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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濕遍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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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明知道晚宴的時間是不能拖的,而他也不能遲到。但這麼看著她,就是不願意離去。彷彿這麼望著,瞧著,也是一種幸福。原本是想帶她去出席晚宴的。可又不想委屈她。也不想讓她在那裡勾起以前兩人的傷心事。
論蠻力,她怎麼抵得過他——這個人,除了知道欺負她之外,還知道什麼?她又惱了起來,這才轉頭,橫了他一眼,眼波清澈流轉。他愛怎樣就怎樣。握著毛巾的手已經收了力道,他已經如願的抓了過來,坐在她身頭,替她細細的擦了起來。她的頭髮烏黑如墨玉,散發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藍水婕的臉上痛苦又悲哀,閉著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段旭磊,我真的恨你。你既然不愛我,何必要娶我呢?你不愛我也沒有關係,可你娶了我,為什麼連碰也不碰我一下呢?我藍水婕長的很難看嗎?人家沒有愛情的夫妻也多的是,你為什麼就不能如此呢?我恨你,所以我要報復你——」
藍水婕只覺得心裏微微一痛,彷彿有人用針扎了她一下,笑得卻更加艷了起來:「你問她不就知道了嗎?問我作什麼?我在段司令眼中,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心裏還想怎麼今天就特別重要起來了,原來是為了她啊?」她的聲音卻冷了下來:「對不起,恕難奉告。」可念頭一轉,卻又笑了起來,神秘的道:「或許我等會兒會在下面宣布?」
夕陽的最後幾縷光線清清淺淺的從窗口的玻璃上照過來,在兩人身上形成淡淡的圈。空氣里隱約有浮動的暗香,幽幽的,縈繞在鼻尖。
門在她面前合上了,她閉了眼睛,淚水洶湧而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她和她家裡安排好了所有後路。她寧願他什麼也不做,將她休離。那麼她可以大吵大鬧,可以讓他一輩子不好過,也讓自己一輩子恨著他。可是他沒有——她的所作所為,連大哥都警告她小心一點,如果換了hetubook•com•com別人,或許十個的她都早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究竟是對自己厚道呢?還是對自己不厚道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心中酸楚無比,除了落淚,她什麼也做不了。
他在書房門口,朝李介載吩咐道:「去讓她來一下。」李介載沒有多說,知道他說的她指的就是藍水婕,應了聲「是」,躬身退了下去。宴會還在進行中,樓下大廳里嘈雜的聲音和流瀉的音樂聲依稀可聞。籌款進行的很順利,大家也很清楚目前南部的形勢,如果被A國打敗佔領的話,南部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日子,只能做個亡國之奴,再多再大的家業也只能是別人的。所以都踴躍的捐款捐物,支持他和軍隊放手一搏。
她吃驚的抬頭,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與她表哥的事情。他的目光里透著瞭然,轉過身,祝福她:「好好珍惜他吧。有些人,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像他遇到靖琪一樣,是老天的恩賜。
他轉了過頭,看著辦公桌上的東西,好一會,語氣略輕了一些,方道:「你與我成親這些年,是我對你不起。不關她的事情,你不要將怒氣撒在她身上——」
