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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重生手記

作者:御井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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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九章 畫眉

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九章 畫眉

她不願再想下去了,見焦勛又提起筆,也沒了詢問的興緻,只是抬起下巴,柔順地任由焦勛將眉黛滑過她的眉毛。焦勛微眯著眼,仔細地為她加深眉色、改變眉形……蕙娘能看得出來,他的瞳仁稍微緊縮了一點,呼吸也加快了少許,甚至於,貼著她臉頰的脈搏,也鼓動得比剛才更迅速了一些……
周老五笑眯眯地只是點頭,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都是難以遮掩地露出了心動之色:這些話,之前周老五未必沒說,只是有了焦勛的保證,他們才能肯定周老五沒有揚長避短,的確是實話實說。說句實話,做黑道買賣,那是把頭別在褲腰帶上,哪有為官作宰來得輕鬆?到了那裡,怎麼說是魯王的老嫡系,前程能差到哪裡去?又不要過去打仗,只是缺人而已,對這些人來說,可算是千載難逢的一個機遇了。
他們本來就和海風幫接上頭了,要見魯王密使,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當晚,蕙娘就已經坐在了濟南城一處平常宅院里,品著趵突泉水泡的『上好新茶』,雖說茶對她來說也就是如此,但勝在水好,她雖然無法細細品味——尚需呼應自己的身份,倒也牛飲了數杯。一邊喝,一邊聽最上首的焦勛,和才剛從濟寧回來的『周老五』說話。
「不錯。」周老五面上掠過了一絲陰影,「只是過去的多半都是南洋唐裔,遠離故土已經很久了,到底比不上大秦同根的子民……」
周老五得了這個話口,頓時哈哈大笑,拍著焦勛的背道,「好老弟,這話可不宜明說。反正,這老鄉拉拔老鄉么,天經地義!別說地、銀子,就是官位,我們這裏也還有得是呢……」
焦勛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從前沒出門的時候,洗過臉,臉上要塗多少東西?」
在焦勛的呼吸吹拂上她的呼吸,在焦勛的唇觸碰到她的唇之前,她猛地伸出手,止住了他的勢頭。
蕙娘本已做好了挨過又一場尷尬的準備,此時不禁奇道,「怎麼?還在等什麼?」
蕙娘嗯了一聲,沒想出別的辦法來,還要起身去洗臉呢,焦勛說了一句,「一會出門時候,買個男人身上也戴的香包不就得了?若買個梅花味的,兩種香味混在一起,不是狗鼻子,誰也分不出區別來。」
焦勛起身收拾桌面,他的聲調倒還是相當平穩。「他們說等我的信,現在魯王那邊的人也分散開來,去各鄉行走了。估摸著今晚才能回來,我們趕時間的話,可以今晚就見,頂多再耽擱一天,便能脫身了。」
焦勛也感覺到了她神態上的變化,他瞅了她一眼,悶不吭聲地將粉漿往她臉上刷,動作依然輕柔又到位,讓蕙娘的情緒也漸漸放鬆了下來。兩人默默地工作了一會,焦勛才道,「你想要化多少歲的?」
這話一出,蕙娘立刻明白自己的確是心思浮動,連這麼簡單的關節都沒有想透。她想要強詞奪理,但又覺得這樣做有點撒嬌的嫌疑,眉頭皺了一半又鬆開了,只是沉悶地說了一聲,「是我沒想周全。」便算是把這一層給揭過了。
