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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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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烏子行 第4章 第五倫讓梨

第一卷 烏子行

第4章 第五倫讓梨

「那是因為什麼?」
和第五霸這走武吏路線的老兵頭不同,第八直年輕時去太學旁聽過,說話永遠帶著幾分讀書人的含蓄,他今天上門不為尋釁,只低頭垂著眼睛道:「說起來,第五氏的飯食,我確實幾十年沒吃過了。」
「第八宗伯。」
「哦?」劉龔詫異了,這下事情變得複雜起來,第五倫這是以德報怨?
第五倫嘆息道:「我在縣城裡聽過一首歌謠,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這次爭太學名額,不知多少人在看我兩家笑話!」
劉龔之所以懷疑第五倫,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孝悌確實是件有利可圖的事。
宴會結束后,鮮于褒心裏也活絡開了。
第五霸和第八直彷彿恢復了過去的相善,推杯交盞喝得醉醺醺的,酒酣之際,二人甚至用筷子敲著碗沿,唱起了少時的歌謠。
第五倫先聲奪人,才一個下午,他讓學的事迹已在長陵縣傳開了。
他說起了第五倫的一件事迹來。
「住口!」
「倫兒,你之所以讓學,恐怕不止是想讓第五氏、第八氏了卻恩怨罷?」
「第五倫吃梨時總主動拿小的,小梨明明更酸,有人問他為何如此,第五倫答曰:學了孝經后,明白了孝悌之道,我在家中年紀小,應讓昆父堂兄先拿,而我取小者。」
中院廳堂是第五氏塢院最大的建築,粗大的柱子頂起屋宇,堂內四面都有窗戶,白天時很敞亮,入夜後,挨牆壁相對放了兩列的青銅燈架依次點燃。
第五倫言語之成熟,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不止第八直父子,連第五霸也聽愣了,良久后才緩緩道:「慚愧,吾等妄活這麼多年,卻不如小兒輩豁達。」
「還是縣城裡的小宅?」
說罷他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此事若處理不當,那就是以怨報德,在縣裡的風評會大大受損。這可比忍痛讓出去一頃田、幾畝宅代價大多了。
第八直也舉起盞,愧然道:「不錯,宗兄和*圖*書有一個好孫兒啊。」
……
第五倫終於開口了,他舉起婢女送上來的漆壺,在做工精美黑紅相間的漆耳杯里倒了三盞酒——他家只是小小里豪,財力有限,故一向簡樸,平日里自飲用陶,待客才用漆器。
「說說罷。」第八直笑道:「第五氏想要什麼?」
第五倫話說得那麼滿,他們若是還揪著那點小過節不放,便是不識好歹。第八直只能笑著應和,而最終的結果就是……
第八直呵止了他,對兒子有些失望,這孺子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態勢啊。看人家第五倫,一直含笑不語,多沉得住氣啊,虧他還比你小三歲。
夜幕中的臨渠鄉,諸里各佔據一角,有燈火閃爍,如同黑天上的鬆散星辰。
劉龔打消了對第五倫的懷疑:「看來第五倫是真的本性良善謙恭啊,讓學之事絕非孤例,是我妄自揣度了。」
他起身將兩盞酒送到第五霸、第八直面前,自己則跪坐到東西席間的空地上,舉盞道:「我聽說,這世上之人,分為異姓、同姓、同宗和同族。」
「若能如此,一旦天下有變,我只需振臂一呼,十里八族,三千丁壯,便能雲集景從!」
今天白跑一趟,第八欠第五的人情,還是沒還上!今後還得配合第五氏演這出兄弟相容的戲!
