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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濕遍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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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高怡晴與方浩之(上)

番外六 高怡晴與方浩之(上)

一直到開舞時,方浩之才告訴他,在場的這些人,都是留洋的時候在同一個學校的,只是時間上或早或晚,每年大家輪流相聚幾次。這次輪到溫永豐做東。
他一直捉著她的手臂,高怡晴被握之處只覺得溫度灼熱,燙人得緊。高怡晴道:「喂……你抓得我的手好疼……」說著忽然瞧見方浩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唇上,便怎麼也說不下去了,知道他又在想當年的事了,大怒了起來,掄起另一隻手便朝他打去,「你給我放開。方浩之,我自己想辦法回安陽。不用勞煩你。」
當淺荷來稟報方二少爺的車子已到大門口的時候,高怡晴正在鏡子前猶豫不已,最後閉了眼。
方浩之得報,不由得驚喜交集,急沖沖地跑出來相迎:「怡晴。」那模樣倒是說不出地喜不自禁,好似已經將兩人上次見面的不愉快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高怡晴呆了呆,沉吟數秒,道:「讓他進來吧。」
高怡晴左右親近的不過是赫連靖琪一人,到了這地步也無法子,只好按捺著心急,耐心等待。
方浩之微微一笑:「計劃已失敗了。此時再提,也毫無任何意義。」
人總是要得一番經歷才時成長的。高怡晴便是在父兄出事後才終於知道什麼是日光暗淡、世事蒼涼。
李世兄,李木淮愕然地聽著這個荒謬的稱謂。阿暖什麼時候稱呼他過李世兄啊。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木淮哥哥,木淮哥哥」地喚他的。
這日早上,當著兩人的面,李木淮冷然截住她,目光如灰慘白,緩緩道:「阿暖,我明白了。我這就回重周。」
高怡晴望著他不作聲,方浩之轉了身:「明日有個聚會,你想見的溫關長也會出席,原本想帶你一起去的,想來如今你也不會去?」

府邸前段時間雖說遣過一些人,但考慮到即使不能開源,也當得節流。高怡晴與母親,廖管家商量后,便打算再遣走一些人。她與母親又用不了多少人伺候,她身邊就留個淺荷足以。而母親身邊也只須留下羊脂、杏仁兩個丫頭,另外加上廚房等,加上廖管家,留十來人足以了。
最後那個人瞧著她,淡淡地笑:「我還奇怪了,你今日怎麼會過來,原來如此。」他明明是在笑的,可那凝視著她的眼中卻無半丁點的笑意,竟有種別樣的哀傷。
高怡晴見狀,便道:「娘,你也乏了,不如回房間休息一下。」
聽到走私煙土這幾個字,高怡晴頓覺身子冰冷。不,不可能的,父親和大哥決計不時如此糊塗?!做下這等葬送祖業之事。可下一瞬,她又猛然想到,若不是這樣的大事,母親怎麼時遠遠地把她送走呢!一時間,高怡晴的身子便如一半浸在熱水裡頭,一半浸在冰水裡頭一般,忽冷忽熱地打擺子。
李伯母似是一怔,許久才墜墜不安地開口問道:「老爺,你想說什麼?」
高怡晴瞠目結舌,萬分愕然:「什麼?楚天磊是段旭仁親弟弟?」下一瞬,忙問道,「那靖琪呢,靖琪現在在哪裡?」
李木淮又急又氣,已然知道不對,偏偏又使不出半點法子。想要晚上堵高怡晴問個清楚明白,可高母每晚與她同寢。他這個做晚輩的,總不能失禮到去打擾高母就寢。
李木淮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瞧著她,喜道:「阿暖。」高怡晴正想與往日般地迎上去,可一想到他父母當日的話,身子都涼了半截,僵在原地,無法動彈。她咬著自己的唇,告誡自己:不,不能這樣子。
李木淮急道:「阿暖,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人與人之間的感覺,是最為敏銳的。李木淮忽地生出一種異樣,就如同那日他到家的時候,父親話裡頭的異樣一般,令他莫名惶恐。
高怡晴道:「你怎麼來了?」
方浩之只是笑,可眉眼之間清冽似冰:「好,我滾。高怡晴,你不要後悔。」
方浩之深深地吸了口氣,第一個念頭便是讓她回去換件衣服。可轉念一想,這話一說出口,她臉皮子薄,多半是不會去了。便忍啊忍的,好不容易才忍了下來。
高怡晴彷彿冬日裡頭喝了冰水,從里冷到外。直直地摔開李木淮的手,嫌惡地想著:她以前怎麼會喜歡這麼一個人呢?他已經經商數年,見過多少世面,難道不知道求人辦事是要給甜頭的嗎,讓她一個女子去求一個男子?更何況那個男子是方浩之。當年她小院發生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他居然讓她去求方浩之!
