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對話依稀入耳。
筆體很特殊。
寧小誠裝傻，把臉遞過去，挺為難：「親吧。」
蔣曉魯下車在外面和他揮手：「拜拜。」
蔣曉魯對機場一點也不陌生，熟門熟路，以前出差密集的時候，能一天飛三個城市。剛開始跟著老闆出門，緊張啊，興奮啊，在飛機上從來不睡，連坐都是標準的談判坐姿，為了彰顯自己好學求知，膝蓋上必須攤著文件。
「別那麼摳，你看，還有那麼多呢。」沈科一努嘴，兩手捧了一大把，品嘗著，點點頭給予肯定：「挺甜。」
蔣曉魯拎起行李袋，小跑過去。
蔣曉魯假意翻開記事本，迅速低頭，其行為像極了念書時期為了躲避老師提問的學生。
兩個人一唱一和，路上不寂寞。
逢恩師，會老友，還有——
安保人員給他們指了指，兩個老人又互相攙扶著走了。
車沿銅鑼灣行駛，周遭街景是和北京完全迥異的風貌，蔣曉魯抿了抿唇，悄無聲息打字。
哦，這一撥，都是大媽，滿面春風，是組團出去旅行的。
視線一轉。
哭天搶地要吃櫻桃，從昨天晚上絮叨到今天早上，實在煩的要命，小誠早上五點出門去果蔬批發市場拎了一箱回來。
這也就是年輕人，心大，走了就走了，走了一個人還能過，我不惦記你晚上在哪兒睡，吃什麼，我也不問你在外面忙什麼。能樂呵一天是一天。
蔣曉魯不隱瞞：「在港科大的時候，他是環球金融的客座教授，我聽了他三個月的課。」
致辭只用了十分鐘，發言稿中主要圍繞著兩地信託業務的差異和共同點開展，歡迎合作云云。散場過後，即為自助晚餐。
人到中年，最一言難盡的三件事。
這次過了時間長一點。
蔣曉魯磨磨蹭蹭站起來：「出差，去香港。」
老周笑了笑，側個頭：「這種感覺會越來越淡，珍惜吧。」和-圖-書
哦，她，全副武裝嚴絲合縫，身後跟著幾個人，嘴裏還說著「不要拍照」，蔣曉魯扭過頭，不感興趣，肯定是電視上哪個女明星。
另外，蔣曉魯大學曾經在香港當交流生待了半年，能胡說八道幾句粵語，晚上真想出去看一看走一走，帶著她好歹能認路買個地鐵卡。
「小夥子，我問一下，去X大附屬醫院怎麼走？」
蔣曉魯啪地一下打掉他試圖伸過來拿櫻桃的手：「別搶。」
去香港少不了購物，她又是個敗家貨，小誠考慮的細：「卡拿了嗎？我有張滙豐銀行的，好幾年前辦的，從來沒用過，你帶上試試，能用就用，不能用正好銷戶。」說著就從褲兜里摸出錢包，劃出一張來給她：「別回頭買東西不夠。」
掌聲一片。
遇見曾在你滿身疲憊時，來過你身邊的姑娘。
老周意味深長：「你認識吧？」
致辭人站在鋪滿紅色地毯的致辭台上，微笑發言，標準粵語：「歡迎各位同行——」
可偏偏他說的讓你沒法拒絕。
沈科翹著二郎腿：「華康？誰啊，我知道楊康和華箏，哪本小說里的？」
穿白襯衫，黑西裝，深藍底色的領帶，一副無框眼鏡。
嘴裏還念念有詞：「留著路上吃，要不可惜了。」
……
片刻溫情。
候機樓里捧著桶方便麵，因為一個滷蛋跟同事搶來搶去。
停頓幾秒。
哦，這兩位，跟自己一樣，西裝革履，被差使的沒精打采，肯定也出差。
蔣曉魯向來在經濟上獨立。
晚上在柏寧酒店有準備好的晚餐，還有一場交流會的開場發言。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成了美榮集團的高層，還有機會再見。
「你身兼兩家，小心飯碗不保。」
小誠按了下喇叭，走了。
蔣曉魯倏地蹙起眉，低念：「華康？」
「不打車了，坐大巴吧，能省就省省。」女人m.hetubook.com.com很責備自己：「怪我，車票錯了時間，可惜了……」
