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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是童話，但絕望之中能有童話出現，也算是死刑到死緩。

我慢慢的走到彥一的床邊，突然發現他的眼睛是睜開的。

房間里的一切比我住的那間豪華十倍，但是，這都無法吸引我的眼球。

我的聲音顫抖，乾巴，連自己聽起來都像陌生人。

他的皮膚非常的白，白得讓人有一種接近透明的錯覺。睫毛長而捲曲，覆著毫無生氣的大眼睛，俊秀挺拔的鼻樑是五官里唯一不那麼陰柔的部分，淡色的唇有些失神般的微張著，露出一線潔白的牙齒。

那筆能讓我暫時活過來的學費。

哪怕此刻，他只是安靜的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

雖然不是什麼大傷，但彥家還是給了我最好的醫護安排。

我怎麼能告訴她們，我已經連回去的機票錢都沒有。

他點點頭，緩慢而輕柔地說：「我想與你談一樁生意。」

他的面上，沒纏紗布處，浮著一層細密的汗。

我已經了解過情況，我知道他只是不願意理我，他什麼都聽得到，也什麼都聽得懂。

這樣的美麗，並不多見。

我全身都發起抖來。

美麗的臉。

他不出意外的毫無聲息，彷彿我只是空氣。

我無法獲得正規的工作機會，也不能像本地學生一樣申請信用貸款。

我伸出手指緩慢的觸一下，它真實存在。

只看了一眼，我就怔住了。

一個月前，一場查不出原因的持續午後低燒，突然降臨在我的身上，連醫生也一度失望，懷疑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

我本能的「啊」了一聲，點頭。

房門是乳白色的，光潔如新，門口坐著兩個人，看到我，hetubook.com.com只飛快的抬了一下眼，並沒有什麼表情。

那天我矇著被子顫抖了一夜。

那個夏天，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在烈日下奔波。

他真的長得很漂亮。

就像一場噩夢。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索性也打量起他。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十八歲的彥一，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帶自殺傾向。他是被強制入院的，因此隨時都有可能自殘或逃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彥景城。

品嘗到什麼叫絕望。

我輕輕喚他的名字：「彥一。」

但我還是喊出了那個名字。

我甚至沒有察覺出自己腿上的劇痛感，整個人都只是木然的盯著那出事的車，駕車少年的臉和那帶著死亡氣息的目光，還有他這樣決絕的求死行徑，都無法真實。

一個小小的疤痕。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和他打招呼，雖然是人家撞傷了我，但因為人家態度好，我就慫得不行。

他死了？

都不知過了多久，一群人抬著擔架匆匆衝過我的身邊。

大概是彥景城交待過了，我是帶著任務的特殊的人。

我推門而入。

他叫人把我一起帶回了醫院。

每一天天空星群亮起的時候，我都會細數著自己的一無所獲，咬著牙對自己說，我再堅持一天，再堅持一天。

我多次軟組織挫傷，手臂颳去一塊皮肉，右腿骨裂。

沒想到他會問我這一句。

我想見見他，如果可以，想和他說說話。

我撥通若素的電話，告訴她，我不能回去，我在這邊，有個很好的機會提前實習。

那天他和圖書穿著一件銀灰的襯衫，黑色的西褲。雖然是大熱的天氣，但他的領口袖口仍然扣緊，顯得精緻而一絲不苟，彷彿夏天在他的世界之外。修得短短的頭髮根根豎起，使他在儒雅中多了一點點隱約的強硬，但仔細看，那強硬感又似乎只是幻覺。

他拉開一個扶手椅坐下，從無框鏡片后安靜的打量我。

我搖搖晃晃的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穿梭，一遍又一遍。

彥一就在c城長大。

我也低頭去看。

冰涼的液體順著導針一滴滴進入他的血管里。

我不敢告之家人，只能自己苦捱，幸而一個月後，就在醫生準備給我長期服用激素葯時，癥狀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我怎麼還有臉問家人要下個學年的巨額學費。

一個美麗的石像，毫無生氣，卻觸目驚心。

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你所未曾想到的奇迹。

一個長得這樣漂亮得幾乎混淆了性別的少年，有時會給人一種妖異的感覺。

就在車頭撞上我的身體的一瞬，我感覺它猛的轉了方向，從我的身邊斜掠而過，但我的身體仍然被狠狠的擦中，整個人甩倒在地。

其實已經很淡。

這個暑假，我不回家。

那是我一生中最惶恐無助的時刻，沒有之一。

直到感覺有人在我面前彎下腰，渾渾噩噩間，看到一張年輕卻沉穩的男人的臉。

依稀中，聽到不遠處傳來驚心的撞擊聲。

有什麼東西像一大群沙蟻過境般，嘩啦啦的衝過我的腦子。

那個少年出現的地方，大概所有的背景，都只能黯然失色。

但都是轉機。

他已經有了表情，不知何時，他的臉和圖書微微轉向了我，仍然是毫無生氣的眸子，但我卻知道他在盯著我。

他想家。

那兩人面前的小桌上放著兩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兩人都緊盯著屏幕，屏幕里顯示的是病房內的景象，他們就負責盯著一刻也不能出意外。

