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新生
第二十三章 夜餐
「廖爺，真讓老夫人吃這個？」一個監工顫聲問道。
「地上螞蟻要搬家。過路的大人莫踩我，為兒為女才搬家。」
大桶的肉湯，堆得高高的大骨頭。
監工的視線轉向場中，看到那些礦工們又捧著骨頭肉湯狼吞虎咽，頓時火氣蹭蹭。
「把咱們吃的飯送來。」大監工低聲說道。
「你們在做什麼？」她問道。
謝老夫人沒說話。
「你們幹什麼？」謝老夫人問道。
「大丹主！」
「你傻了啊。這種飯你吃嗎？」他低聲喝道。
大監工一個機靈。
「快滾快滾。」監工們吼道，拿起鞭子就要驅趕。
在場的礦工只覺得腦子轟轟，原本還想去看來人的視線頓時垂下，不管不顧的撲倒在地上。
老礦工噗通又跪下。
隊列里的老者海木咳嗽幾聲，有人擠過來扶住他。
謝老夫人呸了聲，看看天色，放下碗筷。
「爹。」年輕人低聲喊道。
「什麼跟小時候還一樣，我都老了。」她說道。
自從女兒謝媛生女正式接任丹主之後，她就不再出現在人前了，而礦山這裏更是沒來過，見到這些礦工們齊聲呼喝大丹主還是第一次。
「起來吧。」她再次說道。
而大巫是安撫山神，消除他們罪惡的人，所以被礦工們視為神明和恩人。
礦工們並不敢起身，謝老夫人也不再強求，在眾人的擁簇下離開了。
就是她的母親謝珊了。
「我吃的也不多。」謝老夫人打斷他說道。「也不用另準備。我就跟他們吃一樣的就行了。」
大監工忙擺手，一群監工涌過去。慌亂的將飯桶和餅子筐抬起來就走。
監工們聽到了紛紛的爬起來。而礦工們則似乎聽不到，還跪在地上叩頭。
一碗飯沒吃完，山谷外人聲鼎沸，原來是人尋來了。
「hetubook.com.com老夫人您稍等，您稍等。那裡的飯涼了。」大監工說道，「我這就讓他們熱一熱再端來。」
「那咱們的也不夠這麼多人吃啊。」監工為難說道。
他們跟著喊。
「去礦山幹嗎？又臟又亂的，你就做好祭祀，點好礦就行了，其他的事有我們呢。」
「安哥俾，不行，這是要熬死人的！」他說道，又笑了，「今晚託大丹主的福，我吃個飽飽的，有的是力氣。」
只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啊，再後來她就沒有進過礦山，也沒有這麼近距離的見這些礦工。
「當然不是。這些飯……」一個小監工張口要說話，被大監工截斷了。
「你們也吃啊。」謝老夫人笑道。
礦工們頓時亂成一團，紛紛起身躲避，但也有很多人死死扛著落下的皮鞭，摟著手裡的骨頭不肯放，一遍又一遍的啃著。
監工們也都跪下，雖然不至於像礦工那般五體投地，至少也都頭碰地。
她的視線看向跪撲在地上礦工，他們激動的渾身發抖，還有人在流淚。
「那來吧，給我一碗飯。」她說道，看著礦工們中間擺著的大大的飯桶。
猶豫間謝老夫人已經走到了這些礦工前，隨意的坐在了一塊山石上。
她說著哈哈笑起來。
礦工們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不過依舊不敢站直身子，弓著身惶恐的看著謝老夫人。
也就是說，他白工夜工連軸做。
「老夫人，他們這些低賤的人，衝撞了老夫人。」監工們說道。
「你見過我？」謝老夫人含笑問道，「你叫什麼？」
更多的人直到這時才敢看一眼謝老夫人，眼裡是好奇以及激動，而為首的老礦工則只有激動，很顯然他認得謝老夫人。
「老夫人！老夫人！」
