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先前還得理不饒人的我，此時被捏著命門，略慌：「如果你真覺得對我不起，就別破壞這裏。」

解冉愛他，因為他姓葉。別人敬他，因為他掌著他們的生殺大權。程改改對他好：「只因你是我的老闆。」她愛這樣狡辯，卻總在加班時，偷偷將麵包塞到辦公室外的食品備用籃。她以為，這些小動作未曾被發現，殊不知，習慣掌控的他，連玻璃外的世界也不例外。

殊不知，周印的電話沒摁斷，電流持續傳送著信息。

「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感覺嗎？我的感覺，和解綾對待解明棟一樣。從她打算不認我的那刻起，就再沒有親人了。以後我好，是老天恩賜。我不好……也寧願自生自滅。」

女孩平靜地打斷了佛祖的話：「我是很想，但是不必了。」「哦？」「對我來說，能夠再見他，已經很滿足。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不過，我有些好奇，他現在的妻子，也曾像我這樣受苦嗎？」

後來，意外接踵而來，他迫切想帶她再回一次呈坎，只為將心意正式說出：「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你、傷害你，算計你……我在。」這樣，起碼能讓她對這個世界的失望少一些。

那笑容太亮，經歷過諸多不堪，眼神還是清清澈澈。他忽然有些明白，葉慎尋為何執著地不肯放手。

「可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送了出去。興許它的主人，這輩子我都不能再見一次。但是，葉慎尋，我沒能力，將它要回。」

那次宴會後，他的確派人細查了程改改身世。因為他從沒見過齊悅英，會對一個初出茅廬的丫頭感興趣。然而，那僅僅是習慣，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堂堂葉家大少，還沒到需要靠女人做買賣、打江山的地步。所以之後的接觸，他毫無私心，只有情不自禁。但是，她不信。

我急得深吸氣，卻吸進去大口冷雨絲，忍不住追出了兩步：「葉慎尋！」

「我在意的東西就那麼點兒了，你真忍心？！」

對面人白生生的眼皮一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見三輛推土機已整裝待命。她霍地從椅子上起身，語氣強硬，隨時要擼袖子的架勢。

「唉，以前老自怨自艾，說什麼賤命一條，如何如何。現在看來，葉長公子，我的命還是蠻值錢的，對吧？」

見他臉色更不虞，我反而更難受。因和-圖-書為這統統證明，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答應過要為他赴湯蹈火，她做不到。答應過要陪他再回呈坎，如今，也不願意。那為什麼，他答應的事情，須得一一應諾？

瞥了眼我身上的襯衣，葉慎尋目光噼里啪啦掉冰碴。沛陽見眼色行事，來扶我。我機敏躲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視所有人存在，男子用力緊了唇角，拳頭握了又松：「約好的電影還沒看，回去吧。」

她屏息靜氣，不自覺咬緊內唇。

故事前半段，程改改感覺女孩是自己，過客是魏光陰，所以沒勇氣聽完。而她不知，故事結尾，有更深情的等待。正如她未曾察覺，佛牙寺獻蓮花時，身邊人曾偷偷看過她一眼。甚至當山谷的灰塵漫天揚起，外套里的錢夾跌落，那人最後的目光，也只定住了一張嶄新的照片。

「是你答應的啊，程改改？你說無論今後我想要什麼，你上刀山下油鍋都會送到我面前。現在，我要你的心。我要你真心原諒我，你做不到，何以成為我的錯？」

葉慎尋就在山腳，原本想等待程改改的妥協。他自認了解她，有十二分的把握叫她投降，卻沒想，她寧願和一片樹林共存亡，也不願待在自己身邊多一天。

「收起這套哄小姑娘的把戲吧，姓葉的。從現在起，我和你，兩清。我欠你的人情，應該在你銀行數字不停變化中已經還清。今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更不要她的憐憫。」

「他派來的人是我，說明這件事情完全有轉圜，你怎麼就不明白？老老實實跟他回濱城不好嗎？難道真打算在這裏待一輩子？魏光陰不會回來了，他去了哪裡，根本無人知曉。」

兩人在院子里小憩，她為他泡了一壺墨江雲針。

「是，哪怕見一眼也行！」

勞作間，女孩不知想起什麼，許久未在她臉上出現的恬淡神色，忽一閃，后消失。他靠近，她很快發現，略顯驚慌抬起頭，見來者不是那個人，稍稍放了心。

「解釋你能快速拿下韓國工廠，是因為用親子鑒定書威脅了齊悅英，要她放手？或者，解釋你在斯里蘭卡的告白，是接近我的手段？抑或，你乾脆答應了她，幫忙照顧不能相認的骨肉，條件是共謀濱城半壁江山？」

見我手上的銀色鋒利物，葉慎尋臉色ｗｗｗ•ｈetubｏｏｋ.ｃｏm.coｍ大變，立刻放開我的胳膊：「要我怎麼樣，你才能原諒？」

斯里蘭卡的傍晚，他生病睡著，一睜眼，卻見她頭髮濕淋淋地站在床邊，揚起手邊的土豆圓對他說：「你想吃的買回來啦。」得知她騎行好幾公里，葉慎尋不知作何感想，順口一句：「為什麼我說的話，你都如此上心？」那時的程改改，怎麼答的？