這下子,海風幫眾人終於明白了過來,彼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有人甚至已經舔了舔唇,做出了饞涎欲滴的樣子。還有人老成些,把持得住,反而關切起了新**上的戰事,請教周老五道,「這是誰和誰在打仗,和咱們又有什麼關係。那什麼,什麼羅剎國,不就在大秦旁邊嗎,還有英吉利……那不都是泰西那邊的了,怎麼又和新**有了關係。」
蕙娘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畢竟也只是個人,當焦勛這樣赤|裸裸地把自己的內心世界敞開在她跟前的時候,她也不能不受到感染。當時剛從新**回來的時候,也許他是這麼想的,可現在,幾年過去了,她和權仲白之間的發展,已經使得兩人間不可能再有什麼結果。也許在沖粹園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能略帶憧憬地想著以後,可以含含糊糊地許諾一個以後。可現在,她再沒有什麼能給焦勛的了。更有甚者,如果她不落下這一刀,她很有把握,焦勛一輩子都不會斬斷這份感情上、心靈上的聯繫,他將為她奉獻出他最好的那些年華。在她享受著天倫之樂、男女之樂的時候,陪伴他的只有無盡的冷清和相望……
焦勛沉吟了一會,「你是想要放棄海和-圖-書風幫這條線了?」

周老五打了個哈哈,接連說了幾聲佩服,才指著焦勛對眾人道,「你們不知道,李大爺的本事可大。他現在也算是新**有名的富翁了,家產多半都留在東秦,所以你們沒見識得到。就是在整個歐洲,他都是數得上號的人物了。」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在新**上,什麼禮儀道德都是假的,人分顏色!白人欺壓了黑人不說,本還欺負我們人少,大有蠶食我們的意思。我們只好不斷往家裡划拉人口,人越多,心裏就越安定。說句實在話,我們這是恨不得掏心挖肺地把人給留住呢,哪裡會為難跟我們過去的老鄉們。到了那裡都不分地域了,只要是大秦出來的就都是一家人。」
他頓了頓,和海風幫管事交換了一個眼神,又說,「不過,周兄你剛才說,新**正在打仗……」
就是蕙娘,一時間也難免有些動搖:一個吻而已,一個吻算不得什麼。她不是沒被別人親過,權季青就吻過她,當時她和權仲白之間……唉,她和權仲白之間一直都不夠穩定,這也誠然不假。就是現在她也不能肯定兩人將來會如何終局,就事論事,她還算是挺喜歡那種吻。喜歡那種激烈而不顧一切的索求,直到權季青吻了她她才明白,這就是她一直想向權仲白索取卻一直未能得到的東西。而現在,焦勛對她的感覺,只有更加洶湧澎湃,然而不像危險的權季青,他的愛是確定而深沉的,她甚至沒把握權仲白對她個人的喜愛,有多少夾雜了命運的無奈,可焦勛對她的愛卻是真的,她盡可以放心地投入到他的愛情里,而不至於遭受到任何危險……
說也奇怪,她不催還沒好,催了幾句,焦勛便道,「好了。」
焦勛見她點頭不語,便定住她的臉,道,「別動,我給你做點皺紋。」
他興緻勃勃地舔了舔唇,「英吉利已經把他們在新**的殖民地許諾了兩成給我們,條約都簽訂了,換取的就是我們在戰爭中的中立。同樣,我們用一筆火銃換來了法國在新奧爾良本來已經失去的統治權……雖是空頭支票,但到底已經師出有名,有了斡旋的空間。我職位低下,知道得還不夠清楚,據說甚至連俄羅斯都想和我們做買賣,把阿拉斯加那片荒地賣給我們,他們盯著我們的船呢……我們這次就是在阿拉斯加下海,走過一道短短的海峽,在羅剎國往下行,通過日本回來的。這條路並不難走,只是在陸上不夠太平而已。現在,地已經不缺了,缺的是人。只要有人肯來,都有地種!種不到吃,王上發給吃的!所以我和海風幫的兄弟們說,樹挪死人挪活,鄉里鄉親有吃不上飯的,跟我們去!只要肯干,一定是有飯吃的!」