ｗww.heｔuｂｏoｋ.cｏm.cｏm在場的人可沒覺得這有多好笑。「勞作的人就是這樣，吃喝都粗俗。」大監工擠出一絲笑，對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眼前。夕陽的餘暉正在褪去，山谷里已經點起了火把，火光照的一片赤白，地上趴伏的皮膚黑黝黝枯老乾瘦的礦工們如同一片黑螞蟻。
監工們臉色難看之極。
大監工一巴掌打在他頭上。
「我來這裏就是為了他們，我們謝家大巫的存在也本來就是為了他們。」謝老夫人說道。「他們怎麼會衝撞我。」
「是是，小的父親卑微低賤，哪裡得見老夫人眼前。」廖監工說道。
「要乾淨的碗筷。」丫頭尋來低聲吩咐。
「不認識。」她說道。
「你們吃吧。」她看著慌忙又下跪相送的礦工們。
「老夫人，寒酸的很。」大監工親自給老夫人盛了湯，忐忑不安的說道，「咱們礦上的都是罪人，所以，吃的喝的不敢太好。」
「替？你已經是咱們礦上的人了，也得做工，哪來什麼替不替的！」監工喝道，將手裡的鞭子一揮。
她以前的精神什麼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這話讓大家才擦乾的汗又冒出來。
謝老夫人哈哈大笑。
「我做的白工。」安哥俾說道，「我替我父親做夜工。」
大丹主？！
「老夫人，我們這裏的飯菜實在是寒酸，老夫人您金貴，怎麼能……」他忙說道。
大監工再次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她的耳邊響起謝柔嘉唱的歌。
「不不，大丹主，您的精神跟以前一樣。」海木說道。
「我要替我爹。」他說道。
伴著監工們的皮鞭聲，在兩邊陡峭的山路上火把的照耀下，彎曲曲的隊列涌湧向上，如同在蒼白的圖紙上勾勒的黑線。
謝老和*圖*書夫人慢慢的走過去。
他說罷伸手摘下父親頭上的皮帽和燈簇，轉身向山上大步走去。
「我們在吃飯，在吃飯。」海木說道。
「出苦力氣的人，葷腥周到就行。」她說道。
「您怎麼來了？」大監工施禮，激動又緊張。
「添點水！」他低聲喝道，「稀點就稀點，好歹是人吃的！」
「大丹主，老奴海木。」他顫聲說道，「老奴曾見過您，您小時候跟著老丹主來過礦上。」
海木叩頭。
「……後來您當了丹女祭祀，也來過礦上，前幾年，您的車駕從礦上經過，老奴有幸見到了。」海木接著說道，又抬起頭大著膽子看著謝老夫人，神情激動眼中含淚，「大丹主，您跟小時候一樣，沒有變。」
這……
「能吃。」大監工喊道，「老夫人您自然能吃，您想吃就吃。這礦上如果不是因為您，都吃不上飯呢。」
她知道這首歌。這首號子歌原本是古時候祭祀用的歌，向山神表達自己的卑微和祈求，他們是為了養家糊口才來冒犯山神，希望山神。過路的神明們能高高抬腳，放過他們。
礦工們便一擁而上，肉湯也顧不得喝，捧著骨頭狠狠的啃著。
「還他娘的吃！都給我起來，幹活幹活！」他們蜂擁而上，憤怒的吼道。
謝老夫人點點頭沒有在意。
他知道謝老夫人來到了郁山，這也沒什麼奇怪的，謝家的老爺夫人小姐們都會來郁山，或者遊玩，或者避暑，只是郁山只是郁山，跟礦山可沒關係，她們可不會踏入礦山這邊來。
也就是說現在他才四十多歲？比自己小？看起來老的跟自己父親似的，是因為常年勞作的緣故吧。
老丹主？
「老夫人怎麼來這裏了？」大家忍不住再次說道，「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真是嚇死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大監工連聲應是，去找了乾淨的碗筷，丫頭取過熱水親自燙了好幾遍，這才拿著走回來，飯菜也送來了。
