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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

作者:傅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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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夢蝶,夢蝶,他把這個名字放在唇舌間無聲地念了兩遍,覺得有點俗氣,但搭上紐約這個洋氣的背景,居然又有點中西風格對撞的意境了。
她嘆,「我也會讓你失去一切。」
可是,她說,「和我在一起,你就不練琴了,只有我不再跟你見面之後,你才有源源不斷的靈感,那天晚上,你聽到自己的演奏了嗎?聽到他們的掌聲了嗎?愛本身就是痛苦的,只有痛苦才能給予你靈感。」
顧順林導演的微電影作品在開機前還沒有定下名字,拍攝過幾組鏡頭之後,他自己琢磨了一下,決定叫她《夢蝶》。
他追上了她,隔著夜色凝視她的眼睛,然後他抱住了她。即使有行人經過,也有酒吧的霓虹燈,但見證他們的擁抱的,只有月光。他在她的耳畔說,他願意捨棄所有,如果她也願意,明天……後天到中/央公園來,他會等著,一直等到她來。
不過只是短短一個星期,他們就好像已相識十余年,但十余年來,他們之間沒有實質上的進展,仍然停留在知己,卻又勝似知己,所以有著一層淡淡的蜜意。最近她經常到他家裡做客,從早晨坐到日暮,他的冰箱也因為要迎接她,被填充了很多食材,他的大提琴一回到家裡就被擺上琴架,蓋上天鵝絨的防塵布,他的家中不再有悠揚的琴聲,取而代之的,是那細細的交談聲,輕輕的笑聲。他沒有想過,她會因為什麼樣的理由離m•hetubook.com•com開他,好似她生來就會陪伴在他身邊,他只想著,他們將來可以做的任何事情。
他的外形氣質極佳,演奏大提琴的時候,整個人更是鍍上光芒,因此吸引到非常之多的亞洲女性樂迷,她們前赴後繼,有些不惜遠渡重洋,只為聽一場他的演奏會,給他帶來了超出古典音樂圈子之外的名氣,也帶來了麻煩。她們如同追逐偶像般追逐他,調查他的過往,探究他如今的生活,在演奏會結束之後,突然來到他的身邊,噓寒問暖,炫耀似的說著不知何處打探來的他的近況,他極度反感這樣的時刻,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動物園裡的生靈,然而,這並不是最令他憂慮的事情。
周嘉樹飾演的男主角是公認的天才大提琴演奏家,但他在樂團的生活,卻不是如魚得水的。天才,意味著他天生在藝術水平上,高於其他勤勤懇懇學習的人,擁有了光環的同時,必然要受人妒忌,遭人非議。但他不在意這些,因為他們不會把妒忌擺在明面上,對待他總是客客氣氣的,他甚至很滿意現狀,感受不到所謂的精神排擠,更不會產生怯懦、焦慮和自卑等等的情緒。這大概是多數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心理上的不同。
此時,距離下個月初,他的演奏會,還有十五天時間,他跟隨樂團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排練,這期間,他無數次撥打她的電話,不www.hetubook.com.com管這個號碼是不是假的,卻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是這幾年來,幾乎每天他都要走進的地鐵站台,就在這裏,他不經意間,毫無準備地,頭髮沒有梳理清楚,衣服也皺皺巴巴,看見她捧著一本書坐在長椅上。
演出當晚,他想著她可能坐在台下,他閉上眼睛之時,回憶了一遍與她有關的場景,他發揮出了至今為止的最佳水平。在一片掌聲中,她將一束鮮花送入他的懷中,與他擁抱后,轉身離去。他回過神來,擱下大提琴,奔入後台,她離開的方向,卻哪兒都找不到她的蹤影。莫非,曲終人散,才是必然的結局?