方浩之苦笑:「不錯。」
高母自是詫異,要知老爺和兒子被抓后,一向高朋滿座的高府,一下子便門可羅雀,一開頭還偶有幾個世交好友上門,如今大家都知道高家已敗,早已經無人問津了。高母聽得是方家二少爺,一怔之後,忽地想起一事,轉頭朝高怡晴道:「阿暖,方家二少爺,不就是……所生那個孩子?」
如此地忙碌多日,這一天上午時分,廖管家前來稟報道:「夫人,小姐,方家的二少爺來拜訪。」
此後,高怡晴便開始幫著母親料理家中瑣碎之事。與此同時,她想到了赫連靖琪,想著再怎麼說靖琪也是赫連家的七小姐,與赫連靖風一母同胞,就算不能把父親大哥救出來,但讓她與母親進獄中探望一番應當還是可以的。
高怡晴搖了搖頭:「不,李家沒有半點虧待女兒。」
安陽城中的世家大戶,就算平日裡頭再不往來,亦是有所耳聞的。方浩之聽后,緩緩一笑。他不笑的時候,眉目冷峻,然這一笑便似萬丈陽光下冰雪初霽。淺荷只覺一種俊氣咄咄逼人而來。他欠了欠身:「原來是高小姐,你好。」
高怡晴簡潔地回道:「是。」
可方浩之緩緩地湊近,探了手過來,用修長的食指點住了她脖子的某處,來回摩挲。高怡晴「啪」的一下,重重地打開他的手,惡狠狠地道:「方浩之,你再碰我試試。」
那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啪」的一聲斷裂了。高怡晴的手再也無力去碰觸那門把。她就這般站著,直到方浩之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溫永豐詫異著道:「高小姐的父兄?高小姐莫非就是高承祖的女兒?」
那方浩之摘下了軍帽,朝她們頷首致意:「你們是?」
高怡晴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淺荷扶母親回房。唉,若是母親知道她早已經與方浩之碰過頭的話,多半是要責罰她的。
高怡晴低頭:「娘……」
被他目光所盯之處像是被炭烤一般,火燒火燎地燙了起來。
他站得不近也不遠,冷冷地道:「高怡晴,你給我走出這扇門試試。」
高怡晴抬手就朝他臉上甩去,卻被他半空中握住了。方浩之也沒用力,就捏著她的手腕,道:「不過,我沒忘記碰高家小姐的代價,就是被我父親留放到國外,自生自滅……」
高怡晴又惱又怒,掙扎著想抽回手臂:「方浩之,早知道當和*圖*書年我就不讓我大哥去給你求情了。讓你被方伯伯活活打死算了。」
高怡晴轉身,與他對視:「方浩之,你當年被你爹送去留洋,與我何干?」
可安陽的家裡,卻比她想象的還要凄慘數分。父親和大哥關在牢獄之中,依舊不能探望。這幾個月來,母親左右託人,銀錢如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各地的鋪子被封,家裡一點收入也沒有,偌大的一個高家,只出不進。前頭想著總能把人給弄出來,可到了這光景,高母也死心了,不再四處央求人了,做了最壞打算,將底下的夥計和府邸的家僕,遣的遣,散的散。
李伯母一愣,道:「老爺……這……這……」頓了頓,李伯母才道,「這不大好吧。高家如今雖然犯了事,抓的抓,關的關,鋪子也封了。可這與怡晴無關啊。再說了,怡晴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品性好,又與木淮兩情相悅……我們這不是棒打鴛鴦嗎?」
片刻后,方浩之才進入了正題:「今日我來,是想請你陪我出席一個宴請。」
後來,發生了那事,她自然更是對他厭惡得緊……好在事情發生後半月他就被方伯伯送出去留洋,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她也漸漸地就把他給淡忘了。
一路上雨勢不止,嘩啦嘩啦地如同在天空中被潑下來一般。到了汪周縣城,直接進了軍隊下面的旅館。大約是看在方浩之的面子上,被安排住在最高的三樓,視線極寬,雖然雨中望去,但仍大致可望見周圍景緻。
七月的太陽辣辣地在大地上鋪展開來,婉轉摺疊,這般地熱,可在屋外的高怡晴卻覺得那般冷。
這日,方浩之來府邸。高怡晴本不想與他過多牽扯,但想到父兄,怎麼也要婉轉應對。
高怡晴倒對溫永豐能叫出她的姓氏略有几絲詫異,他與她只不過是有過一面之緣而已。
方浩之像是與她約定了一般,一連數天,天天一早出現在高府,然後帶高怡晴出去,都是極晚才回。
不想火車到了胥周段便停車了。起初還以為是休整,可又覺得這停頓之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十分不對頭,便派了淺荷去探聽。不過一盞茶光景,淺荷便回來了,說是胥周這地區最近連月暴雨,引發大水,以至於昨晚大水將鐵軌給衝垮了。此刻鐵路局正在全力搶修中。
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子居然就是半年前新上任的海關關長溫永豐。據說他雷厲風行,手段了得。但眼前的這個人溫雅如玉,與傳說中的人完全不同。高怡晴驚訝數秒,忙含著笑意欠身:「溫關長,你好。」
原來李伯父存了這般心思。怪不得她來這裏的三個月里,李家雖然客氣殷勤與往日無異,但卻在她來后不久便把李木淮派去了海川管理商鋪。海川與重周之間遠隔重山,平日里木淮與她只是書信來往。原先還以為李伯父把木淮派出去好好磨鍊,現在才知其實他是特地把木淮調得遠遠的。
