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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老實實交待說：「下午跟封爺爺回來的時候。」

老爺子可不樂意了，我發現他很奇怪，別人都希望棋逢對手，但老爺子就是熱愛百戰百勝。

曾經看過一部很有名的影片，漂泊在海上的天才鋼琴師，一生都走不下他的船。無數次站在出口，卻最終邁不出那一步。

那年離校，他就此失蹤，再不曾回來。

「為什麼呢？因為被期望嗎？」

嘴上卻要逞強，反正臉皮已經厚到不怕開水燙：「好看，就是好看！沒人比你更好看！」

「你只要出現，一點點身影，我就知道那是你。」我認真的說。

他一隻手把我的手握住，另一隻手摟著我的肩慢慢往前走。

世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簡直無地自容，眼裡看到的，卻全是封信促狹的笑意，彷彿是存心刻意捉弄我。

我知道封信有多勇敢，而我能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身旁。

手裡無聲的緊了一緊，是他的溫暖。

但我也記得，他現在的房間里，幾乎看不見一張畫紙和一隻畫筆了。

「這麼晚，你不累嗎？」等等下意識的回復在脫口的一瞬間被我敏捷的打回肚子里，我用力點頭：「好！」

彷彿人間寧靜，四海溫柔，不似有事將生。

「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沒有寒睻和詢問，我坐在沙發里，他隨意的倚靠在沙發扶手上，靜觀兩分鐘，忽然伸手替我走了一步。

那時，是晚上十點過十五分。

幾乎是同時說出了答案，只是一人山雨欲來，一人塵埃落定。

他的青春在這裏戛然而止，彷彿一個劫。

他接聽後面色變得嚴峻起來。

像不小心觸到的秘密機關。

因和_圖_書為那場病，我見過太多因為沒有把握，所以不斷拒絕，掐滅病人最後一點希望的醫生和醫院。

「世界上哪裡會有能有把握救活所有人的醫生。」他說：「但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也願意百分之百付出努力的醫生，才是病人最期待的吧。」

正不知怎麼辦，身後突然傳來溫潤清遠的一聲：「郭老師。」

那還是當年在學校時，不敢走進他只敢在遠處偷偷張望的我，扔進他的禮物堆里的紀念物。

這就是我愛的人，他全身是傷，但始終閃閃發光。

「我從小就知道，我會繼承爺爺的衣缽，成為一個中醫師。」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卻不解釋。

當然看不清，根本看不清臉。

他把扣子拿過來，似乎饒有興趣的舉過頭頂，扣子中間的四個小孔透過一點點光，像調皮的精靈。

他是封信，是人海里偶然一夕相遇，很難再從記憶里抹去的封信。

「對不起。」封信輕嘆：「是我不懂事。」

我輕輕推開封信的房門，他正坐在書桌前整理什麼，回頭看到我進來，揚了揚嘴角，招手示意我過來。

我正在熱血沸騰，突然感覺到封信外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

我記得他曾經是在畫畫上極具天賦的少年，我一直記得那次我們集體作業在大禮堂畫牆畫，結果因為效果不好，不得不請他出手相助。他連夜修補，化腐朽為神奇。

到了學校的時候已是晚上近十點，還有個別晚自習散后的高三學生在零星走出，一頭銀髮的門衛大爺手拉鐵門，隨時準備閉上。

「是個扣子。」他清清淡淡的說。

「媽媽死於急性胰腺炎，死亡率很高的病。已經進了重症監護室，下了病危通知。爸爸深愛媽媽和圖書，整個人都亂了，爺爺做主決定用自己開的中藥方來救媽媽。」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白色的氣息在清冷的空氣里消散。

這詞我在路上就已經盤算好，想著自己也算長得乖巧，多求幾次應該能成。

我大氣也不敢喘，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卻見他突然揚起手，捏了一下那隻恐龍的肚子。

兩人敘著舊，我站在一邊安靜的聽著看著。

我架不住他的目光，索性一頭鑽進他的懷裡，抱緊了他，不肯抬頭。

媽媽的死，爸爸的恨，理應讓封信更加明白，這條該出手時就出手的路，要承受多少誤解，壓力與艱難。

我怔一下，搖搖頭。

我能感覺出封信極力壓抑著的各種情緒，那麼長的時間都不敢面對的人和事，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回頭。

「你不是不懂事，你是太懂事。」郭老師稍稍平復一點情緒，嘆著氣說：「你是我執教四十年，見過的最懂事的學生。你那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人生的事，不到最後，誰也說不上個對錯。」

「少跟我來這一套！我什麼沒見過，小情人買不起電影票還想玩浪漫，想跑到學校談戀愛帶壞學生？走走走！」

星光稀少，但亮度很好。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這段命運的相遇，感謝封信，活得一如我的理想，就像我多年前初見他時，他美好清朗的模樣。

停了片刻，我從他懷裡探出頭來，看到他正看著不遠處的禮堂。

他在門衛大爺面前站定，又輕輕叫了一聲：「郭老師。」

封信一手圈著我，一手抓著那隻恐龍。

像看著什麼神奇的東西般，他翻來覆去饒有興趣的擺弄著那隻丑得要命的舊舊的恐龍。

「所以你想努力做個能救活所有人的好醫生嗎？ｍ.heｔuboｏｋ•cｏｍ•cｏm」自覺這句話有點天真，但我還是問了出來。

驚天動地的怪異叫嚷瞬間響徹房間。

我像小叭狗一樣給不滿的老爺子順毛。

他笑出聲來，顯得那麼開心，像個孩子，回抱我的手臂溫柔有力。

很普通的扣子，但總覺得有些熟悉。

我躲在他懷裡抬頭問他：「封信，你為什麼會成為一個醫生呢？」

他仰頭看一眼，微微笑道：「這個距離怎麼看得清。」

但他清楚的看到這所有，卻義無反顧，從不回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似乎不再是那個即使微笑也讓人感覺到冰冷和疏離的男子，獨處的一言一行里，更多的尋出一點點生動與變化來。