他的手剛摸上門把,只聽藍水婕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我告訴她,我懷了你的孩子。」他猛地轉身:「什麼?」這根本不可能!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她不甘心:「一點點也沒有嗎?」空氣里很安靜,靜的她覺得連呼吸也成了奢求的事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停了手。雙手抱著她,下顎頂著她的頭髮,極輕的呢喃道:「累了就睡吧。」只她在他身邊就可以了,他滿足的微微嘆了一口氣。她有點詫異的睜開了眼,他不是專程過來接她的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呢?她也沒有應承,或許是畫了一天的畫,真累了。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靠在他懷裡就睡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過去。
藍水婕只覺得眼睛越來越酸,她深吸了一口氣,不讓眼眶裡的東西掉落下來,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段旭磊,為什麼?你難道不恨我嗎?我——我——我——」他彷彿知道她想說什麼,徐徐地打斷了她的話:「算了,不要多說了。」
他站在那裡,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又繼續道:「你知道嗎?我本來是打算在今天的宴會上說的,告訴大家我懷了你的孩子。就算你沒有碰過我,就算你不承認,可誰又能證明呢——」
原以為他今日應該不會再有時間到別墅的。昨日藍水婕說,今日司令府邸有慈善晚宴,身為南部總司令的他必定要出席的。但他打電話過來說要來接她,不會是想帶她一起出席晚宴吧。
真想戰爭早點結束,那他就可以早點與藍水婕作一個了斷了——想到戰事,他的心就沉了下去——他已經安排好了,這幾日就要將大嫂和侄子送走。雖然A國的軍隊暫時休整,可清德已經是下一戰的主戰場了,避無可避——他應該將靖琪也馬上送走的——赫連靖風下午也親自給他掛過電話,清楚地表達了這個意思——可他捨不得她,總希望她能在他身邊——雖然理智知道一定要在開戰前把她送走——
她只覺得鼻尖儘是酸楚,眼中的淚水還是控制不住的滑落了下來。她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段旭磊,你曾經喜歡過我嗎?」愛,她是不奢望的。可是她心裏還是有一點點的期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緩緩響起:「對不起!」感情的事情若能讓人做主就好了。他能說的也只有這麼一句對不起而已。她的心彷彿跌落到了崖底,痛得連血液都在叫疼,可是終於還是知道了答案。再抬頭,只是幾秒的時間,她已經可以若不其事的笑了:「段旭磊,再見。」
他輕扯住她手裡的毛巾,想幫和_圖_書她擦拭。她用力握著,不肯放,誰要他多管閑事。看來她還依舊在生氣,他心裏卻歡喜無比,微微一笑,道:「就你那點小雞啄米的力氣,怎麼跟我比,你就省省吧——」
他繼續道:「現在局勢越來越緊了,這場仗是殊死一博。我已經安排好了,將大嫂和小順子送去美利堅。這裡有幾張船票,你將細軟收拾一下,帶著你母親等人也出國吧——」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這幾年的夫妻,雖然有名無實,可終究他要負絕大半的責任。藍水婕若不是遇到他,或許早已經找到一個心愛之人。
不,她絕不出席。很多年前,大哥與大嫂曾經一度關係冷淡,大哥就在府外置了外室。有一次,大哥就帶了花小姐出席,與大嫂碰了個正著。當時讓多少人看了笑話去。她絕不去做這個笑話。
藍水婕推門而入,一身黑色織錦旗袍,妖嬈美麗,挑著精緻萬分的柳眉,朝他一笑,艷如桃李盛放:「今天段司令會想起我這個夫人,真是難得,太難得了。」邊說邊在旁邊的沙發上婀娜多姿的坐了下來。他轉過身,沒有與她廢話,直奔主題:「你昨天跟她說了什麼?」
藍水婕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裡頭竟是吃驚和痛苦。可心底卻明白了過來,這一仗,怕是凶多吉少了。
朦朧中好像有人在門上輕敲了一下,隔著門道:「司令,時間很趕了。」他沒有出聲,將她輕輕抱起來,慢慢地放在了床上,動作輕柔到了極點,彷彿抱著的就是無價之寶。只見她舒服的翻了個身,頭在枕頭裡來回的微微蹭了幾下,彷彿是只惹人憐愛的小貓。