方浩之截斷了她的話:「你不要急著拒絕,且聽我把話說完。今天這宴會,出席的還有整個北地新任的海關關長……你難道就不想認識認識,探聽探聽你父兄的情況……」
說罷,方浩之起身,淡淡道:「我言盡於此,你今晚要不要與我出席宴會,由你自己決定。我不勉強你。」
方浩之忽地一笑,邪肆之極:「堂堂的高家小姐,別人敢不敢碰我倒是不知。但是我碰過的,你不會忘了吧。」
楚天磊怎麼會棄靖琪而去,而且去了與北地對持的南部……南部段家的三公子……高怡晴只覺眼前天旋地轉了,若這事情屬實,對楚天磊情深一片的靖琪如何承受得了。
一直到方浩之自己覺得滿足,這才放過她。
淺荷在高怡晴身邊低聲道:「小姐,那不是方家的那位方二少爺……」那人大約是聽到了,忽地停住了步伐,帶著几絲犀利的眼光淡淡地掃了過來。果然便是安陽方氏家族的第二子——方浩之。
兩人再不說話。方浩之只道:「我晚些來接你。去不去,由你決定。」
一路上都是李木淮的臉,忽遠忽近。高怡晴渾渾噩噩地下車,賞景,吃飯……可是所有良辰美景,對她而言,不過都是擺設而已。
不過短短三個多月,一向端莊大氣的母親便如同嚴霜打過的茄子一般,一下子焉了,老了十數歲。逢此變故,高怡晴也學會了有委屈往肚子裡頭吞,只笑著搖頭,寬慰母親:「娘,沒有。李家伯父伯母對我極好,一再地不讓我回來。是我想家裡頭想得緊,這才回來的。不信,你問淺荷?」淺荷自然是配合地連連點頭。
方浩之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她,不帶憐惜地輾轉吸吮……高怡晴的胸口不時起伏,只覺肺裡頭的氣都被他吸空了,拼了命地要推開他,可方浩之把她硬抱著,不許她動。
方浩之也不應聲。高怡晴話已到此,便起了身,朝門口走去。小包廂內安至寂靜,她忽生一種惶恐,只想快快地逃離這裏。
李寶華咳嗽一聲,道:「本來在各地開洋行,也確實是條好路子。可誰讓他們在舶來的貨里走私煙土呢!還偏偏讓海關查到,這次啊,唉……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李木淮如往常般想擁她入懷,高怡晴輕咬一下唇,卻退了一步。李木淮愕然地望著她:「阿暖,你這是怎麼了?」
高怡晴驟然抬頭望著母親:「娘……」
方浩之望著她道:「七小姐如今到底在什麼地方,我等又怎麼可能知道。但發生這等大事,我想七小姐沒有一年半載是不可能會在安陽出現的。所以就算你去赫連府邸,怕也是找不到七小姐的。對不對?」他見高怡晴默然不語,便是自己說中了,便又道,「關於你父兄的事情,我建議你還是另作打算吧!」
高怡晴默然許久,才傷心黯然地道:「女兒只知強求不得的事情,何必強求。」
方浩之一笑,側頭瞧了高怡晴:「來晚了,還望溫大哥見諒。」又朝高怡晴介紹道,「阿暖,這可是新上任的海關關長,想必他的大名你已經如雷貫耳了吧。」
廖管家遲疑道:「小姐……」
高怡晴自是不知。只曉得身邊的這個人今晚臉色陰得很,也不曉得是誰得罪他了。不過他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是這般陰晴不定的,所以她也不以為意。
她被他的目光瞧得心慌意亂,退了一步:「那我走了。」
李木淮也來了,還給她帶來了各式禮物。他長她三歲,已經是十九歲的翩翩少年了,凝望著她笑的時候,眼睛裡頭總好像有星光浮動。
然,母親大約是沒有想到「樹倒猢猻散」這一句。就算高家的男丁都還未走,但茶卻早已經涼了。
不過半晌,那副官已經畢恭畢敬地過來請兩人:「高小姐,請跟我來。」下了火車,便被那副官請上了候著的小汽車。
和*圖*書高怡晴自然知道母親在明知故問,但還是如實回道:「跟方家二少爺。」
是附設在旅館裡頭的小餐館。方浩之安排的小間,清幽雅緻。一身軍服的方浩之已等候在小間里了,見了她來,頷首起身,紳士地上前替她拉開座位。高怡晴入座后,方浩之就輕擊雙掌。不過數分鐘,侍應就端著菜色依次而入。
高怡晴後來迫不得已,去找了方浩之。
那天晚上,她與李木淮在花園告別,各自回房。可也不知道怎麼的,方浩之那晚卻在她住的小院子里等她,而後一把抱著她強吻……
七月里的火車廂,便如同架上的蒸爐。就算是最上等的包廂,亦火燒火燎般地悶熱。高怡晴素來舒適慣了,往年裡這個時節,多半是與母親、嫂子在山裡頭避暑的。此刻卻在罐頭似的火車裡,心裡頭記掛著安陽的父母兄長,又不時地憶起李木淮,頓覺在火車上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高母拉著她的手坐了下來,幽幽地嘆息:「那麼李木淮呢,他親自來尋你,必然是對你有真感情的。你要作何打算?」
方浩之笑了笑:「今天冒昧前來,不知道有沒有打擾你?」
後來事情自然暗地裡頭鬧到了兩家長輩那裡。方浩之被他父親打得遍體鱗傷,被關在柴房思過。後來大哥怕事情鬧大把她的名譽給毀了,所以又與父親商量後到了方府求情,提議方伯父將他送去留洋。
高怡情一直弄不懂他的目光,後來她被迫與他成婚,還是不懂他的目光,不懂他的人。要不是後來她中了槍傷,她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懂。那種目光叫作|愛!