他只以為,第五氏是想用這名額,和他家做筆交易。
「臨渠鄉第五里有個大梨園,每年梨熟,皆會邀約族人共食。」
當然,也會派人將最好的梨底下壓著錢帛,給父母官送來嘗嘗,這個故事,就是鮮于褒從送梨的僕從第五福處聽說的。
「亦或是,要我向縣裡推舉你做鄉三老?」
兩人年輕時也曾相善,都在鄉中做吏,一個是亭長,一個是文掾,後來卻翻了臉,至於原因嘛……害,還不是因為女人。
二人同飲,末了亮出喝乾的盞底,哈哈大笑起來。
「絕不可能。」
但習慣了後世明亮電燈的第五倫,依然覺和圖書得這屋子太暗了。
東席的主座上,則端坐著滿臉傲慢的第五霸,他背後擺著一個木支架,架上放有長劍,正是第五霸每天早上耍的那柄。
等到夜深之時,這場小宴才結束,第五霸酒量好,親自送第八直父子出門,兩家今日重歸於好的事,肯定會很快傳遍整個臨渠鄉。
「是渠南那塊好地。」
王莽自己就是靠孝悌人設博得名譽上位的典型,桓譚話裡有話:「當是時,是否也有像伯師這樣的人,懷疑陛下目的不純,表現孝悌是為了博名牟利呢?」
第八矯急了:「父親,這太學我明年再去就是,何必……」
而另一頭,縣宰鮮于褒也暗暗替第五倫捏了把汗。
二人誰去太學,是憑經術學問么?還不是兩家在背後角力。還得等到本縣更大的幾個經術家族已無適齡成童在讀,才輪到他們。可第五氏明明靠加錢贏了一頭,卻忽然讓出名額,這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所以我寧可讓出去太學的機會,也不願兩家決裂。我只希望,第八氏與第五氏,能藉著這件事,藉著這盞酒,一笑泯恩仇!」
「正好有個縣裡就能決定的職位,就適合第五倫這般的孝悌之人!」
聽了劉龔發問,桓譚卻將魚刺一吐,說起一件不相干的事來。
媯姓就分化出了陳、田等氏,而齊國田氏中田廣這一支遷徙,又進一步產生了第五、第八等氏。八個家族雖然出了五服,但彼此還承認是同宗親戚。
然而第五霸不為所動,笑呵呵地看著第八直,那神情分明是在說:「我什麼都不要,就要你家受第五氏之惠。」
空闊的中央擺放兩排矮腳漆案,案后則是坐榻,這是第五氏遇上重大事情召集族中主事者開會的地方,也是待客之地。連夜登門的第八氏族長和他的幼子跪坐在西面客位上。
第八直卻是裝醉,心中不以為然:「你這孺子,讀了幾年書,就只懂仁義道德,不知人心險惡。第五倫一口和_圖_書一個宗兄,對你又是敬酒又是恭維,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一個籬笆三個樁,所以,我家需要幫手。」
他之所以幫第五氏說話,一來因為鮮于褒的父親與第五霸曾是同僚,關係還不錯。而為了第五倫入太學的事,老頭子還給他塞了不少好處。
「當年今上微末時,服侍母親及寡嫂,撫育兄長遺子,侍奉諸位叔伯也十分周到。在其伯父陽平敬成侯(王鳳)病榻前侍疾,親嘗葯,亂首垢面,不解衣帶數月,博得世人稱讚。」
第五倫道:「第五、第八是同宗兄弟,血脈相連,又為近鄰,相互間也沒有爭田爭水等糾葛。我還聽說,過去第八宗伯與我大父十分相善,只是後來因誤會而反目。」
……
「我不用他讓!」
「哈哈哈。」第五霸有些得意,說道:「我家倫兒天性聰慧,在官學之中,隨便一考就是甲等第一,他年紀也輕,有的是機會。念著汝家孺子年近二十,屢試不第,再不去就老了。畢竟是同宗兄弟,於是便心一軟,讓給他了!」
……
這之後,僕從適時上堂,呈送肉食餐飯,中國人在飯桌上氣氛往往會緩和熱絡,方才的劍拔弩張消失了。
「這……這與今日之事有何干係?陛下是孔子后五百年才一出的聖賢,第五倫卻只是鄉野孺子,豈能相提並論。」
「多讀點書,果然是有用的啊,第八老兒素來姦猾,今日卻只能強笑應和,吃酒的神情如同喝尿,痛快。」
目送客人馬車遠去后,第五霸轉過身,看著孫子嘖嘖稱奇,但疑惑卻越來越大了。
一臉書生氣的第八矯深以為恥,他嘴上留了點短須想裝成大人模樣,但性格卻沉不住氣,被第五霸一激,頓時臉色漲紅起身欲辯,卻被父親拉住了。