我哦了一聲，覺得他的回答和沒回答一樣。

「你是封信！」

這天晚上，我正在封家的大客廳里被封爺爺當肉票殺得哭爹喊媽之時，封信回來了。

本來以為很久才會被他發現，沒想到會這麼快暴露。

「不知道為什麼，很喜歡你對我這麼花痴的樣子呢。」他停下腳步，眼睛亮亮的低頭看我，但語氣卻是認真。

回憶太多，回憶太傻。

「什麼時候偷偷給它換了電池？」他輕輕拉了一下我背後的一縷頭髮，像個調皮的小男孩。

沉浸在青澀回憶里的我一怔。

不知道門后是喜是悲。

「我覺得爸爸是錯的，因為他這樣的遷怒，這世上敢救人的好醫生才越來越少。所以，我想繼續爺爺的路。」

但是上次我進他房間發現它時，它已經沒電了。

竟是一步絕子，在無望中喘出一口氣來。

我指給他看，聲音輕輕的：「那時候最盼望在課間操的時候，你和檢查的人一起走過走廊。」

「媽媽死後醫院把責任都推給爺爺，說是家屬濫用藥。爸爸也m.hetubook.com.com瘋了，把一切都怪在爺爺身上。他們決裂就是那時候開始的。」

我胡亂落了一子，瞅到封信換上了拖鞋，把包和外套隨手掛好，長腿一動漫步而至，眼睛里看出柔柔的笑意來。

我趕快小跑過去，對門衛大爺笑眯眯：「老師！我是這所學校原來的學生，現在在外地工作，難得回來一趟，想來母校走走，回憶一下青春，您看來得晚了點，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個二十分鐘？」

「怕冷嗎？」他突然問。

「嘿嘿，你啊一猜就中。」

難怪沒人願意陪他玩兒。

「你………」被叫做郭老師的老人遲疑的發出一個音。

我心裏暖暖的一顫，就算是在他那麼美好的少年時代，我也沒有聽過他這樣開心的笑聲。

在老爺子的怒斥里，封信面不改色的輕拍了一下我的頭：「這局完了上來找我。」竟悠然回房了。

他伸手一撈拉我回來。

我沒有再接話。

我仰臉朝他笑，桌上的茶盞冒著熱氣裊裊，棋盤上的棋局已殘。封信站在玄關處靜靜地看著我們，封老爺子卻不管不顧孫子的到來，一個勁的催我快快快。

臉悄悄的燙了。

剛剛鎖好車的封信，從路燈的昏黃光暈里走出來，他的腳步不急不徐，我卻看得心裏直顫，彷彿他走的不是路，而是他多年前轉彎的人生。

因為認出了封信，郭老師毫無猶豫的給我們打開了大門。

我跟封信慢慢在校道上走著，每一步，時間都像殘雲般呼嘯著倒退過我們的腳下，我們緊緊的牽著手，感覺到這無聲的驚心的力量，一時間竟誰也沒說話。

但我的心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要不要陪我回學校去看看？」他有些不確定的問。

踮著腳上樓的時候，心跳有點兒快。

我一瞬hetubook.com.com間看著他感覺目眩神迷。

「嗯。」封信的語氣里，似乎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哽咽，他握住老人的手：「您身體好嗎，退休后捨不得學生所以主動來看門嗎？」

按理高手踩菜鳥實在是沒什麼樂趣的事，但他簡直沉迷其中。

「我是封信。」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無論你見過他多少次，但每一個下一次仍然如同初見般既羞澀又甜美，既緊張又期待，那麼不用任何證明，你會知道那就是愛。

「我們那時給你打了無數個電話，我還去過你家上門拜訪你爺爺，他說你不肯見我。」用力的搖晃著封信的肩膀長達一分鐘，郭老師仍然無法平復情緒，聲音百感交集，表達著事隔多年仍然又愛又恨的心情。

「有那麼好看嗎？」他問。

如果捏它的肚子，它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叫。

「我知道了。」他說。

「一天連喂十次中藥，是個很猛烈的方子，爺爺以前在鄉下行醫曾經用這個方法救活過數人。但是對媽媽沒用，兩天後她還是死了。」

外面已經打霜，他帶著一身寒冷的氣息，進得屋來，面上微微一怔。

不料門衛大爺脾氣不小，話還沒有聽完，嗓門就大了起來。

他果然輕輕揉了一下我的頭。

「換電池的時候，發現了這個。這是什麼？」我老實的攤開手心，給他看那顆木色的扣子。

幾個過路的學生立刻嘻笑起來，我的臉騰的紅了。

「因為媽媽的死。」他答得平靜，倒是我身體一僵。

他嗯了一聲。

他掛掉電話，抱歉的對我說：「我要去一下醫館。」

門衛大爺彷彿從震驚中清醒，下意識的揉了一下眼睛。

我走過去，突然看到他手上的一樣東西，嚇了一跳，剛想說的話做的事全拋在了腦後，臉燙得下意識轉身就想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