起初蔣曉魯想不明白，後來就慢慢理解了。
蔣曉魯合上，很意外。
蔣曉魯始終和沈科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吃東西，偶爾望著窗外交談。
「兩三天吧。」
「去幾天啊。」
照片旁邊的小字印著：華康
遞給蔣曉魯一個檔案袋：「看看。」
蔣曉魯一件一件往行李袋裡塞著衣服，腦子裡有條不紊地列出清單，筆記本電腦，手機，充電器，洗漱用品，錢包，都裝好了，她又蹭蹭蹭跑進廚房，拿了個大袋子，嘩啦啦把泡沫箱的櫻桃裝了一半進去。
打著呵欠跑了個來回，她可倒好，吃了幾個就不動了。
蔣曉魯懵懂回頭。
沈科露出兩顆虎牙：「看透別說破，還能做朋友，回去給你訂的可是商務艙。」
他走的時候，她還蒙在被裡，眼巴巴地，假惺惺地：「……你能找到嗎？」
沈科平常在公司柔柔弱弱，關鍵時刻很負責，主動出頭和會議方派來的助手洽談入住房間，打聽會議流程和時間。
遠處交流會負責人已經迎面而來，笑著和老周握手，蔣曉魯迅速昂首挺胸的走過去。
「行吧，不親算了，我走了。」
蔣曉魯哼哼，不動嘴就能說話：「是讓你看緊老周別招花惹草吧。要不你幹嘛跟人家說房間要和他挨著。」
「沒事兒。」蔣曉魯是個錢串子，出差按天計算補助，輕傷不下火線的主兒。
蔣曉魯看著舷窗外的雲層——
蔣曉魯回頭。
「一路平安。」
蔣曉魯養了一個星期, 今天要出差, 去香港, 公派的任務，和一個融資商談合作，可以帶著她, 也可以不帶著她。老周在出差名單上想了想，來來回回幾個小時的飛機, 少了蔣曉魯，多沒意思。
幾秒之後：「收到。」
送她到機場，他還扶著www.hetubook.com.com方向盤問：「腳能行嗎？」
唉。
「喏——」蔣曉魯撅起嘴，嬌氣道：「我要走了，給親一下。」
「想你。」
「拿著吧。」小誠直接遞到她手裡，把車停在航站樓邊上。「到了發個簡訊。」
「哎呀！！」蔣曉魯拉過他脖子糾正，瘋狂搖晃：「你親我！親我！！」
香港人做事態度認真，周至行，沈科，蔣曉魯，還有同事的名字全部黑色鋼筆手寫。
寧小誠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她收拾。
她這人有點多愁善感，喜歡看熱鬧，吃飯時看餐館的食客，在路上的時候看乘客，看完，心裏還要給個判斷。
談十幾個億的買賣有一分錢是你的？
行駛至酒店目的地，沈科率先開門下車，站在側面等候老闆，到了蔣曉魯的時候他還伸手扶了她一把：「蔣姐，小心。」
蔣曉魯接過來，翻開，交流會邀請函封面寫著被邀請人的名字，第二頁印著發起人和參會人的基本資料，都是繁體字。
「成交。」
老周說：「香港信託和內地行業晚餐交流會，還有和美榮集團碰頭，他們有個融資計劃，看看有沒有能合作的項目。」
沈科跟著老周還有一個隨行同事站在門口，在遠處比了比：「走，安檢去啊。」
打計程車跟人家合乘還要冒雨砍價，師傅，便宜點，八十吧，我們就兩個人。
蔣曉魯偷笑，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看街景，唇角背對著老周翹起來。
老周大筆一揮，替她決定。
華康那年三十六歲，在當地金融界里很出名，名校畢業，知識淵博，談吐風雅有度，算是青年才俊。
翻開第二頁，頁首是一張男人白底兩寸照。
眼前不遠處就站著兩個老人，手挽著手，男人穿著卡其色的老式夾克衫，女人穿著紅色外套，拎著批發市場常見的廉價行李箱，正在向一樓的安保人員打聽著什麼。
「和_圖_書曉魯，還記得我嗎。」