山腳下一隊隊的礦工帶上了皮帽，安上了燈簇，準備入山下礦。
「起來吧。」她說道。
那時候自己就是謝柔嘉這般的年紀吧。
「吃吧吃吧。」海木說道，先帶頭抓起一根大骨頭。
海木看著來人，四面點燃的火把照耀下，年輕人神情擔憂。
大監工的聲音傳來，伴著慌亂的腳步，一群人急匆匆的跑來。
低賤的人。
不，她見過，是在丹女出任的時候，她作為新任丹女會親自去探望礦工，還有更小的時候，她跟著她的母親也來過。
精神……
再看那邊的礦工們，手裡捧著碗，看著眼前遞來的大骨頭一動不動，似乎獃滯。
其他的礦工們也都紛紛點頭。
「爹這不是吃飽吃不飽的事，你病了，至少我一天兩天的熬不死。」安哥俾說道，「可是爹你要是今晚做了，就活不了。」
硃砂，是山神精血的凝聚，將硃砂從山中開採挖出的礦工們則是侵犯山神的罪人。他們背負著罪惡。所以是低賤的人。
「安哥俾！」旁邊的監工看到了，舉著鞭子喊道，「你幹什麼？」
謝老夫人沒再理會他。繼續看著礦工們。
老海木沒有離開站定在山下，遠去的隊伍里早已經分不清哪個是自己的兒子，但他依舊認真的看著。
謝老夫人站住腳了，不是因為眼前突然跪倒的一片，而是那一聲聲大丹主。
聽著車馬遠去，山谷里的監工們紛紛吐口氣，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老夫人這是怎麼回事？大晚上的突然過來了？
安哥俾看向監工。
「小的廖集成。」大監工忙施禮，又補充一句，「小的父親廖正田。」
監工們亂鬨哄的忙去了。
其實丹女能做的也就是祭祀，至於點礦辨砂也就是個面子活，辨砂倒還能學會，而點礦選礦看礦，就完全是做個樣子了，或許古時候的丹女們能做到吧，但她做不到，母親做不到，祖母也並不會。
「安哥俾，我會把你送出去。」他喃喃說道。
監工眉頭一挑，海木也抓住了安哥俾的胳膊。
「你們快吃啊！」一旁的監工忍不住喝道，帶著幾分警告。
「老奴那時候八歲了。」他說道。
謝老夫人沒說話，看著狼吞虎咽的礦工們，慢慢的喝手裡的肉湯。
謝老夫人笑了。伸出手。
監工看著拉過去的飯桶，散發著一股餿臭味，忙搖頭。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謝老夫人哦了聲。
礦工們依舊遲疑。
「以後還會不會來？」有人問道。
謝老夫人看向他們。
這樣的叩拜，這樣的稱呼，她並不是沒有聽過，在家裡，在見到那些大掌柜大工頭，在年輕時每一次祭祀的時候，她這一輩子聽都聽膩了，但為什麼這一次卻突然有些感覺不同呢？
監工們面面相覷。
「你們在吃飯？」她說道，「我也沒吃呢，正好，我就和你們一起吃吧。」
謝老夫人笑了。
這呵斥聲讓礦工們回過神，互相對視一眼。
吃飯啊，謝老夫人看向一旁，果然見地上扔著很多碗，還有滾落的黑乎乎的東西。
「你是？」謝老夫人皺眉看著他。
「你回去吧。」他低聲說道，「我來替你。」
家裡的長輩兄弟們都這樣說道。
「那怎麼成！」幾個監工脫口喊道。
謝老夫人笑著接過，嘗了一口。
「老夫人，您怎麼跑這裏來了！老太爺在家急的要上弔了！」
「怎麼不成？」她問道，「是因為我沒幹活，所以不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