海風幫的人都是江湖客,雖然工於心計,但畢竟也是粗人,幫管事一瞪眼便接話道,「可不是要多謝李大爺?當時若不是他,世上都沒有海風幫了!我們七幫十八會的朋友都說,李大爺講義氣,不論是什麼出身來歷,咱們跟著他混準是沒錯的!」
蕙娘本想說:若我要化七八十歲,你也能化得么?但她不欲和焦勛拌嘴,也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僵,便道,「三四十歲便好了。」
蕙娘第一次被他拿住了痛腳——她是沒有什麼能拿捏住焦勛的地方,現在,她靠焦勛,比焦勛靠她要多。除非她願意陪葬自己的一切,不然,她確實是不能拿他如何。
蕙娘指著自己的臉,做了個表情:她的化妝水準還算不差,但奈何麗色天生,再怎麼化妝也不可能把輪廓完全湮沒。萬一被人撞見認出來了,立刻就是一場軒然大|波。這個風險,並不值得去冒。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卻涵蓋了多少言外的感慨,蕙娘想到少女時代,一時也覺恍若隔世,她摸了摸臉,彷彿要證明它還算得上光滑,過了一會,才清了清嗓子,道,「關鍵是上了粉膏以後,本來就覺得喘不過氣,若底下再多添一層,更覺得油得很快,是以也就不用了。誰知道這妝容要維持幾天呢?中途也未必有時間、有機會補妝。」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那我又不能不要求你……你不能再這樣真情流露了。」
「我自己知道什麼對我最好。」焦勛斷然道,這個溫文www•hetubook•com•com爾雅、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兇狠,好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頭一回把自己的暴戾和嗜血給展現了出來。「還輪不到你給我做決定。」
他的手又舉了起來,像是想描摹她的臉頰,然而焦勛閉了閉眼,他的手指,到底還是沒有落下。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又掛上了一個虛弱的笑,低聲道,「以後不要再提讓我回去的事了,再這麼說,你還不如拿把刀直接捅在我肚子上。」
就算是權仲白,也沒有做過畫眉深淺入時無的事呢……蕙娘肩膀一僵,卻又沒有辦法,只得無奈道,「那我把現在的妝容給洗了。」
他的情緒漸漸地激動了起來,焦勛很快又深吸了一口氣,他斷然道,「你需要人來幫你的忙,沒有我你去找誰,你誰也找不到。少了我你怎麼辦,焦清蕙,你需要人保護——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回來!」
他索性拿了一張紙,用手指蘸墨給眾人畫起了地圖,「這一塊是咱們大秦,這一塊是新**,中間就隔了這個海峽……」
焦勛的動作凝在了半空中,他低聲說,「我要留下來,但我也不會娶妻生子。你迫不了我的,佩蘭,你不必虛張聲勢……我知道你的能耐,現在你拿什麼來反對我?我要留下來,我要在你身邊,我作了決定,連你都沒法更改。」
他略微尷尬地笑了笑,「不過,說實話,這幾年山西、福建過去的人,是有點太多了……我們也希望老本營能多過去一點人……不至於被人喧賓奪主了……各位老兄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老五卻認真道,「蒸汽機專利不是被你買走了嗎?現在你的李氏蒸汽機,真的賣到歐洲了。王上有令,每一分專利費都給你存在銀行,你走了這幾年,家產翻番了幾倍,只是李老弟不知道罷了。我說佩服你,的確是真心實意,東秦的百姓里,和你這樣有本事的人,著實是不多見的。王上這幾年沒有你的信息,還時常感慨,深恐你遭遇了不測。」