不知道為何,他這樣子與她說話,藍水婕心裏竟然湧起一陣深深的悲哀。他從來只是冷冷淡淡的,對她也是不理不睬的。今日怎麼會說這些——藍水婕捏緊了自己的手。可眼裡仍就帶著恨意。
是的。心裏隱隱覺得害怕。戰事越來越緊了,她從大嫂的電話和-圖-書里,也能感受到。大嫂向來是不問政事和軍隊的事情的,可她今日的電話里,隱約透露了大哥想送孩子去國外的念頭。這麼多年的兄妹了,她立刻就明白了,戰況比她知道的,比她以為的還要緊張。
小香端了點心和燕窩,敲了敲門,方才進去。只見她正對著窗口在作畫。輕手輕腳的將托盤放在她身邊的几上,道:「夫人,司令方才打電話過來,說讓你換件出外的衣服。他正在過來的路上。」她拿著畫筆,正在落筆,聽了小香的話,手一頓,眉頭微微一蹙,抬頭,只見窗外的薄陽已經漸漸落了下去。
她心頭煩躁,坐著又畫了幾筆,左看右看,只覺得不滿意。索性起身,懶懶地道:「等司令來了,就回他說我畫畫畫了一下午,很倦了,想睡了。」
再見,對與他和她,也就是永不再相見的意思吧。
他的聲音幽幽地響了起來:「何必拿孩子來作報復的工具呢?你知道嗎?有的人,多想擁有一個孩子,可卻沒有能得到。周世濤他這些年一直未婚,或許一直就是在等你。」就像他,多想擁有一個他和靖琪的孩子。可是,卻因為他的一錯手,就沒有了。這些年來,他每每想到這個孩子就恨自己——他早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且接下來又有大戰。他淡淡地苦笑了出來,這輩子怕是已經沒有那個奢侈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道:「你想宣布希么?」她還在笑,卻沒有回答,眼神裡帶著挑釁。
回了房,洗好了澡,披了一頭濕濕的頭髮出來,坐在沙發上,慢慢擦著。他一推開門,見的便是這副景象。其實也是很普通的畫面,可在他眼裡,卻是如此的美好,心彷彿也被什麼東西熨燙過似的,暖而服帖。
她從早上起來後到現在一直沉浸在作畫里,昨日的心境已漸漸平了下來。那日跟他上了南下的火車,是她自己決定了的。他身邊有藍水婕又不是昨天才知道的事情。只是和_圖_書到了南部后,他每日的陪在她身邊,令她有種時空混亂的錯覺,有時候以為又是回到了以前他只有她,而她只有他的日子。戰事開始時候的失利,和目前暫時的膠著,也讓她常常心懷忐忑,每日里總不由自主的想著他。那晚他在書房裡失落孤寂的身影,更讓她心生恐懼。
他沒有再多說,準備下樓。她看著他一步一步地過來,與她擦身而過,一步一步的遠離。她心裏很清楚明白,或許這一別,就是永遠了。
藍水婕緊緊的捏住了手裡之物,冷冷地道:「你不要以為你這麼做,我就可以原諒你。我告訴你,段旭磊,我恨你。我這輩子就是毀在你手裡的——」他點了點頭,看著她,認真地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今天,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他當年不應該為了忘記靖琪而利用她與他成親。可他當時以為他可以忘記的,可以重新來過的——
李介載在走廊上頻頻看表,正想要再去敲門,剛拔腿,只見段旭磊走了出了來,朝他吩咐道:「出發吧。」
如果大哥那裡尚只能暫時支撐的話,向來比北部差的南部呢?她每每想到這個問題,就不敢往深處細想。莫名的害怕——她恨他的,恨死他了——可他若是——若是——她只覺得全身冰冷,拚命的搖頭,杜絕這種可能性。
藍水婕的臉色蒼白,眼裡竟是不可置信:「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她準備好後路。他沒有說話,將船票和一張銀行的支票遞到她的手裡,道:「這裡有幾萬塊的大洋票子,是存在美利堅銀行的,你拿著吧。」他已經將他父親和大哥留下來的一些金條等物全數變賣了,留下了大嫂侄子和藍水婕的那一份,其餘全部給軍隊做了軍費。
他朝她微微一笑,淡淡的,彷彿是初見那時候的那個笑容,庸懶而高貴。而她的眼睛就在那個瞬間彷彿被東西蟄了一下,一直痛到了現在。他淡而疏離地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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