花園裡唯有風吹拂過的細碎聲音。方浩之的聲音極低,夾在風中,悠悠地倒似情人間地低語:「高怡晴,你這般聰慧,難道會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廖管家這才應了聲「是」,撩了袍子而出。
李寶華將煙斗往煙灰缸上重重一擱,喝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木淮以後可是要繼承我們李家偌大基業的,娶妻娶賢,自然是要娶一個能助他發展的,再不濟,也得要幫他守成。可高家現在的攤子,以後多半是要救濟他們的……」
才入座,便聽一聲音從門口傳來:「方老弟,你百忙中還要抽空見老哥,到底是什麼急事?」高怡晴轉頭便看見溫關長含笑著推門入內。
那個晚上,高怡晴似一條煎鍋上的魚,輾轉難眠。只要想到此去之後,她與李木淮之間是再無可能,便不能自已地心痛如絞。可是要她委曲求全,留在李家,她無論如何也是辦不到的。
高怡晴咬著下唇,屏息不語。她的內心掙扎不已。她不是不想,只是她怕方浩之。從小到大,她都對方浩之都有一種莫名地害怕。
回到家已經是星月高掛的深夜了,高母正生氣地在她房內等她。高怡晴一進門,高母便厲聲問道:「阿暖,你今天跟誰出去了?」
高怡晴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看著李家的黑色小汽車漸漸地消失在視線裡頭,腦中浮出了那句「你若無心我便休」。她心道:木淮,你父母既然如此,此生此世,你我也難再有此緣分了。可轉頭又念及李木淮這些年來與她的兩情相悅心意相通,以及對她的溫存體貼,一時間,思緒紛呈,不由地落淚哽咽。
高怡晴欠身應「是」,又躬身跟李父李母行了一禮:「謝謝伯父伯母這段日子的照顧。」
方浩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強吻了下來。高怡晴一時蒙了,忘了反應,可就這一兩秒的光景,方浩之的臉鋪天蓋地地在面前放大。
才拉開包廂的門,便止了步。門口站了一排護兵,有個青年軍官模樣的人正從最裡頭的包廂出來。高怡晴趕忙低頭,側身一避。
高怡晴知道這是個誘餌,也或許早在之前,她就已經踏入他的圈套了。她忽地問道:「方浩之,你想要什麼?」
他的氣息漫天而來。因天氣悶熱,她不過是穿了一件天碧色的短袖旗袍,此刻只覺手臂上寒意四起,汗毛根根豎立。
待看清方浩之的面貌,李木淮生出了一種幽微的詫異:「阿暖,怎麼是他?」卻見高怡晴眉目低垂,並不回答。
果然,不過片刻,高怡晴微笑著望著他道:「浩之,我可以走了。」
方浩之道:「在下也正要回安陽。兩位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與在下同行。」
高怡晴道:「廖叔,來者是客。」
高母見她神色已經自己猜中了,不由地心寒:「想不到數代之交的李家,也不過是這種逢高拜,見低踩的勢利角色。阿暖,是娘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高母已知自己女兒的決心,心疼地將高怡晴擁入自己懷中:「我的好孩子,只是苦了你。」
「火車中途迫停,也是不得已的事。兩位這是回安陽嗎?」
「可把你給盼來了……」
方浩之攜著她進入了,大家紛紛上來寒暄。亦是上次見的那些熟悉面容居多,高怡晴則站在他身側,只是安安靜靜微笑,偶爾搭一兩句話。她自小也見慣了這種衣香鬢影的場面,但卻向來不喜交際,心裡頭無聊得緊。
方浩之邀她去外頭吃飯聽戲,她拒絕。邀她去郊遊,她亦回拒。
高怡晴正不知如何接話間,廖管家來稟報道:「小姐,方家二少爺求見。」
高怡晴笑了出來:「對不起,我想我幫不了你。」
高怡晴躊躇了半天,才訥訥地將來意說明。可還未說完,便看到方浩之臉上的笑意一分一分地斂去。
李伯母在廳內亦大驚失色道:「走私煙土?老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啊?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李父寶華大約在吸煙斗,片刻方淡淡道:「不是我說高富亮父子兩個的不是,貪心不足蛇吞象,這麼大的絲綢生意還不滿足,要學別人什麼的做舶來商品,開洋行……」
方浩之召來了一個副官模樣的人,輕聲吩咐了數句,而後又朝兩人頷首道:「兩人請在此稍等片刻,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高母嘆了口氣,片刻方幽幽地道:「阿暖,你到底是怎麼了?你今日怎麼會當著木淮的面跟方家二少爺出去?告訴娘,你是不是在李家受什麼委屈了?」
高怡晴起身避開,有些微惱:「不關你的事。」方浩之的手懸在半空中,臉色陰沉了下來,哼笑道:「方怡晴,怎麼,我現在沒利用價值了,你便要過河拆橋,是不是?」
李母見她回意已決,又見老爺李寶華淡淡矜持的模樣,似也不準備挽留,便又說了幾句殷勤留客的話,道:「那麼伯母我也就不強留你了。有空多來重周。」
