍醐灌頂,她猛地想到了脫身的理由,大叫道,「對!我也有人可以作證!我離開蝕月魔時,牢籠封印尚完整。」她猛地站起身,欲往男學徒所住的地方跑,沒跑兩步,眼睛一亮,在看熱鬧的人群里發現了蕭子瑜,彷彿看見了救星般撲過去,抱著他的胳膊,把他拖到眾人面前,激動道:「就是他!這是蕭子瑜!蕭師弟!他迷路走到禁地,被蝕月魔嚇得半死。我們離開的時候蝕月魔的牢籠還好好的,後來下雨了,在觀棋亭避了大半個時辰的雨,雨量轉小后我們就各自回去了!」藍錦兒越想越有把握,越說越大聲,她使勁地搖著蕭子瑜,不停哀求,「你快證明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沒有玩忽職守將蝕月魔的封印弄掉。」
「怎麼?還懷疑上我徒弟不成?」老糊塗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補充道,「嚴小子就愛想東想西,現在懷疑我徒弟,說不準待會還要來懷疑我老頭子。來來來,爺爺告訴你,大雨轉小后不久他就到了瑤台仙田,陪老頭子喝了大半個時辰的酒,然後就聽見了妖魔出現的聲音。按你推斷的時間,妖魔封印解開的時候他不會在場,所以我們倆都不可能是壞人,嗝——」
近年來妖魔作亂頻繁,高階學徒大多跟著師父遊歷,綠竹林里留守的多數是新學徒和尚未出師的中階學徒,隨同學徒住在綠竹林的女靈法師屈指可數,而且大部分不是靈戰師。事發夜半,女靈法師們從睡夢驚醒,妖魔早已犯下滔天血禍,她們只好一邊疏散新學徒,一邊朝天空發出了求救信號。分散居住在各處的男靈法師們紛紛驚醒,速速飛去救援,一時間,天門宗天空滿是法器和紙鸞。蕭子瑜看見胡先生抱著小靈狐,迷迷糊糊地站在白色畫了狐狸圖案紙鸞上,從瑤台仙田上方呼嘯而過,寬大衣袍隨風飄起,氣質仿若謫仙,就是忘了穿褲子……
女孩所有的驕傲和偽裝在眾人面前被撕碎一地。
蕭子瑜安慰不下去了……
老糊塗拍著他稚嫩的腦袋,意味深長道:「人總歸會死的,法器也會死,失去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聽著大家對自己的質疑和辯解,花淺依舊靜靜站著,彷彿眾人討論的不是自己。
祝明似有不忍,抬腳要追,最終還是無力地收了回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抬起頭,堅定地告訴所有人:「我可以為陳可可作證,妖魔出現時,她和我在一起,絕對和此事無關,而且她孤身攔截妖魔,是個有勇氣的女孩,請你們不要再說她什麼……」
花淺看見獬豸倒輕鬆了不少,她知道這種神獸只能判斷凡人的對錯,卻無法識別神靈的謊話。而且世間沒有人敢用神獸去測試神靈說話的真偽,所以她撒的謊將無懈可擊。
「怎麼會?」蕭子瑜整個人都傻了,他在母老虎的信件中確認過,他父母就是在天門宗修行的。待成了天門宗學徒后,他是多麼高興能在父母曾待過的地方學習,呼吸著父母曾呼吸過的空氣。可是周長老的話將所有一切都否決了。
果然,胖子說:「師父,小咩沒察覺謊言。」
蕭子瑜立即想起了密林深處那隻被囚禁的女妖的詭異面孔和絕望的哀號,那種極端的怨恨會讓它做出瘋狂的報復。蕭子瑜彷彿能看見女妖用利爪撕開人體的畫面,血肉的味道似乎瀰漫了每一寸空間,彷彿螞蟻撓過心頭,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彷彿被撕裂的人體或許是自己熟悉的朋友,或是花淺、岳無瑕,或是陳可可、祝明,甚至剛剛認識的藍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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