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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初嘗可能甘甜喜愛，日子長了，卻會感覺噁心。」

公孫述回過頭，看準舉著喪幡的第五倫，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一副領導下問的神態，悲戚地說道：「汝等勿要悲戚，昔時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子云魂魄亦當常存蜀中，為本地士子師法！」

「孝徒也！有弟子如此，子云之德，媲美仲尼了！」公孫述拊掌，一口應承下了侯芭這三年的衣食起居之用。

好在那賦第五倫這些天行走于蜀地，為了對此地加深了解，確實讀過好幾遍，沉吟片刻后道：「形不及勞，五肉七菜，朦厭腥臊，可以練神、養血者，莫不畢陳。」

才到郫縣縣寺，桓譚便噗的一笑，發出此言。

於是第五倫肅然朝公孫述拱手：「不瞞公孫卒正，我與馬文淵只有兩面之緣，之後再無往來，對他去往何處，全然不知！」

桓譚倒是不挑，吃得很是開心，一時間，香氣頓時瀰漫堂上，第五倫等人嚼著嘴裏乾巴巴的豆瓣下飯，卻得看著桓譚在那毫無廉恥地大快朵頤。

第五倫一看，確實，如果說前天公孫述是在聽聞揚雄歸葬的消息，從他的治所臨邛城匆匆趕來的話，那今日，卻是將一整套郡二千石的儀仗都拉來了。

公孫述閉上眼，竟將裏面的一段完整背誦了出來：「甘甜之和，芍藥之羹。糴米肥豬，獨竹孤鶬。」

「伯魚以為呢？」

「君山大夫以為，公孫述此人如何？」

放的也不是關中常見的飴糖，而是蜀地南方的甘蔗榨汁直接當調料加。

侯芭有些心動，自言道：「我打算在墓前修廬舍，為夫子守孝三年，整理他的遺說。」

三日後喪事基本結束，儘管第五倫等人仍穿著素服，卻可以去別人府中赴會，只是酒肉仍得戒和-圖-書忌。

「如今子云且偃然寢于巨室，應該高興才對，而我若噭噭然隨而哭之，才是真正的不懂他！」

或許是被這些文字觸及心靈，王隆竟又涕淚滿面，用衣襟擦拭著道：「夫子是好滋味之人，我初讀此賦，便一直饞著蜀地食物，此番南下卻沒有口福，惜哉。」

言罷，桓譚拿起吃得乾乾淨淨的漆盤，他這位大音樂家，竟當場坐在地上敲打起來，歌聲中笑意連連：「昔仲尼之去魯兮，婓婓遲遲而周邁，終回復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

這是孔子批評弟子宰予對喪禮質疑的話，桓譚卻停著道：「公孫子陽，吾心之傷，汝何以能知？」

「而此地美食也有不少，就像子云公《蜀都賦》中所言……」

「而公孫述給人的感覺，則是九分蜜一分水。」

朝揚雄墓冢三拜后，公孫述哀嘆道：「吾入蜀為官后，時常聽人傳頌子云辭賦，頗為喜愛。子云命世之才也，惜哉未能得大用而身殞于京師。」

桓譚素來輕狂，說話也不管場合，席間一時間有些尷尬，公孫述拍了拍手掌，讓人將說好的美食送上來。

這位公孫述字子陽，乃是茂陵人士，和老熟人馬援、萬脩同郡，他剛來就跟第五倫等人認了老鄉，相比于蜀音，一口關中話聽著倒是親切。

……

公孫述道：「蜀人素好滋味，以為豚雞騖味皆淡，故蜀人作食，喜著飴蜜，如此才風味絕佳，外郡人卻不一定吃得慣。」

……

然後二人看向第五倫，這是接龍來了？

見第五倫面有疑慮，公孫述笑著解釋道：「我與文淵相善，而吾弟年歲則與其女相仿，倒是想要請人去行伐柯之事，唯獨不知文淵在何處，此事便久久不能成行。」

第五倫聽出來了，公孫卒正這是有意延攬他們幾人m.hetubook.com.com啊，頓時一樂。不就是辭讓么，他太熟了。

「吾去年回京師上計，返于茂陵，鄰郡孝義第五郎之名，亦有耳聞，更知道伯魚與馬文淵義釋無辜之事，伯魚還不知道罷？我與馬援，不止是同縣，更是同里，吾家推門而出，對面便是馬宅，吾等從小便相善為友。」