焦勛慢慢地放開了她,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漸漸地又笑了起來,又戴上了那張面具,他說,「海風幫話里話外,並不想為魯王做這風險極大,又沒有多少好處的事。他們這次過來,是請我的示下。我們一直在做的事,終於看到成效了,現在海風幫已經有了表態,反倒是更希望我能留在這裏,做他們的新靠山。」
新**的局勢錯綜複雜,周老五說了半日都未說完,有些人倒是已沒了耐心,只道,「總之,咱們現在是佔了相當於咱們大秦江南三省的地,需要人手過去種地,在眼下還不至於和人打起來,但將來難說。是么?」
權仲白不聽話的時候,她可以用許多辦法來拿捏他、節制他,可現在焦勛不聽話了,她卻發覺自己沒有一點辦法……她和權仲白算是互有恩怨,利益糾纏,可她和焦勛之間,卻是她欠焦勛多些……
蕙娘在這件事上也不能下定決心,她皺起眉,「海風幫現在對我們有多大作用,值得為了他們去算計魯王的人嗎?他們來了多少人,現在還不知道。不是說除掉這幾個信使就能一勞永逸的。我倒覺得沒必要把麻煩往身上攬,海風幫不想干,讓他們去推脫吧。魯王這裏,還是留條路子。」
焦勛的身世,天下人都知道的,蕙娘要以女身出現,身份還的確不好安排,焦勛道,「算了,你還是扮個中年閹人吧,就說是家境困難,自宮又不能進宮,只好流落南風館,現在被我收在身邊做些雜事也就是了。」
他鬆開手,讓蕙娘攬鏡自照——她也不能不承認,焦勛的確手藝不錯,現在的她,看來就像個頗為清秀的中年漢子,眼角、鼻端恰到好處的幾條皺紋,還有臉側一條淡淡的疤痕,使得她一下就上了年紀。這樣出門,即使和權仲白當門對面,也許他都認不出她來。
他一把拿住了蕙娘的臉,長指輕輕地掃過了她的臉頰,在她的妝容上摩挲著她的輪廓,在屋內略帶昏暗的光線中,焦勛的眼睛就像是兩盞小小的燈籠,他說,「你心知肚明,我想要的是什麼,佩蘭,我追求的又是什麼,你只需要給我一點,這一切便算是有了報償……親我一下,一個吻,我這一輩子便再沒有什麼不值得的了!」
蕙娘無話可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能搖頭,她心底湧起了一陣強烈的痛苦,忽然間,她明白了「有情眾生皆苦」的道理。若文娘能夠無情,如焦勛能夠無情,甚至要是她自己能夠無情,能夠少卻多少煩惱?
別看這身世似乎甚是低賤,蕙娘想了想,也覺得沒有比這更合理的安排了:她的嗓音、脂粉氣、來歷,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就算露出一點破綻,也不至於招惹別人的疑心了。
「可如果我就是不想做划算的買賣呢?」焦勛低啞地說。「佩蘭,你不斷在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最好,可應該怎麼做,永遠都比不過想要怎麼做……別人的一輩子,我不稀罕。我情願把我的一生都花在你身邊,你願意給我什麼就給我什麼,什麼都不給,我也心甘情願。」
但她依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任由焦勛以不必要的仔細為她畫過了眉,方道,「你和海風幫的人約了什麼時辰?」
周老五笑吟吟地道,「諸位別急,我給你們慢慢解釋……」
「他們現在對我是沒有多少作用。」蕙娘坦然承認,「尤其是北方海軍起來了以後,山東這裏,上受天津水師牽制,下受廣州水師虎視眈眈,連出海口的意義都已經失去。將來就要出海,肯定也是從天津上船了,這條線,可留也可不留。看你怎麼說吧。」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有煽動性了,那些微張著嘴聽得半懂不懂的黑道大佬,明顯被周老五說得犯暈了,他們不禁疑惑地望向了焦勛——很顯然,比起周老五,還是焦勛更得他們的信任。