為了與她碰面,他每次出門前都要打點一下自己,擔心她不喜歡他身上的氣息,反而認為他邋遢。當他們第三次在地鐵里碰面的時候,終於有了交集,之後第四次、第五次碰面,他們已經並肩坐在一起,聊到他的大提琴,聊到即將到來的花粉季節。
他又撥通了她的電話,懇切地請求,能夠再見她一面。電話中,他聽到一個男人態度極差的責罵聲,那是她的美國丈夫,她哭泣著吼他,叫他安靜一點!之後是兩個人歇斯底里的爭執聲,突然她的手機好像是被打落在地,通話中斷了。
他聽不懂,或者說他聽懂了,但他不認同,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幾小時后,他抱著裝有麵包與鮮花的牛皮紙袋,神情茫然地,坐在她曾經說過的公寓樓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台階上。她說的門牌號里住著一對白人夫妻,不是她。他問了附近一圈,沒有人認識她。
他們相約在一家極有情調的餐廳見面,餐廳四周長長的窗戶上掛著暗紅色的窗帘,它們束在兩邊,露出的紗簾後面,是深藍色的夜晚,鋪著棉白桌布的圓桌,銀質的燭台,鮮花團成的花球,她會喜歡的。
「可我不會讓你痛苦。」他說。
「愛本身就是痛苦的。」她平靜地說著,彷彿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見他要出聲,她就問,「你愛古典樂嗎?你愛大提琴嗎?」
最令他憂慮的是,他能感覺到自己正漸漸走入瓶頸,無法突破現有的水平獲得更高的造詣,他不害怕被樂團放棄,他害怕的是,泯然眾人矣之後,迷戀他的樂迷,不允許樂團將他從首席換下,這樣一來,那些曾經妒忌他的人,都將妒忌轉化為嘲笑。這對他的自尊心是極大的傷害。
他再次撥出她留下的電話號碼,沒有人接。白晃晃的日光下,他竟然心生一股寒意,活生生的人,怎可能……怎會像是憑空消失了?不,是她欺騙了他。這樣想,他才覺得好一點兒,起碼她仍然存在。
她往前傾,卻使得他往後靠進椅背。
每天拍攝結束,他回到酒店都要坐下來,點上一支煙,翻開場記的手札,比照著劇本,從頭捋一遍這個故事——
不,他不能接受她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覺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和-圖-書塊兒,就像被遺棄了一樣,他孤零零的,連她的影子都跟不上。
是的,她接通了他的電話,他約她見上一面,想當面與她談談,只要她有苦衷,如果沒有苦衷,只要她不再欺騙他,他就可以原諒她今日的欺騙。真當他們再見到面的時候,竟是她吐露殘酷的真相之日,他的記憶力這般不好,卻記得住她講過的每句話,那天她最後一次從他家離開前,對他講過的故事,其實也是暗示他,她已經有了丈夫,有了婚姻。
他腦子一片空白,既憤怒於自己被她耍的團團轉,又憤怒於他狠不下心責怪她。最後,出於一種想與她丈夫較量的心態,他說,希望她能來聽他的演奏會。那麼多的女人,迷戀上他演奏大提琴時的模樣,假如她也能夠這樣,他們還有希望……
這是一個紐約的清晨,他背上大提琴出門,卻沒有去練琴,而是來到了中央/公園。他想找個地方坐一坐,忽然看見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女孩,她穿著一件棕灰色的薄呢外套,一條牛仔褲,一雙短皮靴,捧著一本書在讀。他輕輕放下大提琴,坐在長椅另一頭,他不知道她為何穿著不合季節的著裝,但是他想知道,明天她還會不會來這裏?
「可你會讓我失去一切。」她的身子往桌面傾來,壓低了聲音說,「我要在美國生活下去,我不能離開他。」
說完這些,她揭起腿上的餐巾放在桌上,按著桌沿起身,走出了餐廳。他呆坐不到一和-圖-書分鐘,就追了出來。
沒料到她會這麼問,她太了解他了,當他靈感缺失的時候,他握著琴弓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距離正式演出,還有不到三天的時間,樂團助理印出了厚厚一沓A4大小的海報單,要擱在音樂廳大門外,供行人取閱,走過走廊時,見到了他們樂團的首席演奏家,背著他的大提琴,低著頭看手機,於是順手給了他一張海報,沒有走出多遠,聽見身後「咚」的一聲響,回頭望去,原來是他放下了大提琴,臉上除了愣意,還有克制住的激動。
那日她最後一次來到他的家裡,不到晚風漸起,就匆匆離開了。她一定是有要事在身,他這般想著。隔日,他沒有打算去練琴,但他仍是準備出門,他要買了一些麵包和一些鮮花,去她的家裡找她。他的記性不是太好,總是習慣將一天之中發生的事情用筆記下來,所以走之前,他想先記錄下來,卻發現他的日記本不見了。這不重要,他找遍家中各個角落,嘴上說了一句,這不重要,又整理了一下儀容,出了門去。
她的美麗不似一具空泛的殼子,她的眼睛有著洞悉世事的平靜,她就像一瓶藍色的墨水,但她的唇色卻像四月初的櫻桃。
但等她來到餐廳,兩人只有沉默。她的沉默是明晰他們的處境,而他有滿心滿肺的話要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思慮再三,他說,「你很痛苦,我聽見了。」
在這個只有他自己明確了解的壓力之下,他邂逅了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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