那離去的最後一眼,一直讓高怡晴膽戰心驚。好在兩個多月後,父兄總算是放了出來,才娓娓道來一切,原來是溫永豐上任后,想打擊走私犯罪以及查出海關內部人員的貪污受賄行為,布下了一個局。而高氏父子則巧不巧地被www•hetubook•com.com選中做了靶子,但好在溫永豐查清事實后並沒有為難他們,只是將他們依舊關押在牢內,對外放話說此次事件抓到走私大鱷,以便讓真正的那些大鱷鬆懈,好來個一網打盡。
高母見了寶貝女兒高怡晴回來,不由地悲從中來,抱著女兒連連落淚,迭聲道:「阿暖,阿暖,娘讓你受委屈了。」
高怡晴真恨不得把他放肆的眼睛給剜了,可語氣卻怎麼也兇惡不起來:「方浩之,你離我遠些。」
高怡晴雖然從小就認識方浩之,可是那個時候太小,也沒留下太多印象。後來,年歲漸長,她開始懂事,她就不大喜歡他。因為他老是望著她笑,臉上總是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頗有禮貌,可他的眼神老是古古怪怪的,特別是沒有旁的時候,他看她眼神就毫不遮掩地露骨放肆,好像她是一件屬於他方浩之的所有物一般,佔有慾十足,讓她很不舒服。她總是想方設法地躲著他。可是說來也怪,無論她怎麼躲,他都能找到她,比她哥和木淮哥哥還厲害。
自她聽了李木淮父親的話后,她知道與他已經不可能了,她嫁給他,不只自己委屈,連自己家人都會一輩子委屈。這樣的愛情與婚姻,她高怡晴是不要的。可如今,自己這般了斷,卻還是心如刀絞。
高怡晴打心裏是不願意出席的,可是……唉,她輕咬一下唇。如今真正是知道了,什麼是事不由已。方浩之完全是拿捏住了她的軟肋。
方浩之在車子等的時候其實也是焦灼的,他也早作好了高怡晴不會去的準備。可當看到那一襲西式的藍色裙裝的人兒,心也不由得撲騰撲騰亂跳。
高怡晴洗過澡,清清爽爽地換了衣服。方浩之便遣了人過來請她下去吃飯。高怡晴輕蹙眉頭,知道現在正求人,也不好拒絕,便應了約。
最後,主人攜著夫人迎了過來:「浩之,剛還在說一群人就缺你了。」
高怡晴聽了,便也決定先去汪周縣城再說。實在不成,還可以在汪周縣城雇一輛馬車。
他也不攔她。
高怡晴心受重擊,可面上卻不能露半分,勉強微笑:「李世兄一路保重。」
李木淮的話原本就半真半假地試探,怎知阿暖竟如此順水推舟,當下早已經心涼如冰,轉身便走。
淺荷自然將偏廳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抬頭見小姐蒼白如雪的臉色,不由地萬分心疼:「小姐,我們還是回安陽吧。」
方浩之又道:「我知你與赫連七小姐是同窗好友,你想請她出面。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只是我想你大概不知道,赫連小姐自己也出了事,這一年半載之內是不一定會回安陽。」
最令人驚訝的是後來李木淮找到了她,對她說:「阿暖,看在你我這幾年感情的份上,你幫幫我。」
方浩之也不擋,任她重重地打在胳膊上,大約是聽了她想自己回安陽的話,又怔怔地瞧了瞧她,最後才緩緩地放開。高怡晴如遇大赦,忙不迭地拉開門跑了出去。
高怡晴不是不感動,只是……只是如今……她忽生一種裂心之痛。她沉默片刻,只道:「你這麼趕來趕去,想來也累。我讓廖叔安排一間客房,你先休息幾日。」
李母道:「老爺,我們就木淮一個兒子,再怎麼也得問過他的意思。再說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爛船都尚有三斤鐵。高家也不時像你說的這般不濟……」
那個風輕雲淡的午後,他在她面前,輕描淡寫地說:「高怡晴,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要你。你若是從了我,我定當想盡一切辦法將你父兄救出來。你也可以不從我,但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溫永豐亦著意寒暄了數句。高怡晴見著方浩之與溫永豐熱絡的模樣,又是詫異又是著急。心裏知道這樣的場面,很難開口詢問父兄之事,可總想著難得這般接近,幾次欲言,但最後都被方浩之止住了。
李木淮臉色陰鬱,欲言又止,最後似下定決心,道:「阿暖,那麼我就直說了。關於你父兄這次被釋放,大家都在傳言是方家二少爺方浩之在背後給你使的力。他與海關溫關長是校友,從他們那個學校出來的,就等於拜過把子一般,禍福與共。連赫連總司令也是出自那個學校的,赫連總司令當權以來,那一派的人物一直就官運亨通,扶搖直上……你瞧那方浩之,如此年紀就已經是團長了……」
車子沿著安陽最熱鬧的街道而走,電車叮噹,人頭簇動……這般熱鬧,然在她眼裡卻只是一片影影綽綽的虛無。
溫永豐「哦」了一聲,表情甚奇:「方老弟居然也會求人,看來那人的面子必定比總司令還大。」
李木淮大步過來,疊聲責備:「阿暖,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高怡晴心裏熱辣辣地發疼,無邊的委屈瞬間涌了上來。她終是忍不住,淚水點點。
而方浩之自然亦瞧出他們兩人間的不對頭,不過他只閑閑地含笑著拭目以待。
李寶華吸了口煙,緩緩道:「關於木淮和高小姐的婚事,看來我們得從長計議了……」