小誠穿著襪子冷笑：「能，怎麼不能啊，以前騎自行車來回倒騰土豆的時候你還上初中呢。」
推開晚餐會的大門。
……
蔣曉魯接過來，勤勤懇懇碰了一把塞進去：「這回什麼事兒？」
沈科，掌管出差經費，打著出差名義帶他出門免費旅遊, 吃喝拉撒有人包。
蔣曉魯老佛爺似的走下來，誇讚：「很有眼力見嘛。」
台上的人目光有意無意環顧一周，最後落在台下右側蔣曉魯的臉上。
下午兩點，飛機轟鳴著落地，一行人清一色職業裝，極有素養的站在候機樓外，等待會議方提前安排好的車來接。
每次出門必須帶的哼哈二將。
「蔣姐！蔣姐！」
再一回頭。
蔣曉魯坐在後排，輕輕換掉平底鞋裝進包里，給寧小誠發簡訊：「落地，一會要開會。」
飛機上都是訓練有素的乘務員，以前看了，不覺其他，現在看了，蔣曉魯總會想起鄭昕，偶爾空姐來送東西，她會笑一笑道謝。
蔣曉魯還在家快活呢, 翹著二郎腿，抱著一盆櫻桃優哉游哉，轉眼接到電話，蹭地一下坐起來，捶胸頓足。
只見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微笑走近，他依然戴著那副無框眼鏡，眼角有了幾道滄桑皺紋，聲音清越和藹，這次見面說的是普通話，說的很慢。
「哎——」一把拽回來，在她腦門上啄了一下，手始終撫在她後腦。
小誠轉過頭裝作看窗外，故意不搭理她，蔣曉魯見不得逞，也佯裝低落。
沈科坐在她旁邊：「蔣姐，日子過的不錯嘛。」
老周也知道，當初面試蔣曉魯，在同等高校本科畢業生里選擇很多，不一定非得是她，但就因為履歷里有這一條，才脫穎而出。
「不沒骨折嗎，什麼病也該養好了, 不用問，直接報給港方訂機票吧。」
小誠問：「現在就走？」
「嗯。」蔣曉魯沒了精神和圖書，「機票都訂好了。」
寧小誠從衣帽間換了衣服出來，要走，回頭看她一眼：「怎麼不吃了？」
窗外能看到著名維多利亞港的夜景，一片繁華。
蔣曉魯嘆息一聲，百感交集。
寧小誠回復：「回來去接你。」
蔣曉魯初入職場的菜鳥，很誠實：「是——」
老周在旁邊闔眼假寐：「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有成就，手握十幾個億的談判，一天飛來飛去，充滿為祖國經濟建設添磚加瓦的光榮感。」
但至於其中細節。
寧小誠都走到玄關了，又走回來：「那正好，你收拾吧，收拾好了我送你去機場。」
沈科壓低聲音：「別以為我不知道帶我出來為什麼，花錢唄，古代老爺上街都帶幾個小廝，顯得有身份，掏銀子都不用親自動手的。我前任老闆可說了，干我們這行的，出門在外務必配合，得服務到位。」
「嗯。」蔣曉魯乖乖點頭。
蔣曉魯換了登機牌，百無聊賴地等著，一雙賊眼不斷打量著行色匆匆的人們。
蔣曉魯是經貿大學畢業的，大四上學期學校有去香港交流的名額，當時決定從學期期末考專業課前八名里抽，除了學校內定的兩個學生外，還有三個名額，蔣曉魯走運，被抽中了。
老周也回頭，遞過去一個紙袋：「分享一下。」
「蔣經理休假, 也不知道養沒養好。我去問問吧。」
渾然不覺時，忽然迎面而來兩個男人，沈科面朝外，最先發現端倪，隨即和蔣曉魯說了句什麼。
「哎呀說這些幹什麼，來都來了。」男人安慰著她，手往前指了指：「是這邊兒吧？」
在機場見多了這樣的畫面，兩個互相攙扶的老人，問著路，不遠千里從外地來看病，佝僂地背影，對誰都討好地笑容。
蔣曉魯，活躍氣氛用, 一路上總能時不時給你搞出點事情讓你啼笑皆非。
一字一句。
這時候她就想啊，他們家人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