她走到扎了鞦韆的樹下，風過無痕：「我也不知道自己幹嗎在這兒死守。或許，只是害怕回去面對那座空城。一座失去朋友親人愛人叫我毫無留念的城，你要我……怎麼回得去？」

一瞬間，風止，雨停。

當日，我安靜目送那道熟悉的身影，被眾星拱月般請上車。車門關的時候，他彷彿想回頭看我，終究沒有。

佛祖嘆：「這樣就好。因為有個男孩為了看你一眼，已經修鍊了兩千年。」

就在這一刻，女孩似乎發現佛祖微微地舒了一口氣，她詫異：「佛祖也有心事？」

周印莞爾：「她就不愛那種隨街可得的東西。」程改改捧茶，靦腆地笑，果然有顆虎牙尖兒忽隱忽現：「所以她喜歡的人也不是那種隨處可有的，對吧？」

「要你放棄現有的一切，包括愛你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呢？」

頭頂濕漉漉的、咸澀蔓延的水，像一場已經下完的回憶。回憶劇終，劇中卻還有人，眷戀著不肯離場。

佛祖微微點頭。

「你是不是還想做他的妻子？那還得修鍊。」

「他行色匆匆，很快地走過石橋。當然，男人不會發覺有一塊石頭，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兩者匆匆相逢，男人又一次消失……」

他苦笑，像是幫助她死心般，當著她的面撥通號碼：「你答應了不動這兒？」

這次，女孩變成一棵大樹，立在人來人往的官道上，每天觀望。直到又一個五百年的最後一天，他終於來了，穿著她最喜歡的白色長衫，容貌俊美，女孩痴痴望著。並且，這次的他沒有匆匆走過，因為天太熱，男子注意到路邊有棵大樹，打算休息一下。女孩摸到他了，還緊靠在她身邊！但她無法向他傾訴這千年的相思，只有儘力把樹蔭聚攏，為他遮擋毒辣的陽光。男人只小睡片刻，拍拍長衫上的灰塵，頭也不回離開。

「盛杉以前老吐槽我喝龍井、普洱土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掉渣，她喜歡這種茶。」

周印到的時候，程改改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又是除草，又是栽花。其中門前的兩株蘭草，被照顧得異常蔥蘢。

「就算你不主動告別，你們也沒機會再見。長此糾纏，只徒增彼此的痛苦。」我默默聽，無話可回。

行走間，她手機響，詭異的直覺告訴我，那頭的人是葉慎尋。果然，魏家人走沒幾分鐘，沛陽率先衝進了院子。

當那道身影逐漸消失，佛祖又出現了。

齊悅英興許已猜出我的心事，待眾人散盡，她倒留下來，和我待了十分鐘。

周圍跟著的人，探出頭大叫。與此同時，山巔上的女孩，右眼莫名一跳。再細聽，一陣空空的，重物破風的聲音傳來，而後像塵埃歸於土，徹底沒了聲響。

因為，他真的很想再看一次，那無憂無慮的纖細身影，穿梭在幽綠的小河之澗。很想再和她跨一次，那道傳說會終生無憂的坎。更重要的是，他想帶她去到老榕樹下，聽老者講述，她沒聽到結尾的故事。

照片上的女孩護著胸口，避免走光，笑得張狂。身後的男子，西裝加身，意氣風發，手中卻不忘為她繫上漂亮的蝴蝶結。

黑傘下的男子回首，聲音比空氣更冷。

「被欺騙的滋味，怎麼樣？」

「有個年輕貌美的少女，出身豪門、多才多藝，終身都在盼望如意郎君出現。有天，她去廟會散心，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中，瞥見一年輕男子，心中確知就是她苦苦等待的人。然而，場面雜沓擁擠，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那人，最後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消失在人群中。」

她穿著那套在徽州買下的長裙，眉目比花鮮妍，怔怔地說：「對哦，為什麼不聽你的話，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失笑，整顆心卻被從未有過的溫暖脹滿。

我有所動，扯下一邊耳機，故作天真瞧他：「電影？別逗了，您哪兒還需要看呢？整天都在演著主角。」我發現親子鑒定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否則語氣不會如此克制。

見找到軟肋，他哪肯撒手，趁勝追擊，垂著眼說：「我給你三天時間。」語畢，抬腿要走。

男子低了低頭，越過廊檐和旁人撐的雨傘，走進：「有什麼話回去再說。」我控制不了，起身推他一把：「這裏的世界不歡迎你。」

佛祖的聲音再次出現hｔｔps://ｗｗｗ.heｔuｂook•com.cｏm：「滿意了嗎？」「不！為什麼我是橋的護欄？如果我被鋪在橋的正中，就能碰到他、摸他一下了！」