看來王隆不能久留了，公孫述直道可惜，目光卻早就看向第五倫，對這個年輕人志在必得。

但不等公孫述再來一番發自肺腑的愛才之辭，桓譚這傢伙卻不滿地拍著案幾道：「卒正，小兒輩素食也就罷了，難道老夫也吃此物？」

「總之一句話，虛偽。」

這月余時間里，他們對桓譚的放浪形骸習以為常，反而是公孫述有些看不慣，隱晦地說道：「素聞君山大夫與子云公相善，如今他屍骨才剛剛安葬，君山倒是好胃口。」

本以為是不同爵位的稱呼，但公孫述並無侯、伯身份，卻也稱卒正，真是奇了怪哉，也不知道王莽是怎麼規定的。

還有這般交情？第五倫想起僕從確實說過，馬家對面正是公孫府，亦是高門閥閱。

「這月余時間，陪著三位孝徒素食藿羹，老夫都瘦了，公孫卒正，你那宴席，可得辦得豐盛些！」

……

言罷還讓人贈縛百匹，作為他給揚雄的喪錢。

「這位公孫子陽，好大的排場。」

末了，公孫述又捋須為眾人感到遺憾：「蜀中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民食稻魚，無凶年憂。其山林澤魚，園囿瓜果，四節代熟，靡不有焉。」

這是極重的禮物了，加上此番話，將侯芭、王隆都感動得稀里嘩啦，只覺得公孫述是一位禮賢下士的好郡君。

卒正、連率、大尹，都是新朝郡一級官員的稱謂，與漢時太守同義，但第五倫至今沒搞懂三https://www.hetubook.com.com者之間的區別。

第五倫起身告辭，公孫述送幾人出了縣寺，想起一事來，卻拉著第五倫到旁處，低聲道：「馬文淵自從與那萬脩出奔后，便杳無音信，伯魚可知他去了何處？」

注重外在禮儀講究細節的公孫述無法理解桓譚的狂生作為，有些拿他沒辦法。話不投機半句多，只不理會桓譚，當他不存在，轉向第五倫三人，繼續剛才的話題，問起他們之後打算，言下頗有辟除之意。

桓譚吮著滿是油的手，大笑起來：「有勞公孫卒正顧慮了，難道要我以頭搶地，終日以淚洗面死去活來么？」

第五倫笑道：「我與君山大夫看重之處不同，倒是有些敬佩欣賞公孫述！」

第五倫卻已瞧見他枕上的淚痕，莫非桓譚平日的洒脫都是裝出來的，夜深人靜之時念及知己揚雄之死，仍在暗暗傷心？

第五倫微微一愣，看向公孫述身邊，今日一直陪坐的弟弟公孫恢，原本還看著順眼，席上與他交談甚歡，可如今再瞧，竟覺得這傢伙獐頭鼠目，好生難看！

侯芭亦接上了下一句：「山鶴既交，春羔秋鼠，膾鮻龜餚，秔田孺鷩。」

公孫述今日也穿著一身素白，舉盞以湯水代酒道：「禮雲，行吊之日，不飲酒食肉焉。吾知諸位還要為子云公服喪，居食有忌諱之處，雖然已過去數日，但吾心依然哀痛，便同諸位一起素食！」