蕙娘卻自然不會心動,她和焦勛交換了幾個眼色,心裏倒是惦記起了魯王的心態:從周老五的表現來看,現在這幫人是毫無回歸故土的心思,只是一門心思想在新**站穩腳跟,多擠出些地盤了。魯王本人,又是如何想的呢?若他也做如是想,則定國公此去,恐怕未必會打得起來——魯王要能和皇上握手言和,說不得朝局、後宮局勢,又要有新的變化了……
蕙娘並無異議,只是提醒焦勛,「如此一來,你在這裏也不知要耽擱幾日了,而且有魯王使者和海風幫的人在旁,我並不適合露面。真定一行只怕是要擱淺,不如我先回天津……」
他瞅了周圍一眼,壓低了嗓門,「你回來要辦的事也辦完了吧,那老頭子不是都走了嗎。是否也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若能得你回歸,王上不知該有多麼高興,現在新**不太平,正是缺人才的時候,若是能把海風幫的兄弟們都帶過去,王上必定是欣喜若狂。」
「應該是不止我一個人。」焦勛沉著地說,「只是當時風雨大,活下來的多半都是精通水性的青壯年,有的水手就流落在日本那一帶,你們過來的時候,可有撞見?」
蕙娘無奈,只好尋出香膏來,在面上點了一些,當著焦勛的面塗勻。焦勛鼻子動了動,道,「你還是這樣喜歡梅花香。其實這依舊是疏忽了,這種香味太精緻了,全國都尋不到幾處,這一次在你身上聞到,下回見了國公府少夫人,豈不是要露陷了?」
蕙娘嘆了口氣,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她道,「好,隨你,要留就留。現在放開我,該去辦正事了。」
他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了,抓著蕙娘的肩膀,不顧她的僵硬,溫柔而又不容違逆地將她擁進了懷裡。似乎是毫不在乎她呆板僵硬的妝容,近乎虔誠地將他的唇壓了過來。
「你曾經是很有良心的。」焦勛糾正了她,「我曾經是很在乎這個,曾經也是很想兩全的。」
焦勛道,「你也只能化成這樣了……」
他忽地欺身近了,滿是危險腔調地壓低了聲音,「誰說我沒有好結果,誰說我什麼都得不到?如果你以為我很慘,那你就補償我啊,你就讓我得到些什麼——」
在他這個年紀,家裡出這樣的事,算得上是很大的打擊了。但周老五卻沒有多少傷心之色,反而還是一臉殷勤的笑意,連勸著焦勛喝了幾碗茶,方才道,「沒想到您是福大命大,當年那艘船,竟就您一人活了下來。」
他暢快地笑了一聲,舉杯道,「好,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這幾年要沒有您在暗地裡的照拂,只怕當年兄弟,真要折損大半了!」
蕙娘倒真的疏忽了此點,手裡的香膏頓時有點抹不下去。她沖焦勛略帶尷尬地皺https://m•hetubook.com.com了皺鼻子,道,「那麼你帶了脂膏沒有?」
焦勛的手依然沒有移開,還是緊緊地捏著她的肩膀,他並沒有進一步動作的意思。蕙娘心裏明白:他們彼此是很了解對方的,他若還想更進一步,勢必會惹惱自己,到時候兩個人的關係可真鬧僵了……焦勛不是不想進一步,也不是不想放開,他在儘力描摹著、記憶著她,想要藉由這短促的、有限的接觸,來汲取支持下去的力量……
焦勛身份比較特殊,要在外行走,掌握這門技巧也是必須的。蕙娘忽然想到:若是他也用這門技藝混到了她跟前,只要站得稍微遠一點,動作不多,她是絕無可能認得出來的。也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焦勛已經應用這門技巧觀察她很久了……
焦勛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辦完事是辦完事了,可從這條航路返回新**,又是磨難重重,我遭遇過一次海難,已是心有餘悸,這幾年在這裏日子過得也還算順心。回去不回去,都是再說吧。」