談話間，第一輛推土機已經有了啟動跡象。程改改瘋也似的跑上山坡，企圖螳臂當車。周印跟上，扯了她的肩膀，罵她傻。

「周印，他答應過的，不會毀掉這片林子。」

「先生？！」

「不後悔。」斬釘截鐵。

我腳下的步子頓，被突如其來的美好回憶嚴嚴實實痛擊，再忍不住，失聲痛哭。

懸空瞬間，葉慎尋第一個想起的人，居然是周印。

「其實……」

「願放棄」

「想摸他一下？還得修鍊五百年。」「我願意！」「過程很辛苦，你不後悔？」「不後悔！」

女孩揚唇：「盛杉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你會放棄尋找嗎？」

葉慎尋大概還沒吃過這種閉門羹，煩得不行，威脅人的勁兒十足：「程改改，你信不信？我一天就可以將這裏鏟為平地。」

「於是，女孩變成一塊大石頭，躺在荒郊野外，四百九十九年的風吹日晒，女孩卻不以為苦。最後一年，一個採石隊來，相中了她，把她鑿成一塊條石，運進城裡，原來城裡正在建造石橋，女孩則變成了石橋的護欄。就在石橋建成的第一天，女孩就看見了她等了五百年的男人。」

「那你修鍊五百年，才能見他一面，你不會後悔吧？」

他曾在某個窗明几淨的下午，好奇地問他：「為什麼是程改改？不醜，但也不出彩。業務能力倒可以，然你倆站在一起，實在很難想象那畫風。」

「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因為，是我心甘情願放他走的。」

得知她內心答案，男子將手中煙絲盡數拋出窗外，像扔掉前塵往事。山路崎嶇不平，本不適合過車，他腳下發狠踩出去，底盤刮到一塊大石頭，頓時只聽轟隆隆巨響。下秒，葉慎尋身體折了一個角，接著天翻了，暗色層層湧進眼。打滑的車胎還在嗚嗚叫，車頂已掀出崖邊。

第九分半的時候，她挪步要走，鬼使神差地留下一句：「至於這裏，你隨時想來，都可以。」恍惚觸到這個女人也有柔軟一面，我還沒細細感受，她已經上了車。

女孩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他背影稍作停留。

而實際，他腦海中殘留的，卻是她狼狽的樣子。

「他讓我問你一句話，」

「葉慎尋ｈｔｔｐs://wｗｗ.ｈe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想毀掉這裏，沒問題。可你告訴他，就算只剩一片光禿禿的山丘，我也不會走。」

第一分鐘，她告訴我，這件事已驚動魏父，魏光陰會被即刻送出國。

「抱歉，我今天帶來的是壞消息。」

第一件，他沒料到盛杉會出事。第二件，他沒料到周印會為了盛杉，放棄殺入周解兩家的機會，取消婚約。第三件，他理解了周印。因為，他沒料到自己，會愛上她。

車裡男子的面容，隱在一片煙霧繚繞背後。待那頭聲音一畢，他閉眼，摘了唇上的煙，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之後，少女四處尋找此人，但這名年輕男子卻像是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出現。落寞的她每日晨昏禮佛祈禱，希望再見那個男人，至誠感動了佛祖現身。」

它乾淨、淳樸，不該有俗世氣息。

其實，葉慎尋並不清楚，為了那小心翼翼的一眼，自己是否已修鍊千年。唯一慶幸的是，這短暫殘生，她曾為他著婚紗。

電流另端不知答了什麼，男子臉色沉下一分，片刻后，通話結束。程改改衝上去，方才偽裝起來的冰涼，在須臾間被熱血的本性瓦解：「他怎麼說？」周印沉默，利用身高居高臨下地打量她，眼底的不忍沸騰，卻還是啟開了薄冰一樣的唇。

葉慎尋白了臉：「你連解釋都不想聽？」我不動聲色地反問：「你想解釋哪件事？」

我態度輕慢，令兩步之遙的人胸口有了起伏。他逼近，直接扣了我的手腕要走，早有準備的我摸出剛從廚房裡拿的水果刀，朝動脈處一比，冷冷威脅。

我摩挲著刀面，唇畔浮起冷笑：「太高看我了，葉公子。我們之間，只是合作關係，談不上原諒，不是嗎？」

那是我生命里最漫長的十分鐘，因為，她只對我說了兩句話。

「佛祖問：你想再看到那個男人嗎？」

這輩子，只有三件事，葉慎尋沒料到。

將好，程改改給他打電話，說要約他看電影。葉慎尋扣了手機，心情大好到開玩笑：「大概佛牙寺捧蓮花的時候，身邊站著的恰恰是她，所以她有佛祖保佑？」周印呸一聲：「秀恩愛，死得快。」

他到的時候，我正在聽歌。魏光陰的iPod，單曲循環著他還在時的旋律。

周印發怔，對上她的眼，無可奈何地嘆氣一聲：「你能說服我，倒不如想想怎麼說服他。」程改改掙脫周印的鉗制，轉身，眉眼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