高怡晴截斷了他的話:「李世兄,對不起了,這個忙不是我不肯幫,實在是我有心無力。」李木淮霍地朝她跪了下來:「阿暖……我求你了。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後來,方浩之將她送回來,只在她家門口與她說了聲:「再見。」
高怡晴猶豫片刻,權衡再三,最後還是欠了欠身:「如此的話,就有勞方少爺了。」
溫永豐瞧著方浩之,躊躇了片刻,方道:「高小姐,以下的話我只說一遍……」他壓低了些聲音道,「你父兄的事情,我心中有數,只是此刻是非常時期,他們還需在牢獄里熬一些時日。我言盡於此,你可明白。」
見李家父母這般客氣,高怡晴就越發明白自己與李木淮之間的不可能了。世家大戶的最講究臉面了,往往越是親近越是隨意。越是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麼便是他們已將你當作外人了。
方浩之似怔了怔,斜了眼瞧著高怡晴粉臉含煞的嬌俏模樣,緩緩道:「你怎麼知道我爹會活活將我打死。怎麼說我也是他的骨肉。狠狠打一頓,教訓我一下自是難免的,可也不至於將我打死。誰讓你大哥多事,向我爹提議將我放洋的,壞了我的計劃……」他的語音越來越低,倒是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惱意。
見母親出了廳,高怡晴朝廖管家道:「廖叔,你去請方二少爺進來吧。」
高怡晴愕然訝異地望著他:「幫你,我怎麼幫你?」她父兄被關在牢里長達七個多月,她都無能為力,她怎麼會有辦法幫他呢。
「對對對,罰酒,罰酒……」
李木淮的臉色一分分地變白。方浩之一目了然,自然順勢而為:「那麼我們走吧。」
許久,看見李木淮的頭輕輕一點。
有人把目光停留在他身畔的高怡晴和_圖_書身上,微笑打趣道:「浩之,第一次啊!」方浩之低頭掃了高怡晴一眼,只見她眉目彎彎,一副含笑不語的溫順模樣,知道她沒明白過來。他遂抬頭朝周圍的人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以示警告。那一群人都精得跟鬼一樣,對他的信息接受極快,忙各自含笑,若無其事地轉過頭,聊天的聊天,飲酒的飲酒,識相地四下而散。
第二日一早,母親身邊的杏仁來報,說是有人求見。高怡晴以為又是方浩之,磨蹭了許久才出了房,倒也沒注意杏仁那含笑的雙眸。
李寶華「哼」了一聲:「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我們木淮娶妻還不容易嗎?多少名門閨秀排隊等著他挑呢!」
高怡晴打開一看,只寥寥數字:我已經啟程前往安陽,你不必再擔心一路上遇到我。也沒署名。高怡晴愣愣地瞧了許久,才將信紙放下。
方浩之道:「溫大哥說笑了。大哥不是外人,小弟也就開門見山了。大哥你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不,燒到她父兄頭上了……」
方浩之的腳步略頓,沒有回頭:「好。」
這般地開門見山,高怡晴倒是一愣。她自然是拒絕:「不好意思……」
李木淮道:「我在海川一直記掛你,索性趁要押貨回重周,也就跟著車隊回了。誰知……誰知爹娘說你回安陽了。我一聽,就立即趕來了。」
高怡晴拿眼瞪他:「什麼計劃?」
淺荷又說,很多乘火車的人都已經下火車了。這裏離胥周下面的小縣城汪周不遠,步行亦不過兩里路程地。因大夥也不知道這火車何時能修好,所以很多人都寧願步行去汪周縣城裡頭,也不願待在這悶熱的火車廂裡頭了。
高怡晴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中,許久之後,才無力地對方浩之道:「方二少爺,我今天不出去了。你回去吧。」
高怡晴沒料到他竟說得這般直白,一時間也無法接話。她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明白方浩之的心思呢?!
方浩之站起了身,也不客套:「小弟這次是有事要求大哥幫忙了。」
若非是聽了昨日的那番話,高怡晴定時打消回去的念頭,但此刻卻堅持地緊:「李伯母,我記掛著安陽的家人,日夜寢食難安。」
李伯母幽幽嘆了口氣:「老爺,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問題是他們父子現在到底是什麼的情況了?老爺,你在木淮和怡晴面前不好說,難道還瞞著我不成?」
兩人一聽她要回安陽,俱是一愣。高怡晴亦非蠢笨,早已察覺李父臉上那瞬間斂下的那一絲如負重釋。李母倒是一再挽留,言語間益發地客氣了:「怡晴,你家裡頭現在也亂得緊,也顧不上你。你還是在李伯母家裡多待一段時日。這樣一來,你母親也好放心地在安陽打點一切。」
方浩之凝視著她,忽地輕笑了出來:「我要什麼?」
那個晚上,高怡晴模模糊糊地入眠,總覺得墜入陷阱般地隱隱不安。
高怡晴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打在車窗上連印子也沒有,只是一波一波地往下直淌。她不由蹙眉,這麼大的雨,估計搶修好,也還是有再度被衝垮的危險。