這大概就是他駕車向我衝來時，我一眼觸之，腦海里本能的閃過了鬼魂這個詞的原因。

我住在漂亮乾淨的單間病房裡，腦袋卻一片混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連著兩天都沒有任何人與我交流傷后的事宜，來換藥的醫生護士也只是例行公事，一個個口風極緊，我在她們嘴裏連那個駕車少年的生死都問不出來，再加上學費的事尚未解決，腿一時半會還無法下地，簡直鬱悶得要抓狂。

我獃獃的看到一群男女沖向出事的車，車子撞上了巨大的牆，引擎蓋已經嚴重變形，不知從哪裡冒出濃煙。

冰冷的，空洞的，如同面具一般的，美麗精緻的少年的臉。

有些以為早就遺忘的東西，原來還靜靜的躺在那裡。

拿起桌上的紙巾，試探著沾了沾他的臉上的汗，像個護士一樣。

似曾相識的美麗。

但是第二天，仍然只有絕望。

你永遠不知道命運給你安排的每一個明天，會有怎樣的驚嚇或驚喜。

我找校方溝通，最後只得到延緩一個月交費的同情決議。

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選擇的，你選擇了它，就應該獨自咽下。

我想起彥景城對我簡單說明的情況。

我也不尷尬，繼續換一張紙巾幫他擦脖子。

我幾疑自己是在夢遊。

我已經自私的選擇遠離家鄉，現在又怎麼還有臉讓她們替我擔心。和_圖_書

我強忍悲傷，拚命的不許自己握著手機哭出聲來。

漂亮得像個櫥窗娃娃。

我又有些獃滯的把目光慢慢上移，回到彥一的臉上。

想告訴他，我明白他的感覺，我也想家。

我進院后才知道，海邊那巨大的白色建築本就是私人醫院。

他十二歲前都在c城生活，只比我小一歲，說不定我們還曾在街上擦肩。

我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內心突然湧出了一股強烈的衝動。

我是在盛夏的傍晚見到彥一的。

真像演電影，我自嘲的想。

但是因為這場病，我失去了下一學期的獎學金，與此同時，家鄉的若素打來電話，告之媽媽不久前單位體檢被查出乳腺癌，幸而不是晚期，家人決定立刻做手術。

但他表情安詳，宛若熟睡。

這一次，也許，我會得救，也許，我會墮入更深的黑暗。

他長得不算很帥，可是看到他的人，大約都會有一種奇怪的信任感。

我說：「朱一強！！！」

還沒待觀察他的反應，我的目光突然被他脖子靠肩處露出的一小片皮膚吸引了。

第三天的時候，彥景城出現了。

綠色的窗帘隔絕了窗外的酷暑，空調帶來的恆溫感和桌上的綠色植物使人感覺如在春天。

我用家鄉話說：「彥一，你是在c城長大的嗎？我也是啊，我叫程安之，安之若素的那個安之。」

而彥景城選中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是c城人。

所以，你輕易不該放棄，亦不該心存僥倖。

擔架上的少年雙目緊閉，額角的深紅色血泉，像無法止住一般，一路滴落。

我剛剛奇怪這樣舒適的室內溫度，他怎麼還會熱，和*圖*書驀然間驚覺過來，他在出虛汗。

而我現在只要能讓他放鬆戒備，認可我成為他的朋友，彥景城先生就會幫我支付下一學年的學費。

我怎能帶著自己這樣病後的面容身體，出現在她們面前，讓媽媽更加擔憂。

天微微亮起來的時候，我做了決定。

它們掀翻了記憶之門，把各種混亂的久遠的記憶翻找出來，散落一地。

柔軟的同情感牢牢的抓住了我，很奇怪，從受傷開始，我似乎就沒有恨過這個肇事者，而此刻，更是只想著怎樣才能安全的靠近他。

我嚇了一跳，但隨即發現他並沒有在看我，他只是木然的盯著天花板，深黑的瞳孔里，甚至看不到一絲波動的微光。

我正出神的想，對面的彥先生突然開口，聲音溫和：「程小姐，你是c城人？」

那時我不知道他是彥一的小叔，只知道大家叫他彥先生。

他十二歲才被父親帶來香港。

我失去了躲閃的能力，一切都在瞬間發生，畫面卻宛如慢鏡頭，我看到明澈的擋風玻璃上，映出海邊火一樣的夕陽，像要焚燒一切般熱烈洶湧，而在那如魔法般絢爛的色彩后，浮現出一張慘白如同鬼魅的臉。

半個月後，我被獲准可以下床走動。吃過早餐后，我慢慢的沿著牆，踱到走廊盡頭的病房。

我站在床邊仔細的看他。

做手術的時間，正是我低燒不退的那段日子，家人想到臨近大考，便一起瞞了我，直到手術成功。

海邊的白色建築美麗奪目，純黑的豪華轎車卻閃著死亡的光呼嘯著沖向我。

相熟的同學都不算至交，提供了幾種方案都行不通后，也只能愛莫能助的攤手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