焦勛道,「這不行,我新調配的這種粉漿,粘性很大,你要不先上一層底,連皮都能給你粘掉了。」
焦勛略作沉吟,便從容道,「看來,王上到底還是把策略給貫徹了下去,現在東秦的人口,應該是比我在的時候要多了許多吧。」
焦勛輕描淡寫地道,「這我知道,你放心就是了。那邊的人敢跟蹤,我自會叫他們後悔。」
她望著焦勛,慢慢地說,「你要把感情埋在心底,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你也不能露出一點端倪。焦勛,不論如何,仲白畢竟對你有救命之恩。我是了解你的,你還是太有良心了,長此以往,你心裏會受不了的!一邊是救命恩人,一邊……一邊是我,如果你不能把感情處理得不留一絲痕迹,你對得起仲白嗎?甚至於說,我對得起他嗎?可你又只是一個人,讓你什麼事都往心裏藏,對你也不公平……」
等她頂著一張素凈的臉回來時,焦勛已經用她隨身攜帶的那些顏料物事,調配出了幾乎是全新的東西,他提起筆蘸了粉漿,卻不就動手,而是望著蕙娘不語。
說實話,連蕙娘都聽得很是入神,她對於國際**,說也慚愧——還不如周老五清楚。
她咽了咽喉中的腫塊——也許她沒什麼好責怪權仲白的,因為她也一樣不喜歡表露自己的感情——低聲道,「看到你痛苦,我心裏也一樣不好受。你很知道我現在所處的局勢,我不願意把太多的心力耗費在這種事里。如果你要留下來,那就放下我吧。承認你已經失去,把這一切放下,我們再沒可能了,焦勛,如果你要留下來,起碼找個女人娶妻生子,不然,就算你要留下來,我也不能答應。」
竟是不動聲色地,就有點反客為主的意思,把海風幫划拉到了自己的勢力範圍里……
蕙娘猛地掙脫了他的掌握,焦勛強勢的氣魄,倒是激起了她的反抗意識,讓她理性的一面稍稍佔了上風。她說,「一個吻算什麼?焦勛,你既然心知肚明,我不過是個平常人,這些名利、外貌,也掩蓋不了我的無助。那你也應該很清楚,這世上沒有誰是如此尊貴的,沒有誰能用一個吻就報償一生。不論你我出身如何……你並不比我低等,我也沒有理由要求你這樣為我付出……你的一輩子,應該是換得另一個人的一輩子,別的買賣,都是極不合算的。」
「總是找得到人的。」她抗辯了一句,努力找回了自己的氣勢,「只要有心去找,去培育,難道還怕找不到嗎?焦勛,你心知肚明,再這樣下去,你是沒有好結果的。從前找你,我是別無選擇,現在……讓你回去,真的也是為了你好!」
見那幾位好漢還半張著嘴,似乎全沒明白周老五的意思,蕙娘都忍不住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焦勛眼底也閃過了一絲笑意,他淡然道,「這樣說,山東人過去,這……朝廷態度上,會有傾向嘍?」
「讓你回去新**,就是因為我什麼都不能給你。」她平復著加快的心跳,緊皺著眉,清晰地說,「就是因為,這種事,從來都是貪得無厭。一個吻,不可能滿足你,卻使我永遠不能理直氣壯地面對仲白。焦勛,你還不明白嗎?這樣跟隨在我身邊,對你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
「那些白人鬧內訌呢。」周老五幾次出擊,都被焦和-圖-書勛軟硬兼施地擋了回去,他難免也有點訕然。「你走的時候,戰事已經是一觸即發了。大約船出去還不到半年,華盛頓、富蘭克林那些老菜幫子竟鬧了起來!幾條槍杆子就想造反,嘿,虧他們想得出來。不過這樣也好,王上乘機煽風點火兩面賣好,藉著你那些蒸汽機的便宜,買賣軍資,發了大財——」
焦勛的面容已是一片空白,從前眼角眉梢隱藏著的,對著蕙娘彷彿永遠都不會褪色的笑意,忽然從他臉上被剝離了開去,他輕聲細語地說,彷彿每一個字都要用極大的力氣,才能維持在清淺的音量上,「要回新**,我早就回去了。如今這樣兩頭不落地,我回去做什麼?」