鮮于褒道:「敢告于兩位大夫,其實第五倫平素在鄉里,便多以友悌著稱,尤其是從一月前,他大病一場后更是如此。」
劉龔後悔自己嘴欠去招惹桓譚和_圖_書,只問縣宰鮮于褒:「第五、第八兩家乃是親戚,是否有可能串通好了,讓第五倫讓出名額得到名望,而第八矯得入太學呢?」
言罷主動舉起酒,朝第八直一敬。
「當然。」
第五霸搖搖頭,他們聚族而居,修建塢院,提防盜賊小亂尚可。可若真如第五倫猜想的,天下重新出現秦末楚漢之際的大動亂,這區區兩百丁壯,是全然不夠的,來一支規模大點的亂兵,就足以讓第五氏滅族。
桓譚悶了口酒後卻發話道:「雖然只與此子有過三言兩語交談,但依我看,他之所以讓學,或許也不全是因為孝悌……」
第八直如此琢磨,又看看已在車上酣睡的兒子,只脫了外裳輕輕給他蓋上,嘆息道:「第五老兒也是運氣好,生出這樣一個孫兒,著實是異數。等輪到小兒輩當家做主時,第八氏恐怕要仰第五氏鼻息了!」
第八矯真醉了,他讀了很多年儒經,血液里都浸染了儒家的道德準則,今日第五倫的一番話,著實讓他另眼相看,佩服之餘那點不服氣也消失了,只打著酒嗝對父親道:「大……大人,第五倫確實是真的孝……悌啊,我先前錯怪他了。」
「不過,這對我家也無壞處。」
所謂姓,指的是春秋以前姬、姜、羋等古姓,代表了最初的來源,與其他姓之間,宛如一片樹林中的不同樹木。隨著繁衍遷徙,姓猶如樹木生長,開始出枝杈來,這就是氏。
第五倫道出了自己的目標:「大父,我要通過揚名立威,成為各族公認的宗長首領。」
第五霸見老冤家上門,一說話就沒好氣:「我家釜中的肉剛熟,第八直,你莫非是來蹭飯的?」
前漢以孝治天下,皇帝謚號前都加一個孝字。悌則由孝衍生而來,《孝經》里說過,教民禮順,莫善於悌,提倡兄弟之間要相親相愛,長幼有序。
二來嘛,也能給第五氏一個交待,不必還他家賄賂了。
第五倫平素將計劃暗藏於胸,如今喝得半醉,才https://m.hetubook•com•com將心裏那點小得意顯露在外,笑道:「大父,如果往後幾年,天下當真大亂了,光憑我家一個氏族,一個裡聚,能在亂世中自保么?」
「如今第五倫讓了名額,按理說第五氏給我的錢帛,得退掉才行。」
「恐怕只是和我一樣,懶得去費神學那繁瑣的訓詁章句吧。」桓譚大笑起來。
第五霸眯起眼:「你這老兒還是沒變,有話直說,勿要拐彎抹角。」
鮮于褒一口咬定:「第五、第八兩氏,並非如第五倫所說的那般友善和睦,反倒有不少過節。下吏曾親見第五、第八兩位家主于橋上相遇,都不肯相讓,竟僵持了半個時辰之久,兩家已久不往來,更不可能串通。」
劉龔也沒把他這話當回事,只暗道:「第五倫讓梨,是個有趣的故事啊。我不如將此事記下來,回常安后呈給叔父看看,說不定會被他收錄進《雜記》里。」
可那些器物錢帛他已經收了,就沒有再還回去的道理,該怎麼辦呢?
第八直笑笑,道明了來意:「今日來此,卻是為了伯魚將太學名額讓給犬子之事,詩云,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吾等理應來道謝。」
這年頭身為閭右,最重要的是什麼?不是土地、奴婢,自從新朝下了王田私屬令禁止兼并和奴婢買賣后,這兩樣幾乎被鎖死,很難再迅速增加,唯一能積累的,就是名聲!
一來,治下出了這樣的孝悌典型,當然是縣宰教化有方的政績。
不管第八氏願不願意,這個人情都已欠下。
第五倫伸手一抓,彷彿要將它們握在手中,凝成一團。
新朝代漢后,因是以臣子之位逆取皇位,即便有赤帝禪讓的神話包裝,王莽也不太好過於強調忠來打自己臉,於是繼續推崇孝悌。
劍在鞘中,鋒芒不露,一如斂容含笑待客的第五倫。
這個故事十分簡單,卻給人印象深刻,在有心人的散播下,才十來天就在縣裡傳開了。
鮮于褒靈光一閃,決定要將第五倫讓梨、讓學之事,向郡上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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