這倒是讓第五倫頗為驚奇，原來四川在遇到辣椒前，古時是嗜甜的啊？所有菜都要放糖，甜黨狂喜！

誰不是呢？第五倫也搖頭嘆息，他已經一個月沒吃肉了。

世上又有幾個馬援，也是一個啊！

連第五倫也對公孫述頗有好感，畢竟揚雄一生冷遇，能碰上一個欣賞他的人不容易，既然導江卒正態度如此，就不必擔憂老師身後事了www.hetubook.com.com。

喂喂這什麼破比喻，第五倫馬上離桓譚遠了一點。

伐柯就是讓人做媒求親，而馬援有幾個女兒？

第五倫笑道：「那我不也虛偽么？君山大夫一直如此以為吧。」

但見縣寺門前，四名步卒開道，斧車前驅，鼓吹車壯聲威，門下五吏導從，四名騎吏扈衛。除此之外，又有童騎及兵卒從行，真可謂輜軺蔽日，車騎滿道，加起來足有百人之眾。

這時候，桓譚吃飽唱夠，還喝了點酒，厭煩公孫述的長篇大論，已經開始打哈欠了。

「沒錯。」

與外面的排場全然相反的，公孫述將這小宴辦得極其樸素低調，儘管各式禮器擺放整齊一絲不苟，可放到眾人案上的食物，不過是簡單粟飯和當地自製的豆瓣醬，可惜沒有辣椒佐色，黑乎乎的。

公孫述搖頭：「倒不必如此，但吾聽聞，君子守喪，吃美味不覺得甘美，聽音樂不覺得快樂，住在家裡也不感到舒適。今君山食夫肉，衣夫錦，于汝安乎？」

公孫述又道：「若是伯魚知曉文淵去處，吾一定去悄悄將文淵請來，讓他安頓于蜀中，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

「多謝公孫卒正！」

他起身感慨：「子云曾言，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自然之道也。衰老而終，於一生不得志的子云來說，不是痛苦，而是解脫。」

「何必久留常安呢？倒不如早些回歸故里，吾一定聘他為本郡祭酒、三老，以厚祿奉養！」

這公孫述又是祭奠素味平生的揚雄，招攬自己師兄弟三人，如今又想把馬援也納入麾下，其志不小啊。

第五倫拱手道：「承蒙公孫卒正美意，只是……」

到了次日一早，第五倫過去看看桓譚醒了沒，叩門幾聲而入后，竟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桓譚居然在匆匆擦淚，被第五倫撞破后卻又哈哈大笑起來，裝m.hetubook.com.com作是在摳眼屎。

說完這話，桓譚竟直接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原來堂堂掌樂大夫就這素質！

桓譚想了想道：「公孫述看似虛心下士，但據我所知，他實則述性苛細，察于小事，從排場就能看出，很喜歡修飾邊幅，虛飾名物。」

王隆則道：「隆乃是少府士，願隨師兄守孝三月，便要回京師繼續上任。」他其實是想將夫子揚雄曾經走過的山山水水都踏遍，找到他作賦時的心境，加深對老師的理解，說不定也能靈感乍現，作一篇能傳世的好文章。

眾人要在墓前搭建棚屋住上幾日，過完七七四十九天喪期才能離開，因為路上走了太久，時間也就是後日了。

他將自己上書從軍之事道出，比王隆走得還早，正月前必須回到常安復命。

第五倫也不說破，只與桓譚聊起昨日的小宴。

食物乃是烤雞烹鴨之物，桓君山用筷著夾了一塊，當著眾人飢餓的目光入口慢慢咀嚼，初嘗便直道：「好甜！」

公孫述遂邀約他們辦完喪事後，在郫縣中共食，再慢慢敘話。

第五倫等人本想婉拒，倒是桓譚雖對公孫述言行不以為然，但當他盛情邀約時，卻眼前一亮，替第五倫一口答應下來。

「如此說來，我要與伯魚交臂而過了，惜哉惜哉。」公孫述直呼可惜。

桓譚有話直說：「你雖也沽名釣譽，但伯魚的虛偽中，還帶著些許赤子之誠，打個比方，是九分水一分蜜，初嘗可能覺得太淡，但越喝越有味道，久而不厭……」

王隆頗受感動，接著道：「炮鴞被紕之胎，山麇髓腦，水游之腴，蜂豚應鴈……」

「我心又哀又喜，只有暴飲暴食方能療傷，唯有箕踞鼓盆而歌，方能忘卻，倒是讓公孫卒正笑話了。」

公孫述卻道：「哪怕是仲尼弟子為聖人服喪，也不過三年，長留蜀地，不就能嘗到了？」

一個！