這個周老五顯然是軍隊出身,矮墩墩的個頭,一身橫肉,滿臉粗豪的笑意,可綠豆大的眼睛偶然一轉,卻又露出了幾分刁鑽。他雖然從未見過焦勛,但卻聽說過他的名頭,對他也十分熱情,一見面就直呼久仰,自我介紹,卻是魯王屬下一總兵的親兵出身,陰錯陽差被裹到了海外,一家人四散,現在那邊重新成親生子,孩子方才四歲多。這次回來特地去濟寧,一個是看看當地的日子過得如何,還有一個目的,卻是去尋親的。只可惜無功而返,只打聽到了當時他家裡人的下場:男丁為奴,女丁為娼,都是已經遠遠地被轉賣出去了。
蕙娘一時,竟無言以對,她儘力硬起心腸,低聲黯然道,「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吧,讓你留下來的時候,我還很需要幫手,而現在……我已經不再那樣需要你了。」
船隻遇難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禁得起任何人的懷疑和盤查,周老五的態度,也隨著焦勛的說話,更為和氣了。「撞見是撞見了,可都沒說到您的事。我們還以為那艘船是全軍覆沒,卻沒料到還留了您這根獨苗苗。」
他拿起筆,在蕙娘臉上或是壓、或是勾,過了一會,蕙娘只覺得他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指,漸漸傳遞來了灼熱的溫度,她不免有些不自在,只是強作無事。焦勛倒是頗為鎮定,他畫了一會,拿銅鏡給蕙娘看了看,果然要比蕙娘自己糊弄的那種妝容好得多了。見蕙娘點頭認可,便又捏住了她的下巴,這兒抬那兒扭地,方便他補上一些細節。蕙娘咬著牙忍了一會,終忍不住道,「好了沒有?快些吧。」
蕙娘沉吟了片刻,也覺如此可行,便點頭道,「總之你來安排吧,現在我們行蹤泄露,趕往真定的路線,還要小心斟酌。」
焦勛一時沒說話,見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方才略帶笑意地道,「佩蘭,你太驚慌了……也動動腦筋呀。」
焦勛失笑道,「哪有這回事,老周你太客氣了。」
他的手輕輕地落到了她的發上,用比羽毛還輕的力度,一點點地描繪著髮鬢的弧度,可他的神色是那樣的壓抑,好像幾乎要忍不住心底的衝動,要將他的頭埋到她肩上,將她的唇、她的身體,她的心,將她的一切掠奪而走,他望著蕙娘,就像是獵人望著他的獵物,可又像是最深情的君王,望著他那已逝去的江山,「可……可你是焦清蕙,佩蘭,你是你啊……」
想了想,又開了個玩笑,「就說我是你的丈母娘好了。」
「你一個人在路上行走,我不太放心。」焦勛搖了搖頭,「之前你不願拋頭露面,也是無傷大雅,我就隨你了。不過,現在有了他們出現,你是我的同伴,也不可能一直藏頭露尾的,反而惹人疑心。你還是要陪我去見見他們的。」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為你化一個妝看看吧,若還是認得出來,那也沒有辦法了。——我有時也要易容行走江湖,在這方面的經驗,比你多一些。」
滿腔的怒火,忽然化作了一聲嘆息,隨著一口氣全都呼了出去,她放軟了聲音,再不想傷害焦勛,只是簡單道,「放開吧。」
「若即若離,也好。」焦勛業已完全恢復了正常,他若無其事地道,「畢竟是魯王的根本之地,留點情分在,以後說不定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需要?」焦勛輕聲道,「除了我,誰來為你聯絡達家,誰來為你統領暗部屬下,誰來為你暗中四處借勢……這些事,除了我,你找得到人做嗎?焦清蕙,你是不是還不明白,你看似位高權重、富可敵國,實際上,在鸞台會跟前你是多麼的脆弱?多麼的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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