才要踏入大廳,一道熟悉的背影便撞入了眼帘。高怡晴忽覺眼眶發熱,呼吸頓止。是李木淮來了。
高母按了按眉心,極不耐地道:「他怎麼還有臉到我們高府來?」廖管家自然不便回話,等了片刻,方又斟酌著詢問道:「夫人和小姐,這到底是見還是不見?」
「按老規矩,最後來的三個人必須罰酒……」
高母霍地站起身,恨鐵不成鋼地道:「原來你也知道那人是方家二少爺啊!」
高怡晴本覺得自己應尷尬得如同棄嬰,哀痛欲死。可最後她卻緩緩地笑了。世態炎涼這句話,都存在了數千年了。然平日裡頭都只是聽聽而已,想不到如今居然活生生地擱在自己身上了。
高怡晴定定地瞧著李木淮,目光卻似穿過他,停留在了虛空之處。半晌,高怡晴才道:「你要我去求方浩之?」
下了車,方浩之親自來開她的車門。高怡晴下了車,便見方浩之挽了手肘站在一旁,她也見慣了此種社交禮儀,將伸手挽住,與他一併進了屋。
大廳裡頭燈光燦燦,留聲機裡頭音樂聲聲,一踏入,才知道這是個私人的小型宴會。已經來了許多人了,見了方浩之,紛紛迎了上來,神情熱絡。語氣亦熟稔得緊:「浩之,怎麼到現在才來?」
方浩之客氣地道:「高小姐,請。」
她是在李木淮家第三個月後的第五天,與貼身丫鬟淺荷在偏廳聽到李木淮父母那一番話的:「老爺,你說高家的事情,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了?」
高怡晴低頭朝她慘然一笑:「嗯,我們還是回安陽。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她回了房又怔了許久,才吩咐淺荷道,「你把我們帶來的東西收拾一下。」
高怡晴望著他修長的身影漸漸遠去,方從怔忪間回神:「方浩之,我去。」
方浩之嘴角微勾,盯著她的脖子某處,似笑非笑,重複道:「與你何干?」
高怡晴點了點頭。方浩之的生母是當年書寓裡頭的清倌,被方老爺養在外頭,生下兒子後方被納入方府為妾。這在安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雖說方浩之先回了,但還是給她們留了他的柳副官,一路上給她們料理得妥妥帖帖。後來一直到安陽,倒真的再沒有遇到方浩之。
李木淮見她冷淡神色,慌不擇口:「阿暖,你父兄之事他既然已經幫忙了,你再去求他一次,他想來也會幫的。」
五年前的高怡情,不過十六歲,但卻已經出落得娉婷動人了。高家與方家同是安陽大戶,平日裡頭素有往來。這日是高怡情父親的壽辰,安陽經商的世家大戶,甚至連遠在重周的李伯父都親自來給父親賀壽。
高怡晴瞪著他,下一瞬,手已經甩了上去。方浩之受了這一掌,不怒反笑:「高怡晴,這次你想讓我爹把我送到哪裡?」
高母聽了,這才心安心慰幾分。她收斂了些淚水,道:「他們這是真心疼你,這就好,這就好……」高怡晴心底幽幽嘆氣:李家的事情,再怎麼樣,也要拖些時候才能讓母親知道。
高怡晴帶著几絲驚訝之色望著自己的母親,她從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居然如此地蘭質蕙心。
手還未碰到門把手,只聽方浩之的聲音冷冷地傳來:「高怡晴,數年不見,你倒還真是越來越時裝了。」
木淮與她的事情,雖然沒有下聘定親這些俗禮,但高怡晴知道木淮與她一般的心思,早已經把彼此認定了。以往,李家和高家本就是幾代的世交,兩家的長輩都是默認的,都想來個親上加親。所以高家此次一出事,母親就讓人將她送到了重周的李家,母親心裏多半是存了心思的,無論高家是否落敗,李家都可以按以往沒有明說的約定,將她娶進李家。
後來大約www.hetubook.com.com是病了吧,每日裡頭茶飯不思。高母見她的模樣,心底又疼又憐。她知道自己的阿暖平日里性子極好,但若是遇上事,自有一股倔勁。女兒如今這般憔悴模樣,她自然心疼得緊。氣的是,若不是這次變故,還不知什麼時候才看清李家的為人。有時候,也唯有安慰自己,幸虧阿暖還沒嫁給他們。
高家就算當真破落了,她與母親寧願守著一間瓦房,貧困度日,也不時求著他們李家如此活下去。又想起了大嫂和小侄子……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回大嫂的娘家了。大嫂娘家亦是出名的大戶,可越是大戶,越是人多嘴雜,利益糾紛重重……大嫂怕比她還難過……想到此,她不由得又重重嘆氣。
方浩之問她:「我來了幾次,都說你病了。可好些了?」他見高怡晴俏臉半側,便道,「我瞧你一副難受的模樣,是不是發熱了?」邊說邊探手去摸她的額頭。
高母點了點頭,離開前還特地叮囑:「阿暖,讓廖管家打發他走,你可不許見他。」當年發生之事,差點毀了女兒的名譽,高母自然耿耿於懷,連帶著這些年對方家都沒有過任何好臉色。
高怡晴拿起筷子,只想胡亂吃幾口,然後告辭。當下也不客氣,就著菜色,吃了半碗。她抬頭,卻瞧見方浩之陰霾的臉色,高怡晴垂下睫毛,道:「方少爺,我飽了,您慢用。今日奔波了一日,我也乏了,恕我失禮,先行告退了。」
