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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聲音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顧小姐。」

白賢看著她往弄堂里走，轉身坐回到了車子里，道：「回去。」

他喝了幾口酒，心裏有句話，一直在喉間打轉，迫不及待往外涌。他幾次壓下去，最終還是沒壓住。

白賢則道：「我……還沒吃……」

今天是周末，她沒什麼要緊事，又正好是飯點，所有的推辭都在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她還沒想到一句合適的。

於是他問顧紜：「你現在是一個人嗎？交男朋友了嗎？」

他估計還在洪門混，地位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約莫十分鐘后，白賢才回來，臉上有水珠，白襯衫的領口濕了一片。

實則她吃不下，是一口口硬塞，這樣佔著嘴巴，就不需要說話了。

她還記得樓下那三輛汽車。

面對自己滿身骯髒，他的聲音很生硬、很羞愧：「是。」

街上流水馬龍，行人腳步匆匆，獨獨他們這方天地，靜止了一樣。

飯菜上來，她默默吃飯、吃菜，胃口好像沒有變壞。

顧紜不知該說什麼。

「再會，顧小姐。」ｈｔｔｐs://ｍ.hetｕbｏoｋ•ｃｏm•ｃoｍ

她心裏突然猛跳了下。

這句話接得很不如意，效果好像當面嘲諷。且說打人不打臉，她這麼一句挺好，就跟扇了人家一耳光似的。

「別……」他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羞臊難當，「顧小姐別這樣稱呼，你隨便叫我吧，別這麼……」

他依靠著後座靠椅，這才讓那些山呼海嘯般的情緒淹沒他。他沉浸其中，像個溺水的人，很快就出了滿頭虛汗。

也許是痛苦。

得罪了洪門的人，顧紜以後更難了，她畢竟只有自己。

短短八個月不見，他已經有了豪車和面料講究的襯衫。

是一家很講究的飯店。

是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客人。

他繞到了另一邊，和她並排坐。車子很穩的開了出去，但車廂里沉默得很詭異。

他被「有文化」那句評語吸引，果然沒有再改名字，一直叫到了現在。

顧紜忍著看手錶的衝動，默默撥面前的菜。

「……你現在……是洪門的白爺嗎？」她突然問。

不遠不近跟著他的人，當即轉ｈtｔｐs://ｍ.ｈｅtubｏｏk•coｍ•cｏm身往回跑，很快就把汽車開了過來。

她也生硬接了句：「挺好。」

白賢充耳不聞，自己下了車，小跑著到了另一邊，替顧紜開了車門。

他拉開了車門，請顧紜坐。

小夥計看到了車子，急忙過來幫忙開門，恭恭敬敬叫了聲「白爺」。

顧紜不知他是不是身上有傷，因為他那些克制的動作和表情，都讓顧紜覺得他此刻好像承受巨大的疼痛。

話題又斷了。

他的身子，總有點蜷縮，顧紜覺得他有把自己縮成一團的衝動。

他擺擺手，從齒縫間蹦出了聲音：「回家！」

她再也吃不下什麼了。

顧紜就不怎麼開口了。

顧紜見他很不舒服，就道：「多謝您招待。要不咱們走吧，我已經吃好了。」

顧紜坐到了後座上。

一路上過來，他們幾乎沒有目光接觸，眼下四目相對，她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

這聲音聽著熟悉卻又陌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就沒有停步。

他應該是去洗臉了。

顧紜卻往後退了一步。

「最近還和圖書好？」他沒話找話。

她微微揚起臉。

果然，白賢的身子又僵了下。

他一時語塞。

他現在仍是叫白賢，因為洪門的人只認他這個名字，後來有個貴人賞識他做事拚命，又認得幾個字，故而很器重他。

顧紜不開口，白賢也不說話。

顧紜轉過身。

樓上的客人，正好三位。

白賢則塞不下去。

隨從從後視鏡看了眼他，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白爺，您是不是哪裡疼？要去醫院嗎？」

顧紜禮貌笑了下。

白賢的心，被什麼扎了下。

顧紜不是個聰明女孩子，也沒經過情場，她對這一變化很不解。

貴人說白賢二字很好聽，有文化，不單單是個粗人，就不要改了。

她很意外看著他，心想：「哦，果然是熟人。」

兩個人在雅間坐下，白賢問她想吃什麼，磕磕絆絆終於能說上幾句話了。

那張臉，八個月不見，變化是挺大的。眼神好像比那時候深邃些，神色也有點不同。

「那就多謝了。」她道。

顧紜看了眼手錶。

白賢打了個響指。

好在這個時候，車子已經到和圖書了餐廳門口。

原來已經到了午飯的時辰。

大上海局勢動蕩，這樣的年歲里，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暴發戶到處都有。別說八個月，一兩個月就能叫人改頭換面了。

「顧小姐，你還記得我嗎？」他又往前邁了兩步。

當自己不了解的時候，心裏就會生出恐懼。

他送顧紜回家，在弄堂門口停了車子。

他猛然站起來：「對不起，我有點喝醉了。」

他是胃不舒服嗎？

顧紜道：「白爺。」

白賢說他還沒吃，可他仍是不動筷子，只喝酒。

顧紜只得重新坐下。

白賢的臉色刷得慘白。

氣氛很尷尬，兩個人也沒什麼話說，就這麼耗著。

這頓飯，消耗了整整兩個小時。

「……他們叫我白賢。」他道。

顧紜停下了筷子。

她在書房門口的時候，聽到其他客人這樣叫他，果然沒有聽錯。

他一直在忍著什麼。

他的手指，那麼明顯痙攣著，不受控制的顫抖。

白賢停頓了幾秒，又道：「也算是舊識了，能否請顧小姐吃午飯？」

他不是坐著了，站起來足足有電燈杆子高，hetubook.com.com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顧紜都要抬眸才能看清楚他的臉。

顧紜沒回答他。

「顧小姐！」

她這個動作，令他的心沉了沉，他好像一個滿身污穢的人，很怕丑的也往後退了半步。

「記得的，只是不太敢認。」顧紜慢慢開口，「不知現在怎麼稱呼您？」

顧紜道：「還好。」

「今天叨擾了。」顧紜說，「再見，白爺。」

她的餘光，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一直死死握緊，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她的聲音很輕：「有，不過他不在上海，去前線做戰地記者去了。」

顧紜聽到身後有人這樣喊。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了。

他總感覺自己渾身都爛透了，泛出惡臭。他極力遮掩，她卻偏偏想要揭開他的皮囊，看一看他爛得生蛆的血肉。

好像才幾步，遠處的人就到了她身後。

顧紜就想，這樣不賞臉，是不識抬舉的。

說罷，他出了雅間。

白賢又道：「顧小姐賞個臉吧？」

她抬眸看著他。

只是……

顧紜還要再看時，他留意到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把手環到了身子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