高怡晴驚喜萬分:「謝謝溫關長。」溫永豐這一番話,將高怡晴數月來的害怕擔憂以及疑問都一掃而空了。父親與大哥不明不白地入了獄,母親託了多少關係,卻都石沉大海,了無音信。原來是故意而為之的。
這日,高怡晴在院子里看書。淺荷來報,說方家二少爺來了。那時因想避開李木淮,與探聽父兄消息才與他出去多日。如今得了溫永豐的話,她和母親也放下了些擔心。這段時間,方浩之經常想來求見,都被她拒絕。現在,她自然是不想見的。剛要說不見,抬頭已看到那軍裝的身影站在身畔。
一個一個地擺在高怡晴面前,分別是酒糟雞絲、清燉蟹粉獅子頭、醬牛肉、素菜小炒、還有個涼拌菜。小小巧巧的幾碟,很是精緻,足見燒菜師傅的用心。
高怡晴一驚,脫口而出:「靖琪她出了何事?」
方浩之大約也瞧出來了,低聲道:「我們去小廳坐。」那小廳位於花園畔,因與大廳隔得遠,清幽安靜,花香隱約。
但偏偏禍不單行,淺荷去了赫連家數次,回來都說赫連小姐不在安陽,赫連府邸的人只說七小姐帶了貼身丫鬟在外度假,她們亦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她瞪著他,怒氣沖沖地指著大門的方向:「滾,方浩之,你給我滾。」
高怡晴正在愁這樁事情。就算在汪周城裡雇了車,可她與淺荷兩個女子,一路上總少不得擔驚受怕。而方浩之在軍中任職,一路上自是有護兵護送,這樣一來,她與淺荷便不用再擔心路上的匪徒了。可……可……
方浩之一身軍服,從從容容地穿過前院而來,自有一份旁人少有的器宇軒昂。高怡晴請他入座,又有丫頭上了茶和兩個點心。
方浩之轉身而走:「高怡晴,你不要後悔。」高怡晴一驚,生怕父兄之事會起變故,不由站起身喚他:「方浩之……」
高怡晴側了臉,扯了個微笑:「你怎麼來了?」
到了旁晚時分,高怡晴才稍稍打扮了一番,淺荷已過來稟報說方家二少爺的車子到了。她出來的時候,方浩之已在車邊等候了,轉頭見她的那一剎那,倒不禁一怔。一件藍色絲緞的掐腰短袖長旗袍,穿在身上彷彿是第二層肌膚,無一處不妥帖。
高怡晴聲音低弱著道:「麻煩你了,方少爺。我在這裏下車。」可是沒有人應承。車子一路朝芙蓉潭而去。那是安陽一著名的避暑之地,許多世家大戶在那裡都修有別墅。
高怡晴轉身對李木淮道:「李世兄,你長途跋涉而來,好好休息一下。」又喚了廖管家過來,「廖叔,幫李世兄安排一間客房休息。」說罷,當著李木淮的面,親昵地攜著方浩之的面而出。
李木淮望著高怡晴,皺眉道:「方家二少爺?」抬頭,已見一個高大的軍裝男子,在廖總管的陪同下進來。大約是穿了軍服的緣故,襯得他高大均稱的身材挺拔如松柏,讓人一眼就移不開目光。
高怡晴也只得朝他禮貌性地頷首致意:「你好。」
方浩之嘴角輕勾,淡淡一笑:「具體我亦不知。但我知道,赫連小姐的夫婿如今竟在南部出現,且是以南部段家三公子,段旭仁親弟弟的身份出現的……」
方浩之這才轉頭,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猛地朝她走來,眼神亦兇狠得緊。高怡晴退了一步:「你要做什麼?」
李家遣人買了最上等的火車包廂。李母又親自將她送到了火車站,拉著她的手,再三叮囑,殷勤話別。李母的這番場面,無論是虛情的還是實意的,都總算在人前做了個十足。
高怡晴自然是客套了一番:「方少爺客氣了,我還沒有謝謝你上次的相助呢。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以茶代酒,這廂謝過了。」
高母瞭然地垂眉一笑:「想來也不會委屈,只是你與木淮之事,他們再不會提及。」
李木淮身子一頓,直直地鎖著她的目光:「阿暖,求你了。」李木淮雙手握著她的手:「阿暖,你若是不幫我,我們李家只有死路一條了,阿暖……」
回了房間,高怡晴又氣又惱又矛盾得緊,到底要不要自己想辦法回安陽?正在猶豫不決間,有人敲了門,送來了方浩之的一張信盞。
高家父子這廂方才回到家,海關那邊卻傳來令人驚愕的消息,遠在重周,但在各個通商口岸都有洋行的李家,竟被海關封了所有的鋪子。李木淮父親李寶華被捕入獄。
高怡晴想抬頭阻攔也來不及,淺荷行了一禮,已道:「方少爺,我們是安陽高家的,這位是我家的小姐,我們途經這裏,遇到了火車拋錨,正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去向李寶華父母辭行。李母見她依舊熱情周到,拉著她的手坐下,又連連叫下人上茶上點心。李父握著煙斗,仍舊如常地朝她微笑頷首。
方浩之也不為難她,落落地受了,端了茶,飲了一口。兩人也沒什麼好聊的,高怡晴與他寒暄數句,便想端茶送客了。可客人一副不想走的意思,她這個主人只好在一旁陪著干坐。
方浩之朝她溫柔一笑:「現在放心了吧。與我去跳舞吧。」
高怡晴正想進偏廳仔細詢問一番,卻聽李寶華的聲音又響起:「我本就想跟你聊聊木淮和高小姐的事情……如今既然你說起了,我也就把心底的話與你明說了。」
如今,他又出現了。雖然那眼中的放肆隱藏得更加好了,可那股佔有慾卻一點也沒有變,甚至更深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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